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呀!敲呀!鼓啊!
敲呀!敲呀!鼓啊!——吹呀!号啊!吹呀!
透过窗子,——透过门户,——如同凶猛的暴力,
冲进庄严的教堂,把群众驱散,
冲进学者们正在进行研究工作的学校,
也别让新郎安静,——现在不能让他和他的新娘共享幸福,
让平静的农夫也不能再安静地去耕犁田亩或收获谷粒,
鼓啊!你就该这样凶猛地震响着,——你号啊,发出锐声的尖叫。
敲呀!敲呀!鼓啊!吹呀!号啊!吹呀!
越过城市的道路,压过大街上车轮的响声,
夜晚在屋子里已经铺好了预备睡觉的床铺么?
不要让睡眠者能睡在那些床上,
不让生意在白天交易,也别让掮客或投机商人再进行他们的活动,——他们还要继续么?
谈话的人还要继续谈话么?歌唱者还要歌唱么?
律师还要在法庭上站起来在法官面前陈述他的案情么?
那么更快更有力的敲击着吧,鼓啊,——你号啊,更凶猛地吹着!敲呀!敲呀!鼓啊!吹呀!号啊!吹呀!
不要谈判——不要因别人劝告而终止,
不理那怯懦者,不理那哭泣着的或祈求的人,
不理年老人对年青人的恳求,
让人们听不见孩子的呼声,听不见母亲的哀求,
甚至使担架要摇醒那躺着等候装车的死者,
啊,可怕的鼓,你就这样猛烈地震响吧,——你军号就这样高声地吹。
(李野光译)
时代啊,从你深不可测的海洋升起
1
时代啊,从你深不可测的海洋升起,好凭你更高更猛地奔驰,
为了我那饥渴而强健的灵魂,我长期吞食了大地所给予的东西,
我长久地漫游于北方林区,我长久地观望了尼亚加拉瀑布,
我走遍了大草原,在它的胸脯上露宿,我横越内华达,越过了高原之地,
我爬上太平洋沿岸那些高耸的岩石,我扬帆驶入海中,
我穿过风暴,让风暴清爽我的精神,
我愉快地观察过海涛那凶狠的胃口,
我注意到白浪在飞跃地排空前进,
我听到风在呼啸,我看到满天乌云,
从下面看到那些升腾和耸立起来的东西,
(壮丽啊!像我的心那样豪放而强劲!)
听到在闪电过后咆哮着的连续的雷声,
注意到那些细长而曲折前进的电闪,它们在骚乱中突然迅猛地追逐着横过天空,
这些,以及诸如此类,我兴奋地瞧着——沉思着,自负而又震惊,
地球的全部威慑性力量都涌出在我的周围,
可是我与我的灵魂在那里享用,我享用得心满意足,傲慢不逊。
2
那好啊,灵魂——你给予我的是一种很好的准备,
现在我们进而满足我们的潜在而更大的渴望,
现在我们前去领受陆地和海洋所从未给过我们的东西,
我们不是穿过宏大的林地前往,而是穿过更加宏大的城市,
某些比尼亚加拉瀑布更为充沛的东西在为我们倾泻而来,
这人的急流,(难道你们真的永不枯竭,西南部的水源和山溪?)
算什么呀,比起这里的人行道和住宅,那些高山和大海的风暴算什么呢?
比起今天我所眼见的周围的热情,那高涨的海潮算什么呢?
那在乌云下面高奏死亡之曲的狂风算什么呢?
瞧!从那更加深不可测的海域,有些更为凶险而粗野的东西,
曼哈顿在崛起,以一种威胁性的面貌在前进——辛辛那提,芝加哥,也不受羁縻,
我在海洋上见过的那种高潮算什么?请看这里出现的光景吧,
看它怎样以无畏的双脚和双手向上攀登——它怎样冲刺呀!
真正的雷霆怎样跟在闪电后面咆哮——那闪电的光辉多么灿烂呀!
民主,被这些闪电的光辉照明了的,怎样以拼死的报复姿态在迈步挺进呀!
(不过,我也仿佛听到黑暗中一种悲哀的恸哭和低声的啜泣,
在震耳欲聋的、混乱的短暂间歇里。)
3
向前啊,雷霆!迈进啊,民主,狠狠地给以报复性的打击!
而你们,时代哟,城市哟,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地升起!
风暴哟,还要更重更沉地猛撞!你为我做了好事,
我这在深山中准备好了的灵魂吸收了你不朽的高度营养,
我曾在我的城市中、在我那穿过农场的乡村道路上长期行走,但仅仅部分地满意,
一个可厌的疑问像蛇一般蜿蜒地在我面前的地上爬行,
它不断地赶过我的脚步,时常回头看着我,嘲弄地咝咝地向我低鸣,
我抛弃和离开了我那样热爱着的城市,向那些适合于我的毫无疑问的事物飞奔,
渴望着,渴望着,渴望着原始的活力和大自然的勇猛,
我只有用它来振作我自己,我只能品尝它的滋味,
我等待地火爆发,——我曾在海上和空中久等,
但是我如今不再等待,我已经充分满足,我吃得腻了,
我已经亲眼见过真正的闪电,我看见我的带电的城镇,
我终于看到人类忽然跳出,好战的美国挺立起来,
从此我不再寻觅北方荒原上的食品,不再在高山上游荡,或在风暴的海上航行。
(李野光译)
父亲,赶快从田地里上来
父亲,赶快从田地里上来,这是我们的彼得寄来的一封信,
母亲,赶快到前门来,这是你的亲爱的儿子寄来的一封信。
看哪,季节正当秋天,看哪,那里的树变得更绿,更黄,更红了,
它在和风中摇荡着的树叶,使俄亥俄的村落更显得清凉、美妙,
那里果树园中挂着成熟的苹果,藤蔓上葡萄累累,
(你嗅到藤蔓上的葡萄的香味了么?
你嗅到近来有蜜蜂在那里嗡鸣着的荞麦了么?)
在一切上面,看哪,而后的天空是这样地宁静、明澈,点缀着奇妙的云彩,
在下面也一样,一切都很宁静,一切都生气勃勃,美丽无比,农庄也很兴旺。
田地里的一切也长得很茂盛。
现在父亲从田地里来了,因女儿的叫唤回来了,
母亲也来到了大门口,马上来到了前门。
她以最大的速度赶来,某种不祥的预感已使她步履歪斜,
她来不及梳掠她的乱发,整理她的帽子,赶快撕开信封,
啊,这不是我们的儿子的笔迹,但却又有着他的署名,
啊,是一只陌生的手替我们的亲爱的儿子写的,
啊,被震击的母亲的灵魂!
眼睛发黑,一切在她的眼前浮动,她只看到重要的字,
零碎的语句,“胸前受枪弹,”“骑兵散兵战,”“运到医院,”
“眼下人很虚弱,”“但不久就会好转。”啊,虽然俄亥俄人口众多而富庶,有着很多城市和乡村,
但现在我只看见这一个人,
面色惨白、头脑迟钝、四肢无力,
斜倚着门柱。“别这样伤心,亲爱的母亲,”
(刚刚长成的女儿哽咽地说,
小妹妹们默不作声地带着惊愕的神色拥挤在周围,)
“看吧.亲爱的母亲,信上说着彼得不久就会好转”啊,可怜的孩子,他永不会好转了,
(也许用不着好转了,那个勇敢而单纯的灵魂!)
当他们站立在家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这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
但母亲却需要能好转,
她瘦弱的身体很快穿上了黑衣,
白天不吃饭,晚上睡不安宁,常常惊醒,
夜半醒着,低泣着,她只有一个渴切的愿望——
啊,她愿能静悄悄地从人世引退,静静地跳开生命自行引退,
去追随,去寻觅亲爱的已死的儿子,去和他在一起。
(李野光译)
一天夜里我奇怪地守卫在战场上
一天夜里我奇怪地守卫在战场上,
由于你,我的孩子和同志,那天倒下在我的身旁,
我只看了你一眼,你那深情的眼睛回报的一瞥却叫我永远难忘,
你从地上举起手来,孩子,只轻轻地一握啊,
我立即又投入战斗,那不分胜负的战斗,
直到深夜撤回,我才终于找到原来的地方,
发现你死了,僵冷地,亲爱的同志,你那亲儿般的驱体曾任人亲吻啊,
(如今已再也不能那样!)
你的脸暴露在星光下,情景古怪,凉凉的夜风和
缓地吹着,战场在周围朦胧地扩展,我长久地站在那里守卫,
在芬芳静穆的夜里,这守卫显得多么奇妙而甜美,
可是没有掉一滴眼泪,甚至也没有叹息,我只长久地凝视着你,
然后我坐在地上,在你身旁,双手捧着下巴,
度过这宝贵的时刻,不朽而神秘的时刻,和亲爱的同志在一起——可是默无一言,也没有眼泪,
静静的、爱与死的守卫,为了你——我的同志和战士而守卫啊,
当高空的星辰默默前航,向东的新星又偷偷地升起,
我替你这勇敢的小伙子当最后一次警卫,(你死得那样仓促,我没法救你呀!)
你活着时我忠诚地疼爱你和照顾你,我想我们一定还会重逢的,
直到深夜还恋恋不舍,黎明真的刚刚出现在天际,
我将我的同志裹在他的毯子中,严实地包起他的躯体,
将毯子合拢,从头到脚小心地扎紧,
当时当地,在初升的太阳下,我的小伙子躺进了坟墓,我把他安排在草草掘好的墓穴里,
就这样,我结束了这次奇怪的守卫,在黑夜朦胧的战场上的守卫,
守卫那个曾经报人以亲吻的孩子(今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守卫一个被突然杀死的同志——这永远难忘的守卫呀,直到天亮时,
我才从凄冷的地上站起,将我的士兵裹好在他的毯子里,
把他埋葬在他倒下的那片土地。
(李野光译)
给我辉煌宁静的太阳吧
1
给我辉煌宁静的太阳吧,连同它的全部炫耀的光束,
给我秋天多汁的果实,那刚从果园摘来的熟透了的水果,
给我一片野草丛生而没有割过的田畴,
给我一个藤架,给我上了架的葡萄藤,
给我新鲜的谷物和麦子,给我安详地走动着教人以满足的动物,
给我完全寂静的像密西西比西边高原上那样的夜,让我仰观星辰,
给我一座早晨芳香扑鼻、鲜花盛开的花园,让我安静地散步,
给我一个我永远不会厌倦的美人,让她嫁给我,
给我一个完美的儿童,给我一种远离尘嚣的田园式的家庭生活,
给我以机会来吟诵即兴的隐逸诗歌,专门吟给自己听,
给我以孤独,给我大自然,还有大自然啊你那原始的理智清明!
我要求享有这些,(因倦于不断的骚扰,苦于战争的动乱,)
我连续地请求得到这些,从内心发出呼喊,
不过在不停地请求时我仍依附于我的城市,
城市哟,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你的大街上行走,
你在一个时期抓着我、锁住我,拒不放手,
可是你同意让我吃饱,灵魂得到充实,永远给我看种种的面目;
(啊,我看见我所设法逃避的东西,我面对着,发出相反的喊叫,
我看见我自己的灵魂在把它所要求的一切通通踏倒。)
2
保留你的辉煌宁静的太阳,
保留你的树林啊,大自然,还有树林周围那些安静的地方,
保留你的长着苜蓿和梯牧草的田野,以及你的玉米地和果园,
保留你那九月间蜜蜂在嗡嗡叫闹的开花的荞麦田;
给我这些面目和大街——给我人行道上这些络绎不绝的幻影!
给我无穷无尽的眼色——给我妇女——给我成千上万的同志和情人!
让我每天都看到新人——让我每天都同新来者握手吧!
给我以这样的陈列——给我以曼哈顿的街衢吧!
给我百老汇,连同那些行进的军人——给我喇叭和军鼓的声音!
(那些整连整团的士兵——有的在开走,那么兴奋和毫不在乎,
有些已服役期满,队伍稀疏地回来,年青而显得衰老,心不在焉地行进;)
给我海岸和密布着黑色船只的码头,
我要的就是这些啊!是一种紧张的生活,丰富而多样的人生!
剧院、酒吧间、大旅馆的生活哟,给我!
轮船上的沙龙!拥挤的游览!高举火炬的游行!
奉命开赴前线的密集的旅队,后面跟着堆载得高高的军车;
无穷无尽的、高声喧嚷的、热情的人流,壮丽的场景,
像现在这样敲着军鼓而强烈地颤动着的曼哈顿大街,
那漫无休止的嘈杂的合唱,枪枝瑟瑟和铿锵的声响,(甚至那些眼前的伤兵,)
曼哈顿的人群,连同他们的骚动而有节奏的合唱!
永远属于我吧,曼哈顿所有的面貌和眼睛。
(李野光译)
向一个士兵告别
再见啊,士兵!
你经历了猛烈的战阵,(我也参加了,)
迅速的行军和驻营的生活,
两军对垒时激烈的争夺,长途的迂回牵引,
浴血搏斗中的厮杀,刺激,惨烈得骇人的角逐,
所有英勇者为之惊心动魄的场面,贯穿着你和你的同伴的连串的光景,
被战争和战争表现所充塞的光景。再见吧,亲爱的同志,
你已经完成了使命——可是我,更加好战的,
我自己和我的这个好斗的灵魂,
仍然承担着我们自己作战的职分,
要通过未曾哨探的、布满埋伏之敌的道路,
要通过许多次的惨败和危机,时常困窘,
在这里继续挺进,永远挺进——噢,在这里大打一场,
来表现一些更凶猛、更重大的战争。
(李野光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