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慕小西的报恩
机械龙在贫民窟造成的风波，只在当天晚报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出现了一下，便销声匿迹了。
在这个时代，机械造成的事故没有最大只有更大，既然能被轻松解决，那就没有让太多人关注的必要。泽兰和司徒生还是和众多学生一样，平静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每一天。
泽兰利用课余时间专心研制用于移植的改良生命钢，同时也将翠花进行了进一步改装。但无论翠花被多加了多少功能，她看上去始终都是一株平凡无奇的带腿仙人掌。翠花的新版本终于让泽兰满意的时候，泽兰将翠花带到了学校。
在欧荷帝国，哪怕是资源贫乏的贫民窟里，机器制品都不足为奇。不少学生携带可自动修正错误的机械橡皮擦以及可以自动将视力调节到最佳状态的机械眼镜前来上学。能够帮助主人，环保又不会引起噪音的机械宠物也颇受学校欢迎，只是能买得起机械宠物的终究还是少数。
在其他学生看来，泽兰携带机械仙人掌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林老师有一段时间甚至很想出钱给泽兰买一只能帮助他行走的机械宠物，但被泽兰拒绝了。
慕小西并不像徐让那样，会将自己被泽兰救过的事情大肆宣扬。平日里，她还是和她的女生小团体聚在一起聊天，偶尔和泽兰擦肩而过，还是什么招呼都不打。两个人依然十分陌生。但是泽兰认为这样很好，如果突然被人千恩万谢，反而会让他迷惘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仔细想来，在认识司徒生后，泽兰已经不知不觉救了两个身边人。这个发现让平时不怎么关心活人的泽兰有些惊奇。果然改造是双方的，他改变了司徒生，无意间也改变了自己。
这天，泽兰还是同往常一样，穿着深蓝色工作装，拎着头盔从机械制作选修课教室里出来，瘦削苍白的面孔上不带任何情绪。他刚被选修课老师指责上课太不专心，事实上他只是稍稍走了个神而已。要保持注意力去听那些自己很早以前就懂的知识，对每个人来说都绝非易事。
下课铃响过，走廊里都是迈着轻快步伐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独自一人的泽兰显得有些突兀。泽兰垂下眼，忽然就想到了司徒生，不知道现在他在干什么。不过他毕竟是剑道社社长，哪怕是下课，也必然十分繁忙吧。
“泽兰！”
泽兰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于是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他回过头去，看到了笑容明媚的慕小西。慕小西脱离了她的女生团体，走到泽兰的身边。她的视线滑过泽兰额头上的创可贴，眼中泛起一丝不安。她知道，泽兰受的那些伤都是因为她。
“你的伤口还疼吗？”她声轻如蚊，但泽兰还是听到了。
“这不算什么的。”泽兰立刻回答。和这个年纪的许多男孩一样，他极少和女生交流，也不知该如何交流，听闻对方的关心就会手足无措。他对慕小西说不算什么，这不是逞强也不是谎话，他在徐让那些不良少年手下所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但是男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没必要让慕小西这样温暖的女孩明白。
“那我就放心了。”慕小西长舒一口气，对泽兰微笑着。
泽兰点点头道：“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说完就等着对方离开。但慕小西没有离开，而是将一个透明的便当盒递到泽兰面前。
“你喜欢巧克力吗？”慕小西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我的选修课是烹饪。这个是我做的巧克力蛋糕，希望你喜欢。”
泽兰盯着递到面前的便当盒，并没有很快接过去，似乎在怀疑蛋糕的口感。
慕小西生怕对方会拒绝她的谢礼。想了想，她还是鼓起勇气补充道：“我让很多人都试吃过的，绝对不难吃！”确切来说，很多人都觉得十分美味。但在泽兰这样的怪人面前，慕小西哪怕再自信，也觉得谦虚一下总没有错！
在慕小西期盼的目光下，泽兰缓缓接过对方手里的便当盒，像试毒一般谨慎地咬了一口蛋糕。
“果然不好吃。”泽兰说完，又觉得大实话可能会伤害到女生娇弱的心灵，于是又立刻补充道，“但是你的感谢我收下了。”
但是慕小西没有因泽兰后来加上的话而开心起来，她生气地涨红了脸蛋。
“你太讨厌了！”慕小西用力踢在泽兰的小腿上，随即转身去找她的女生同伴了。
泽兰皱着眉头，弯腰抚摸着自己被踢过的小腿。慕小西可一点没脚下留情。
真是的，女生果然是不该招惹的物种。
深秋，学校组织了一次郊游，泽兰所在的班级要去植物园。对于泽兰这种只热爱钻研的小宅男来说，郊游与平常上课一样无趣。他既不会兴奋得睡不着觉，也不会在郊游前为各种要带的零食和玩具忙碌。
在确定郊游计划的那天晚上，泽兰躺在床上，忽然听到了司徒生的声音。
“泽兰。泽兰。”
司徒生不知疲倦地叫着泽兰的名字，还把他的名字唱成一首歌。除非泽兰答应他，不然他不会停止。
那声音是通过连接二人的编码传送过来的，直接到达泽兰的脑海里，想忽视都难。这种方便的沟通有时候真的很烦人。当然，要屏蔽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泽兰在床上翻了个身，刚刚研究完改良型生命钢的他十分困倦，非常渴望睡眠，却被司徒生欢快的声音吵得头疼欲裂。
他坐起来，揉揉眼睛，无奈地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
“你干什么？吵得我都不能睡觉了。”泽兰有些生气。他已经很久都没好好睡觉了，不保证充足的睡眠就意味着无法长高。一想到司徒生的身高，泽兰就有些心堵。
“最近学校都在组织远行，你们去哪里？”司徒生听到泽兰回答，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去植物园。”
“哦，我去博物馆。”
“那你要小心。博物馆有很多恐龙骨架的，你别都劈了。”
“搞什么？上次我劈机械恐龙，也是听从你的命令啊！”司徒生气急败坏的声音回响在泽兰耳畔。虽说现在科技发达到可以让二人不用通讯设备就交流的地步，但是通过体内编码交流的泽兰，还是有种跟幽灵交谈的错觉，忍不住脊背发寒。
“我在想啊，像你这种不常出门，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人，去远行会不会很害怕啊！怎么样？要不要我保护你啊？上次你来我学校，打扮超另类的。”司徒生回忆起过去，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也是。你是个奇怪的人，虽然看起来很柔弱，但是并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我是瞎操心了。”
泽兰没有回答司徒生，因为他已经陷入沉沉的睡眠中了。
4.2 传说中的墨隼少爷
令不少学生期待的郊游就这样到来了。
其实泽兰一点不喜欢郊游。他身体本来就不好，经不起长时间的体力消耗，郊游完回到家，必然没有体力投入研究。想到此，泽兰就颇有些懊恼。
他必须尽快做出适合司徒生的改良型生命钢，赶在司徒生身体里的生命钢还没有造成不良反应之前完成。最初，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机械之心，但他渐渐地发现，如果因为生命钢没有及时更换而让司徒生遭受痛苦，他也无法开心起来。
对于泽兰来说，司徒生是他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无论将来是福是祸，司徒生的重要意义都不会改变。虽然泽兰从未交过朋友，但是他知道，信任与付出总归必不可少。
到了植物园，女生们开始玩捉迷藏，男生们开始踢球，泽兰一个人坐在树下和翠花下棋。因为左腿的缘故，他无法奔跑，参加球类竞技的话难免会拖队友后腿。这个时候泽兰就会羡慕起司徒生，他毕竟没有司徒生那样与生命钢的高契合度，能随心所欲操纵身体内的机械部件。
翠花的手上到处是刺，所以它下棋也不太容易，好半天才走一步。不过泽兰倒是不介意，一边思索着改良生命钢的方案，一边下棋。
“泽兰，不和同学们玩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泽兰抬头，是最关心他的林老师。
“嗯……”泽兰扫了一眼不远处玩得热火朝天的同班同学，沉吟片刻，“他们玩的我玩不了。”而我玩的，他们也玩不了。泽兰在心中暗暗补充一句。
“我之前听慕小西说，你救了她的命？”林老师坐在泽兰身边，关切地询问。
“对，我救了她。”泽兰认真点头，黑圆的眼睛里一片真诚。
“是吗？真不错，老师为你骄傲。”林老师夸奖着，温柔地摸了一摸泽兰柔顺的黑发。
泽兰情不自禁地就想到自己被踹的那一脚。
“但我有点后悔救了她。”泽兰补充道，然后他立刻就感觉到脑袋上的手微微一顿。
“啊？”
“泽兰，过来一起玩秋千！”泽兰忽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唤。
泽兰和林老师一齐扭过头去，只见慕小西和其他两个女生坐在秋千上，正在向他招手。她们身边还有不少女生，因此泽兰很疑惑，为什么她偏偏要叫他来推秋千。但见看着林老师鼓励的眼神，泽兰也不便继续和翠花下棋了，只好快步走到慕小西身边去推秋千。
但是这是要推到什么时候呢？泽兰一边推秋千一边不太愉快地想。偏偏秋千上的女生们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好像一点不介意泽兰就这样一直推下去。忽然泽兰感到一阵晕眩，立刻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
“怎么了？是累了吗？”慕小西跳下秋千，旋风一般刮到泽兰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泽兰心想，自己一定是最近熬夜太累了，所以才会时不时感到晕眩。
“我不太舒服。你放过我好不好？”泽兰喘一口气，望向慕小西，嵌在苍白面颊上的黑圆眼睛显得有些可怜。
慕小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软软地击中了，就好像看到了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她抓着泽兰的手，将他按在秋千上。
“那泽兰，这次换我们推你吧！你也休息下。”慕小西的话音刚落，五位女生齐声喊着一二三，就开始合力摇动秋千。秋千一时间荡得老高，泽兰只觉得一颗心提到喉咙眼儿，原来玩秋千是这么刺激的事情吗？他还在疑惑，然后猛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因为推力太大，秋千直接荡出一百八十度，把单独坐在秋千上的泽兰直直抛了出去，泽兰以一个优美的弧度，脸朝下栽进不远处的泥地里。
慕小西等一干女生望着眼前突发的人间惨剧目瞪口呆。
慕小西本想借玩秋千和泽兰好好化解矛盾的，毕竟人家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却踢了人家一脚。怎知一不留神用力过猛，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泽兰在一片死寂中，从泥地里慢慢地爬了起来。
“你是在报复蛋糕那件事吗？”泽兰幽幽开口，问走近的慕小西。此时他的身子从上到下都是黑乎乎的，还往下滴着泥。泽兰实在想不明白，救人之后怎么就落得这种下场。女生都是那么不可理喻的吗？还是慕小西就这么难伺候？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慕小西连连道歉。
当徐让领着他的一班同伙来找泽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泽兰好像帝王一样坐在秋千上，有不少女生手忙脚乱地为他擦去身上的泥土。看泽兰在女生小团体里混得如鱼得水，徐让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能混进女生小团体的男生从来就没几个，他心里对泽兰的佩服之情又多了几分。
没察觉到徐让心理变化的泽兰，在看到徐让出现的那一秒，就断定了徐让一定又是来找他的，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良少年团体和以班长为首的乖乖女团体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慕小西见徐让一伙来找泽兰，与泽兰说好下次再一起玩就离开了。
“小兰兰，你看起玩得很开心啊。”徐让对泽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自从他操纵着机械犬想要欺负泽兰，结果反而被泽兰救了，他对泽兰的态度就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样。
“你看我像玩得开心的样子吗？”泽兰皱着眉，抖了抖衣服上的泥，顺便往旁边让出一个位置，让徐让也坐在秋千上。
“其实我今天是有事和你说。”徐让深吸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
泽兰从来没有见过徐让这么严肃，只觉得徐让一本正经的样子特别好玩，于是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徐让涨红了脸。
“以前你从来不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有些适应不了。”泽兰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低头陷入沉思，“印象里，你不是狞笑着说‘泽兰，把钱拿来’，就是狞笑着说‘泽兰，把吃的留下’，或者是‘泽兰，别想跑’。”
泽兰认真的口吻让徐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情不自禁就露出一个狞笑来。察觉到泽兰的目光望向这边，徐让立刻收住狞笑，用严肃的语气继续道：“的确，以前我们经常抢你的零用钱，还总因为你没钱进贡而欺负你。”
虽然这是真实的事实，但是被徐让说出来还是让泽兰有那么点不愉快。现在泽兰的实验室修复了，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寒碜了，他随便做把武器都能把徐让和他的同伙轻松撂倒，他已不再软弱可欺。
“其实我们是被指使的。”徐让犹豫许久才说，仿佛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似的，“是一个叫墨隼的人，经常强迫我们去欺负别人，拿零用钱给他。我们都叫他墨隼少爷。”说到墨隼的名字，徐让还露出一副畏惧的神情来。
“不过是个小恶霸而已，还真敢以少爷自居。”泽兰的眼睛眨了眨。
墨隼的名号，泽兰不是没有听过。事实上贫民窟的孩子们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不过见到真人的倒没几个。墨隼是贫民窟少年的头头，手下有一伙不爱学习但爱四处鬼混的小孩子，以欺负看起来老实的孩子们为乐。他们做的事情不算伤天害理，却是贫民窟的好孩子挥之不去的梦魇。谁都不希望碰到墨隼的手下。
“墨隼少爷很厉害，虽然暂时没有进入机械师学院的机会，但本身也是一位本领超强的机械师，我们联合起来都打不过他，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徐让忧郁地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小跟班们，又满心期盼地捉住泽兰的衣袖，“小兰兰，既然你能对付四只失控的机械犬，我想你或许能打败墨隼。而且墨隼出生在单亲家庭，我想他可能和身为孤儿的你……很有共同语言。”
一个被欺负的人和一个爱欺负人的，有共同语言？有没有搞错？
“我精准的直觉告诉我，和我有共同语言的人现在还没出世。”泽兰顿了一顿，眼中又现出愉悦的光芒，“不过既然对方是机械师，我就去会一会他。如果我打败了他，你们能不能保证再也不抢别人的零用钱，也不欺负任何人呢？”
“当然可以保证。”徐让竖起手掌，信誓旦旦。
“那好，我去挑战墨隼。”想到要用机械武器和机械师进行较量，泽兰就一阵心神激荡。他从秋千上站起来，轻快地绕着秋千走了一圈。他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提出挑战会不会太鲁莽，一旦对方拒绝了，可就不好玩了。
“墨隼知道我吗？我要不要先做个书面的自我介绍？”泽兰搓了搓手问。
“这你完全不用担心。”徐让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调整措辞，“墨隼少爷早就知道你了，你可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名人。”
泽兰黑圆的眼睛里泛出一丝茫然。
“小兰兰，以前你是我们重点的欺负对象，被欺负还从不反抗，墨隼没少听过你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是那些平庸的人，最厉害和最弱的都是会出名的啊。”徐让对泽兰解释着。
就像草原上的羊会牢牢记住最凶猛的那头狼一样，狼也会记住那头羊群里最柔弱的绵羊。所以泽兰知道墨隼，而墨隼也知道泽兰，即便他们从未正式见过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