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儿是个好女孩,片刻功夫,竟已经将厅堂等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拖过了,窗子也抹得可以照见人;桌椅更是一尘不染,还找来了不少装饰画,有大明星、歌星,也有靓车、名模,当然,不少风景照也很出色,她的口味很杂,不,该说是“丰富”,当然,这些画并不全混杂在一起,而是按不同情调搭配的,两个客厅,一个富丽堂皇,当然以靓车什么的画为主;另一个别致优雅,则以风景、水墨画取胜……鸽儿满心欢快地说:“怎么样,来怎么样的朋友,就上怎样的客厅!”
厉行一边惊叹,一边却忧心忡忡,不仅炫目的画,还添了不少高档家具及设备,少说又投入了好几万,说:“你可是一掷千金了!”
“这是我们‘爱的小屋’,我不悉心装备好,岂不辜负了?!”
“可你要出国了呀!”
“还有一两个月呢,该享受得尽量享受。”鸽儿呶呶正面一张台子,“你看,那是什么?”
厉行一惊,以为是护照办下来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一下子会想到护照,而护照又会意味着什么——赶紧走了过去,拿过来,待看到上面“户口簿”三个字,才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见他这一表现,鸽儿好生奇怪:“你……不感到高兴么?干嘛这样?”
厉行忙申辩:“这么快,令我吃惊,你到内地办手续也够神速的了……”
“无非是多塞几个钱,我早准备好了,这边,一到便上,打过招呼的,一点也不用操心。看见没有,我是这个78号楼的主人了!”鸽儿仍有几分兴奋。“我一走它就是你的了。”
“你……不回来了么?”厉行说。
“看你,又多心了,我是说,我这一次走,非要加定语不可么?”
“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可以不回来,把我再弄出去嘛。”厉行想狡辩。
“你也想出去?应该没问题,只要我在那边生个美国儿子,你是儿子的父亲,申请探亲,这合情合理——这计划太妙了!”鸽儿居然被自己随口说出的话陶醉了。
正在这时,外卖来了。
鸽儿去接了外卖,打开,是三份饭。
“送多了吧?”厉行说,“这些人办事,就是粗枝大叶。”
鸽儿说:“不,是我多叫的。”
“那还有谁?”厉行一惊。
“我们的邻居。我们新来乍到,要结一个好邻,以便有个照应……我看人家也不坏,挺可怜的……”
厉行抽了一口冷气:“就是对面那位少妇?”
“对呀。”
“你呀,我们的‘二人世界’,何必让第三者插足呢?”厉行苦笑道。
“你是说,不叫她了。”
“最好别叫了。”
“你认识她?”鸽儿狐疑了。
“不认识。”
“那就没关系,今天下午,是她帮我收拾打扫的,这么大一间屋,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看得出,人家还是有一定修养与品味的……”鸽儿说。
“那就让她来吧,不过,千万别告诉她我的名字?”
“这又为什么?”
“她可能认识我的一个熟人。”
“是么?”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那就不叫她了?”
“既然请了,也不好失约,你就叫我小李就行,反正,李和厉同音,叫别的姓,你不习惯,一下子走了嘴,反而露馅。”
“你也够精的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是怪可怜她的,一人独守空房。我这就去叫了。”
她没有用电话,而是出了门,到了对面,按响了门铃。
也许是表示亲密吧,用电话,太现代化,人也隔了一根线,远了。
很快,那位少妇便同鸽儿牵着手进来了。
那少妇,也就20出头,还很年轻,样子也算俊俏,如果在内地,大概只算一般,可在南方,她的白净,便加了不少分,算得上漂亮了。略显得有些胖,但由于穿着得体,也就不怎么觉得了。有双北方人独有的丹凤眼,更添了几分风情,她向厉行投来一个媚眼,有说不清的意味:艳羡、欣赏,还是带几分苍白……鸽儿介绍:“这是我的那位——叫小李就行了。”
少妇微微颔首,说:“我叫雪妮,要用广东话说,那就成了水果,该被人吃了。”
广东人习惯称梨子为“雪梨”,与她的名字同音。却不知她为何要这么解释。
“来,趁热,我们吃饭吧,别客套了。”鸽儿倒是个痛快人,“我还备了瓶花凋酒,女人酒,小李不怕变性,就一道喝吧。”
逗得雪妮忍俊不住,笑了。
这一笑如此灿烂,教厉行心头为之一动——怎么文帆那号歪瓜咧枣,却可以占有如此灿烂的笑容?!
看来,雪妮孤独、寂寞得太久了,是多么急于有人倾诉,一点也不避讳,倒显得没心没肺似的,什么都讲,家里的父母兄弟,她的老板兼情人,她反包的“面首”——自然便是文帆。
“这家伙不行,我已经决心甩掉他。他只是在利用我。”雪妮这么评价文帆,“什么都是假的,开始不知道该多么同情我,一副英雄救美的壮士模样,没想到是个银样腊枪头,只有个不中用的货……厉行不明白:“什么不中用?”
鸽儿白了他一眼:“这还不明白?莫非你也不中用?”
雪妮“咯咯”地笑了:“我是说床上。没关系,你也不是处男子,都是过来人,用不着掩饰,是么,鸽儿?”
鸽儿只好陪笑道:“难得雪妮这么快人快语的,少见。”
“嘻,男人嘛,还不是那么一回事。不然,我那位死鬼为何舍得给我这一栋房子,还不是为的每次来南都做生意在床上过过瘾,快活快活。那简直象饿狼一样,进门便往床上推,什么温柔点的话也不会说,干完了,头一歪,睡了个烂熟,鼾声冲天,不知有多烦人……开始我还觉得这人粗鲁、野蛮,可后来,有了姓文的小子,也才知道,什么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做出来的,编出来的,是做秀,目的也只是要占你的便宜,还不如那粗鲁、野蛮的来得真、来得直、不骗人……”雪妮把一大块牛排往口里塞,一下子咔住了。
厉行小心地问:“你是怎么认识姓文的?”
雪妮瞥了他一眼:“其实,也很简单,有一回,我那死鬼带我上‘伊甸园’玩,也就在舞厅里认识他的,我见他一个人枯坐在一角,没有人邀他去跳,有点不大自然,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去邀了他一回,没想到,就被他缠上了,好几次想甩也甩不掉。”
“他有缠人的本事?”鸽儿插了嘴。
“有,一会儿送花,一会儿又约看火爆的电影——他就象电影里边一样会做,大概就从那里面学来的,学得俨像。”雪妮吐出了一句她所在家乡的土话。
“你被打动?”
“女人总是心软的。”
“那他没撞上你那位死鬼么?”
“一次也没有。对了,他是认识我那死鬼的,可能他知道死鬼几时来南都。”
“因为你认识他的?”鸽儿又问。
“也就是那次舞会,我们一曲下来,死鬼也过来了,彼此作了介绍,他有那种见面熟的本事。”雪妮举起酒杯,“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干杯!”
她竟是满满一杯。
鸽儿惊呼:“你要醉的!”
“嗨,人生难得一回醉,歌子里是怎么唱的?就怕醉不了。” 雪妮一饮而尽。
“你真是女中豪杰!”鸽儿赞道。
“女人有喝酒的本领,男人十个也对付不了。”厉行目瞪口呆。
雪妮却是因为满腹心事,才如此酗酒,早就酒力不胜了:“……我那死鬼还算仁义,给我弟弟买了部‘夏利’,让他开上了出租车,自食其力;给我爹妈买了一个单元的房子,让他们过上舒心的日子……却有个条件,非要给他生一个儿子不可,头一个是女儿,他竟送了人,这没点人味的东西,我差点没见上一眼,还说,多见几眼就分不开了……我不是人,只是……不过,有个儿子也好,我就扶得了正……”
又是“扶正”,让厉行打了个冷颤——自己不也因是“外来户”扶不了正么?怎么这个词也用到了她的身上?!
雪妮几近胡言乱语了,可还要给自己倒酒,鸽儿想拦住她,却也不行。
厉行叹了一口气,说:“她不是说,难得一回醉么?就让她醉一回吧!”
鸽儿也就不拦了。
不知几时,雪妮竟吐出了一句:“洋岐村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可这里,难道就算是人过的吗?”
鸽儿与厉行对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问:“你也在洋岐村呆过?”
“我呆了差不多两年,两年哪,600多天,水深火热,不是‘鸡’也把你当鸡,不是鸡也逼得我当鸡……我没用,我本想拼一条路出来的,家里还以为我南下真淘出了金,以为我很风光了……只好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不断地圆谎,却越来越更是谎言……气球吹大了,总有一天要破……”
“你醉了。”鸽儿说。
“没醉,我这哪一句是醉话,小李子,你说,你说!”雪妮竟抓住了厉行的衣领。
厉行赶紧掰开她的手,那手热得烫人,红得象烧熟的虾弓,说:“一句都不是醉话,酒醉心里明。”
“你这话还差不多……”雪妮已经软瘫在了地上。
两位情侣傻了——莫非今夜她走不了?或者得抬回去。
正在这时,却听到雪妮那边有人按门铃,“叮当,叮当”乱响。
鸽儿叫:“雪妮,有人找。”
雪妮说:“没人找我,不会有人找我的。”
厉行说:“我去看看。”
可到门口,刚开半爿门,他就赶紧退回来了,把门又掩上了。
鸽儿奇怪:“怎么啦?”
“是姓文的。”厉行小声说。
“你也认识?”
厉行“嘘”了一声,点点头。
鸽儿摇了摇雪妮,告诉她:“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来了吧,一个劲按门铃……是姓文的吧?你过去……”
雪妮醉眼朦胧,冷笑道:“上回说好了好聚好散,门钥匙也还我了,我还送了他一程,怎么这样没出息,又找来了?不睬他!”
门铃声仍不住传过来。
鸽儿说:“讨厌,我去打发他滚蛋好了。”说罢,便要往外走。
厉行却拦住她:“天要黑了,没人睬他,他自然要走,别去多事。”
“我倒想见识见识这家伙。”鸽儿说。
“我却不想让他看见你。”
“这又什么意思?”
“这人不安好心……何况他在卞教授的学校,我不想在找卞教授之前,让他知道你,不然,谁知道他又使什么坏。”
“有这么可怕?”
“我怕他。”厉行老实地说。
雪妮却哈哈大笑了:“你怕他?怕这么一个连男人资格也不够的家伙……你知道他那玩意比熊猫还不如……”
弄得两人脸都红了——熊猫濒临绝种,可不正是因为性无能么?
门铃还在响着。
这家伙真是锲而不舍。
雪妮爬起来,挣扎着,说:“我去,去把那家伙骂走!”
勉强站了起来,又扑到墙边上,滑了下去,“你们扶我去,我去当面骂他太监好了,看他走不走?!”
厉行急了,这可万万使不得,不能让文帆知道自己在此!忙拦住雪妮:“去不得的,你喝成这个样子,他还不更欺负你?”
这么一说,雪妮便没再固执了。
厉行对鸽儿说:“你去泡一杯酽茶,给雪妮解解酒……不,先扶她进里面沙发躺下……”
两人一同搀雪妮到了楼下的一个小间,斜躺在了沙发上…… 这时,自家的门铃竟响了。
鸽儿大惊:“这时有谁会来?”
厉行脸也发青了:“不会是你的那一位……死鬼吧?”
“不会,他出外考察去了……会不会先回来了?不,他说过,晚上绝对不会找来的,他很尊重我……”
“那是欲擒故纵吧?”
“不会的……不管他!”
门铃仍响个不停。
厉行说:“屋里有灯,证明有人在,你不开门,他便会怀疑……这样吧,我陪雪妮在这小间里,我招呼雪妮……”
他挤了挤眼,鸽儿是个聪明人,说:“也好,你们都是邻居,串门来的……那,我这就去开门?”
“等等,我去把茶泡好。”
厉行赶紧泡茶。
而后,亲自喂雪妮。
鸽儿这才去门口。
到门口,她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开门,只是问道:“谁呀?”
“我……我是对面屋的。”
鸽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干嘛到我这里来了?”
“我忘了带钥匙,不知道我夫人是否上你家串门来了。”
鸽儿判断出来了,这便是姓文的,于是,门也不开了,说:“对不起,这个园子里不兴串门,对面是谁我也不知道,也没人上我这来,你再想办法吧。”
而后,她索性把门廊的灯也关了。
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