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吴氏，个子不高，身体微胖，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依旧光洁白皙，头发乌亮亮地不用摸头油。
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等着走进的墨妭和墨鸣。
“小祖宗们，你们都挺厉害的，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要是再晚些，等家主和夫人回来了，可有你们好果子吃！”奶娘的声音又亮又响，整条闾巷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墨妭赶紧走过来，一手指放在嘴唇上，一边连连告饶：“奶娘，你小点声！我们这不回来了？”
吴氏一手推着墨妭、一手推着墨鸣，还不忘伸手去掐飞鸾的耳朵，疼地她连连喊疼：“都长本事了！刚才怎么是太守家的马车送你们回来的？”
“碰巧顺路啊。”飞鸾捂着耳朵委屈地答道。
吴氏哼一声，像押着鸡崽的母鸡一般，将他们给提溜回去了。
玄义坊。
唐征带着薛正穿过低矮的房屋，来到了一家满是劣质脂粉味的二层小楼前。
已到午时，小楼还是大门紧闭静悄悄。只是楼上晒着的众多女人的内衣暗示着这应该是个充满诱惑的地方。
薛正皱着眉头摸了摸鼻子：“唐镖头，为何领我来此处。”
唐征轻笑了起来：“玉镖公子，你放心，我唐征不会领你去坏镖门的规矩。只是，要品尝连州最美的酒，你只能去这里。”
薛正再次打量了这小楼，年代久远的房屋，门前的青砖已经蹭地发亮，却连一块牌匾也没有。
“我们都叫它——兰生阁。”
薛正的眼神动了动——这就是连州最有名的兰生酒的出处？
五、六年前，有人花大价钱请了连州的威烈镖局运兰生酒。兰生酒千金难求，这名客人只得了一罐，要送给京城里的贵人。总镖头押镖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将镖队藏进了棉花车里，押运的其他镖师都还以为运的棉花。
不想押运的镖师中有人好酒，闻出了酒味，竟然监守自盗，喝掉了一罐，也是这次押运的唯一一罐。
“戒酒色”是走镖镖师的戒律，盗走押运货物更是镖师行业不可饶恕的罪过。这名镖师自觉理亏，喝完之后便自尽谢罪，还留言：个人行为，绝不连累东家，唯一死尔，虽死不悔！
这个事件，曾让威烈镖局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而薛家的信远镖局，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将镖局的业务重新渗透进了连州，这才有了今日可在连州开分号的机会。
唐征上前敲了敲门，扯开嗓子喊：“公孙大娘！阿征回来看你啦！”
过了片刻，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开门声，一个发型凌乱、睡眼惺忪的年轻女子半裹着床单一样的东西，从门里探出了一个脑袋。许是长久的昼夜颠倒，她面色略显苍白，眼底乌青，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阿征回来了？”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闪身逃也似地跑回去：“哎呦！阿征，你怎么不说还有客人啊！”
唐征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们没规矩惯了，公子不要一般见识。”
薛正听了这里正是兰生酒的出处，便生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也懒得管这些女人是不是娼门了：“有兰生酒便足以。”
说罢，唐征领着薛正走进了这有些破旧的小楼。
一进门，便有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昏昏暗暗，矮脚桌椅凌乱地散在各处，桌上还有前一晚上没有收拾的酒菜，引来了阵阵蚊蝇。
二层的诸多房门先后被打开，三五个衣着暴露的女子还未来得及上妆，正倚门而笑：“呦，阿征，从哪带回来这么灵气的公子？这身姿、这气派，可要把你可比下去了。”
“各位姐姐，人家本来就比我强多了！”
薛正瞟了她们一眼，略微点了点头，也算给她们打过招呼了，引得这些女子兴高采烈地争论：“那公子看我了！”“分明是看我！”“看我啦！”
唐征带着他绕过这满地狼藉，便要进入后院。
门帘处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是个略施粉黛的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鹅蛋脸柳叶眉，在这地方猛然一见，眼前一亮。
她一眼见到了风度翩翩的薛正，眼波含情，嘴角微翘。
薛正似乎不为所动，轻轻颔首，眼光便没有再落在她身上。
“阿妩，你干娘在酿酒吗？”唐征问。
苏妩脆生生地回答：“在里面呢。你们来的正好。”
唐征便对薛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薛正先过。
苏妩乘机拉住唐征的衣袖，扬着眉看向薛正的方向：“我可以不要钱陪他！”
唐征差点翻她白眼：“人家是镖门的，和你们娼门的八字犯冲，你还是死心吧。”
苏妩“哼”了一声，心里却在叫苦：真是可惜了！
掀开门帘，阳光铺满了后院，一股花香混合着酒香的气味扑鼻而来，与前厅的阴暗潮湿形成了天壤之别。
薛正的双眼适应性地眨了眨几次眼睛，看清了这日光照耀的后院：一座葡萄架，架上的葡萄藤已经被一串串的藤花压住，正好给架下的石凳石椅留了阴凉。这一幕，让薛正恍惚觉得有些熟悉。
几步之遥的地窖里，爬上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胖乎乎的，跟发好的白面一般。她手中还拿着一小罐酒，约莫平常见过的酒瓿的一半大。
“听说你回来，这酒也酿好了。正好带着朋友一起喝！”妇人将酒摆在石桌上，笑脸盈盈地对唐征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苏妩婷婷袅袅地端着两个盛酒的瓷盏过来，轻轻放下，眼含笑意：“两位请。”
唐征见她这样，眼角不免抽搐。
幸好那妇人，也便是唐征口中的公孙大娘发话了：“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还不快走！”
苏妩心有不甘地绞着衣角，再偷看薛正一眼，才悻悻离开。
两人坐定，唐征将酒倒入瓷盏中，顿时香气四溢。
“兰生酒，百花酿。还都得是花开鼎盛之时，从枝头摘下，花枯萎了，落地了，都不能要了。待暮春时节下酒窖，初夏取出，花香酒香凑一处，正正好。时间短了，花香过浓，时间久了，酒味压了香气。可惜，一年只有春天能收得百花，所以，只能在春日酿酒。”唐征简直如数家珍，他将酒盏端到鼻下，深吸一口气，沉醉其中。
“平日走镖不可饮酒，卸了镖，才敢小饮一番，可也不敢过量。今日，正好得了这兰生，又与玉镖公子相识，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唐征说着，两只手将酒盏举到了薛正面前，做了个低头的姿势。
薛正赶忙站起接了过来：“总镖头，礼重了。”然后凝视着着酒盏。
“公子可是不喜欢这兰生的味道？”唐征见他久久不肯喝下，有些疑惑。
薛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来惭愧，家里管地严。镖门的两样禁忌酒和……”他指了指这个地方，“我是一样都没有沾过。如今，跟着总镖头，可算是一道把这两项戒律都可破了。”
唐征有些不可思议，眼中还暗暗藏着羡慕：“令尊一定是个好父亲，下这样大的心思要求公子，公子也不负众望，年少成名，在镖门当中可是一段佳话！”艳羡的语气中还带着点点的失落。
薛正不置可否，却对能打破父亲的规矩有些隐隐的兴奋。他盯着瓷盏，像盯着什么怪物一般，双眼却闪着奇异的光。
唐征小酌一口后，被他的模样给怔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酒中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味。
终于，薛正仰头喝下一口，酒在口中转了几转才下肚。
唐征几乎是秉着呼吸等待着薛正的反应。
“又香又醇。好喝。”
唐征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我总觉得这酒的味道似乎还掺杂了东西。”薛正细细回味。
唐征听了，立刻又轻抿了一口，脸色大变。他连忙丢开酒盏，直接将酒瓿的酒倒在了手中，用舌尖小心翼翼地尝了尝，这才放下心来。而后，他直接冲到后院的房屋内一阵翻箱倒柜，终于举着一水瓢奔了出来，气息不稳：“公子，公子，你先喝点水！”
薛正现在已然察觉了一些不对头，也不讲究了，就着唐征的手便咕咚咚地喝了起来。
公孙大娘听到了动静，掀开帘子疾步过来，满脸疑惑：“这是怎么了？我这酒出什么问题了？”
唐征痛心疾首：“大娘，你女儿糟蹋你的兰生！你问问她在酒盏里都放了些什么？”
薛正的前襟已被水淋湿，嘴唇红艳艳的，沾满着水有种别样的诱人风情，他睁着那双如小鹿般无害的眼睛有些尴尬地与公孙大娘对视了一会儿。
公孙大娘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再拿起石桌上还剩下的那酒盏闻了闻，立刻满脸歉意：“真是对不住，我这干女儿太调皮了。这位公子，你现在身体可好？要不要我请医工来？”
薛正本就喝地少，自身功力也不浅，体内莫名的躁动经过一瓢水的浇灌，已经完完全全平复了。
“不碍事。”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依旧一副巍然不动的样子。
唐征脸上满是愧色，不想自己本来可以好好结交一番的青年才俊，就这样因为一个女人的色迷心窍而破坏了，还差点连带着自己也被祸害。
好在薛正似乎并不在意，他和唐征互留了现在居住的地址便离去了。
“这公子是谁？模样虽不及你俊，可是这通身的气派可把你给比下去了。”公孙大娘望着薛正离去的背影问。
“你们叫他：玉面修罗。”
公孙大娘听了又惊又惧，唐征则是一脸的遗憾。
而后公孙大娘气地操起了鸡毛掸子追着苏妩满院子跑：“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这种下作的方法都用地上来。”
苏妩抱头鼠窜：“干娘我错了，我错了。我后日还要去妙音馆唱歌去，你不要打着我的脸啦！”
唐征叹着气，摇着脑袋，抱着剩下的兰生，悄悄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