木回风及笄已经满一年了,今日得了阿娘的允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简单收拾了行囊后就迫不及待地向南唐国元安城出发。毕竟习武读书十一年,却一直在听风阁内被娘亲和叔叔阿姨们庇护着,今日独自出发,她的满腔豪情壮志终于能有用武之地了。
木回风骑着骆驼“阿佑”,迎着清晨的阳光向东出发,阳光清澈明媚,大地慢慢回温,木回风渐渐远离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的听风阁。骆驼阿佑的步伐毫不留恋,听风阁很快便隐匿在这片大小相连的沙漠绿洲之后,消失在木回风频频回头的视野里。
骆驼阿佑并不会因为主人的小小惆怅而放慢脚步,很快便带着主人来到了听风阁辖内的集市。
南唐国和兰月国之间是一片浩瀚的沙海,唯有听风阁屹立于这片沙漠中央的生命绿洲之上。
两国分别盘踞在归元大陆的东西两端,带领船队下南洋探险的冒险家玄游至今未归。两国的商队唯有穿越这片宽广的沙漠才能通商。
听风阁在绿洲边缘开起驿站,供两国商队整顿休憩,作为回报,两国的商人会为听风阁带来琳琅满目的商品。
南唐国以瓷器丝绸闻名,兰月国则以膘肥体壮的牛羊骏马为奇,听风阁与商人们各取所需,长此以往,便形成了繁华的集市。
骆驼阿佑很快便驮着小主人和她的猫穿越集市,离开听风阁的势力范围。
木回风回首看着集市后层层遮蔽的绿洲,目光及至深处是空落落的绿叶,她知道母亲一定也在思念着她。
“溪安,等一下!”
突然,木回风听见有人急促地呼唤着自己的小字,一道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木回风的视野前方,莫渺驾着白色的骏马乌蹄白疾驰到木回风面前,马蹄踏起一溜黄沙。
“阿渺姐姐,我还没走远呢,你就想我了吗?”木回风眨眨眼睛笑着看向还在平复呼吸的莫渺。
“溪安,你走那么急干什么,阁主还有事没和你交代呢!”
“我这不是怕我去道别了,阿娘就反悔不让我走了嘛。”木回风挠了挠头,吐了吐舌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求娘亲答应我的嘛,万一她舍不得我反悔了怎么办?”
听到这里,莫渺摸了摸鼻子说到:“你先跟我回去,阁主还有事要和你交代。”
“不会吧,娘亲真的反悔了?”木回风如临大敌地牵着骆驼阿佑的缰绳,随时准备着加速逃跑,“阿渺姐,带我转达娘亲,如果想我了,我房里床头的木盒里有我写好的108封信,三天看一封,看完之前我一定回来,勿念勿念!”
木回风说完便想要策驼狂奔,阿佑不明觉厉地小跑起来,可又哪里比得上宝马“乌蹄白”的脚程,三两下就被莫渺“缉拿”在手。
莫渺夺了木回风手里的缰绳,牵着阿佑慢慢地往回走。
“我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木回风两手抓着天洲的猫爪看着它的眼睛哀嚎,嚎完又把它抱在怀里天可怜见地哭了起来。
“溪安,歇歇吧,你这一招,在你八岁时就用烂了。”莫渺偷偷收敛笑意,面不改色地说到。
这厢莫渺正牵着木回风和她的骆驼阿佑往回走,那厢是木回风的阿娘木凌云和南唐国小王爷沈知在听风阁上凭栏远眺。
少年握着腰间挂着的一块木兰花纹的玉佩,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期待地等待着远处的地平线上,能出现心上人归来的身影。本是身长七尺,顶天立地的硬朗男子汉,此时却俨然成了一块守望伊人回归的望妻石,一身墨色银丝的白泽锦袍像是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小知,溪安在十年前失忆了。如今的你,于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云姨知道你心悦小溪,但作为小溪的娘亲,小溪的意愿才是我最首要考虑的因素。若小溪不愿,云姨不会让任何人强迫她。我会亲自与和你母亲赔罪,当时定下这婚事,原本是希望我们两家能亲上加亲,现在只想你和你母亲不要怨我们才好。”
“云姨,临行前母妃也是特意嘱咐我的,即便没有云姨和母妃的叮嘱,我也是明白的。”
“无论她有没有失忆,只要她不愿,我便不会强迫她。只要是她不愿的事情,我都会替她解决。”
不知是回忆到了小时候美好的回忆,还是因为沈知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升起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抑或是两者兼有,沈知剑眉星目的脸上难得显露出比真金还真的铁汉柔情,他平素冷酷平直的嘴唇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但请云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陪在她身边一段时间,三年为期。”
年少的沈知闹腾得不得了,老端王爷三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的那种,但世事变故得太快,谁都没有发现当时鬼马主意最多,闯了祸还只知道往端王妃怀里钻求安慰的小男孩怎么能蜕变成如今这副顶天立地铁血硬汉的模样,好像只是一夜的时间,男孩就挑起了他肩上的重担,长大了。
看着这样的沈知,木凌云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云姨倒是希望你能娶我家小溪,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当年小溪失踪后,你带着人马在沙漠里足足找了三个月,直到小溪被我们找回你才不声不响地又回了三清山。这些年你的人也一直寻找医仙欧阳莲,你和你母亲都身体健康,找她是为了请她为小溪治疗失忆之症吧。”
“云姨您是怎么,知道”沈知诧异地看着木凌云,脸上浮现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听风阁可是这归元大陆最大的情报商,云姨就是归元大陆最大的情报贩卖者,这天下还能有什么事情是听风阁不知道的?”
“唔。”看着木凌云略带得意的笑容,沈知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傍晚,骑着阿佑行了一天路的木回风又回到了她早晨出发的地点。
“唉,走了这一天,结果又绕回了原点,有些小凄惨。”木回风在心里悄悄地下了一个小雨,伤心了一下。
木凌云在听风阁大门前等候晚归的女儿,身后站着一位中原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木回风奇怪地打量了几眼,只见对方友好地向她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些许温和的笑意。木回风也礼貌性地笑着点头致意。
“娘,我回来了。”木回风没脸没皮地扑在木凌云怀中撒娇,“不是说好答应我让我去瞧瞧南唐国风光的吗?怎么又让阿渺姐押我回来了?”
“傻丫头,你这小脑袋瓜是该敲打敲打了!”莫渺轻轻地敲了敲木回风的脑袋,“我明明好好地牵着你回来的,这一路可有委屈你?怎么就成押了?”
“好好好,阿渺姐姐别生气,是姐姐温柔地牵着我回来的,好不好?”木回风眨眨眼睛。
“溪安,你过来一下。”木凌云笑着向木回风招招手,而后牵着她的手向那位陌生公子走去。
“云姨。”不等木凌云牵着木回风走进,沈知就上前一步,执着扇子两手在胸前一抱向木凌云行礼。
咦,眼前的这位少侠竟然身负着一股一本正经的精气神,他双手执起的扇子的样子,竟像是要站在庙堂之上向皇帝进献奏折的直臣,木回风歪着脑袋偷偷打量着沈知。
木凌云牵着女儿的手走到沈知面前说:“回风,这是你顾姨家的儿子,比你年长六岁,在我们还在元安的时候,你俩可要好了。你这十年来没出过远门,阿娘便托人给你顾姨写信拜托她在元安城照顾你一二,小知从你顾姨那听说了这事,三个月前就从元安城出发来接你。”
听罢,木回风诧异而快速地看了一眼沈知,默默地把娘亲拉到一边,有些懊恼地偷偷附在娘亲耳边悄悄地说:“阿娘,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六岁前的记忆我都弄丢了,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啊啊!”
木凌云看着女儿一脸窘迫的模样,半是宠溺半是安抚地拍了拍木回风的背,说到:“没事没事,不慌不慌,小知是知道你的情况的哦。”
“哦,这样啊。”木回风松了口气,心想,这样她就不用费心跟人解释为什么长大之后她会不认得他的事了。但这口气松到一半,又一个问号浮上心头。
“不是,阿娘,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状况?我的消息不是对外封锁的吗?他,真的,可信吗?”
木凌云看着自家女儿的戒备心简直就像是融入本能里的敏锐,心里五味杂陈,三种心情同时油然而生,既有着女儿对陌生人戒备心强的欣慰,又心疼女儿在十六岁的花样年华里却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同时又对被在木回风心里信任度为零的小知同学默哀了一把。
木回风被娘亲又是欣慰又是哀伤又是同情的目光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伸手在阿娘眼前晃了晃:“阿娘,你在听我说话吗?阿娘?”
“在呢在呢,溪安,你放心,你顾姨是你娘亲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当初你和阿娘能从元安城里悄声无息地离开也是你顾姨夫妇帮的忙。”
“而且小知也是你未婚夫,虽然这十年间你都没有见过他,但他每年都会来见你,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走。我问他为什么只是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走?你知道他怎样回答吗?”
“怎样回答?”
“他说,他还没有能力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如果他上前与你认识了,相思苦的是两个人,如果他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相思苦的就只有他一人。”
“可就算他上前认识我,我也不一定会思念他啊?”
看着眼前硬是找茬的傻楞女儿,木凌云想翻一个优雅的白眼给女儿欣赏。重点是这个吗?重点不应该感动一下小知的深情吗?木凌云在内心狂啸,但好歹眼前这货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脑袋再不开窍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自己的孩子就是棒的!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好的!
木凌云在内心呐喊三遍给自己巩固心理建设,宠溺地摸了摸木回风的头,看了看沈知在黄沙中驻足挺立的背影,感叹道:“可是小溪啊,你也说是不一定对不对?但是小知这孩子是一丝让你不开心的机会都不想有啊!”
看着眼前阿娘语重心长的样子,木回风愣了愣,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沈知,心想:阿娘是最疼我的,连阿娘都这样帮着他说话,这十年里他究竟做了什么得到了阿娘这般认可?
远处的少年因为自幼习武,听力上佳,深知偷听不是君子所为,自觉地站在了他刚巧听不见的距离,似对木回风的目光有特殊感应,少年转过了头,经云彩过滤的夕阳斜打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他向木回风无声地笑了笑,礼貌地颔首,又把头转了回去。
木回风也颔首致意,在他转过头去后又低下头去挠了挠头,慢吞吞地跟阿娘说:“阿娘,你能和我说说这十年,他为我做的事情吗?”
木凌云伸手刮了刮木回风的鼻子:“我家丫头也不傻嘛,他为你做的事情可多着呢,阿娘一时间说不完,这样,阿娘把他写下来,等你到了元安城阿娘寄给你。”
“好。”
“可是阿娘,”木回风这一次比上一次说得更慢了,“可是即便我相信阿娘的话,相信他这些年在我背后默默地为我付出了良多,可这样他也只是个于我有深恩的陌生人,我应当报答他。但若让我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于他于我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木回风抓着阿娘的袖子,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娘的眼睛说道。
唉,木凌云在心里叹了一声气,小知,云姨只能帮你到这了,之后只能你自己努力了。她轻轻地把木回风抱在怀里,拍了拍背:“不怕不怕,小溪放心,阿娘是不会让小溪嫁给不想嫁的人地。但是当年是小溪你自己把生辰佩交给沈知的哦,瞧见沈知也心悦你,阿娘和你顾姨才会做主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的哦。”
听闻此言,木回风从阿娘怀里抬头看着阿娘的下巴问道:“我怎么会自己把生辰佩给沈知?”
“阿娘怎么会知道?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才对。”
“哦,等我想起来我问问自己。”原本以为这是门万恶的包办婚姻,在得知得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木回风像植物一样在娘亲的怀抱里蔫了下去,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