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车队都整装完毕了,在这浩浩黄沙中行走,饮用水和食物都是十分有限的,若没有清晰的目标与方向,是极其危险的。但这一支队伍的目的地十分清晰,他们一直向东行进,偶因突袭的沙尘暴而停顿些许,也始终没有模糊方向,偏离了路线。
茫茫望去,除了木回风和沈修言的这一队人马,再没有别人。
如果我们不算人的话,这沙漠就可以称得上空寂无人了吧。木回风站在稍高点的沙丘上眺望远处,橙红的落日即将从西边的入口游到世界的另一端去,临别前将周边的空气染得绯红,这颜色的意味究竟是对新征程的庆祝还是对此间的不舍呢?
莫说沙漠空无一人,就连沙漠的上空也无一片云朵,行走在沙漠中的人抬头就能看到毫无遮蔽的湛蓝天空,日光渐弱,入夜的沙漠留不住白日里阳光的温度,沈修言在临时搭建的营地里升起了篝火,再架上铁锅,锅里煮着羊奶。
木回风看见营地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就顺着沙丘滑了下去,远远地就看见是沈修言在做伙食。
“没想到你还会生火煮羊奶。”木回风走过去在沈修言的对面坐下,看清了锅里是临出发前莫格大叔送的羊奶。
沈修言盛了一碗羊奶递给木回风:“沙漠里昼夜温差大,喝完羊奶暖暖身子,气温正在一点一点地降下来,你感觉到了吗?”
木回风将羊奶捧到嘴边,对着碗轻轻地哈了一口气,热气忽地就在空中改变了形状,在空中摇曳着,就像是空中挥动着的蚕丝手帕。浓醇的奶香随着空气中蒸腾的雾气扑面而来,木回风舔了舔唇,心满意足地干了这碗香甜的羊奶。
“不急不急,慢慢喝,这里还有烤馕,就着羊奶吃能管饱。”沈修言笑着递出烤馕,然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羊奶慢慢地喝。
沈修言端着碗轻轻地吹气,令气流缓缓地带走水面的热量,令碗中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待碗口冲上来的热气不再滚烫后,他才徐徐的张嘴在碗沿处喝上一口。
“为什么你喝个羊奶都能给人一种在品茗的感觉?”尽管木回风的嘴里都是烤馕,但她还是在神游时,不小心将内心旁白给嘟囔了出来。
温热的羊奶顺着喉舌滑入胃中,消去了沈修言的几分疲惫,想着等木回风喝完了碗中的羊奶后再给她盛一碗的沈修言本来就一只留意着木回风的状态,因此她自言自语地几句小嘟囔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沈修言一抬头就看见木回风嘴边缀着一圈喝羊奶遗留下来的白胡子,一个人自顾自地感叹着:“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个养尊处优,君子远庖厨的公子哥,后来这一路走来,发现他行如风,坐如松,又会搭帐篷又会煮羊奶,他手里的那把剑也重的很,不是装饰用的佩剑,我就又觉得他应该是个英勇的侠士,但现在他喝个羊奶都优雅地像是在品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沈修言嘴角微微勾起,捧起碗又喝了几口,耳朵就当作没有听见少女的小心思,从容地喝着他碗里的羊奶,由着木回风自己慢慢地想。
有些时候,就算把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剖开了呈给对方也无用,何况自家这位的警惕心又不是一般的重,既然自己的真心就在这一尺左右的胸膛里,不如就让小回风自己慢慢地体会,反正地方不大,早晚都能体会到。
吃饱喝足后,木回风也就不思索这些了,好歹也是听风阁少阁主不是?怎能整天被这些情情爱爱占据了大脑呢?我们家小天洲还没吃小鱼干呢!阿佑也还没吃粮草呢!
想到此,木回风就起身给刚从阿佑背上跳下来舒展身体的天洲盛了一碗羊奶以及喂了若干小鱼干,小猫咪天洲在沙地上打了个滚,仰面朝天,露出自己雪白的肚子,娇娇地喵了一声,木回风乐哈哈地撸了撸天洲肉嘟嘟地小肚皮,又起身给阿佑为好了粮草,摸摸阿佑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然后又从装行李的马车上拿了两条衣服和一条小被子。
木回风先拿起小的那件衣服给自己穿上,然后抱着天洲在营地里逛了一圈,一边逛一边问:“天洲今天想选哪里做自己的临时休息点呀?”直到走到一处天洲开始喵喵叫了才停住了脚步。
“是这里吗?天洲想选这里做自己的临时休息处吗?”
“喵~”
“今天是在沙漠里哦,很容易迷路,所以天洲不要离开营地哦。”
“喵~”
那处地方就在木回风的帐篷入口,木回风把天洲放在了地上,用小被子为天洲就地搭了一个窝,搭完还轻轻地拍了拍天洲的小脑袋:“沙漠夜里会很冷哦,这个小窝可以取暖,不过还是帐篷里更暖和哦,玩累了就来帐篷里休息哦。”
“喵~”天洲极尽娇俏地喵了一声,就撒开自己雪白的小腿四处玩耍了,除了尾巴和耳朵上的毛发乌黑亮丽,其余的毛发纯净雪白,水蓝色的眼睛在夜幕中发着绿色的幽光,机灵地判断着视野范围的情况,两只耳朵也静默地转动着,收听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声音,好奇地探索着这方陌生的天地。
木回风开心地看着天洲在营地内四处玩耍,走到阿佑身边将阿佑牵到了篝火旁边:“没有那么大的被子给阿佑盖啦,所以就让阿佑离篝火近一点叭,阿佑要小心不要被火焰烧了睫毛哦。”
阿佑亲昵地蹭了蹭木回风的脸颊,坐在了篝火旁边,木回风也坐下来靠在阿佑身边,将另一家加厚的外衫递给了沈修言。
她抬头仰望,沙漠深处的天空没有飞鸟,只有沉默了千百年的满天繁星,静静地闪烁着,从不抬头仰望星空的人们不会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只有那些愿意将目光长久停留在星空的人,它们才愿意以静谧地频率,吐露时间与空间的奥秘。
木回风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看了一眼沈修言,说:“沈修言,你知道平行时空吗?”
“曾在《山海录》中见过。”
“那你相信有平行空间的存在吗?”
“未曾见过,既没有证据让我相信存在,也没有证据让我相信不存在。”
“但是我相信哦,因为我能看见另一个时空的木回风。”
“四岁的时候,那个时空里的木回风的父亲没有战死,所以不是生长在大漠里的,她是在南唐元安城的将军府长大的,那个时空里的元安城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她喜欢种花和看书,她能认得许多花草,能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和花期,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且,她和你是青梅竹马,六岁时的她没有失踪,所以也没有忘记你。她是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善良、乐观、开朗,她和你,很相配。”
木回风感觉自己喝醉了,借着酒劲说着一些不过脑子的话,她也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是为了什么,她能从自己的这番话里琢磨出些许的委屈和怨愤,但是明明自己在听风阁也是被阿娘宠着长大的,听风阁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也无一人不是让着她宠着她的,大家都希望她开开心心地长大,平平安安地度日,从来没有人想让她不开心。
唯有她一直不满意自己,唯有她自己的不够强大让自己寝食难安,焦躁不已,唯有她是她自己痛苦的源泉。所以她到底在委屈什么?又在怨愤什么呢?
天空的繁星好像突然都暗了下去,只剩东边的这一梳皎白的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夜空,狭长的峨眉月就像是一位自暴自弃的末世歌者,低沉地释放出自己幽深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