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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海涅与马克思

文/朱树

亨利希·海涅已经成了马克思家的常客。

巴黎圣日尔曼区郊外的那条高低不平的街道,被栗树柔密的枝条轻抚的窗户,迭起一堆堆文稿的写字桌,简朴的家具,井井有条的陈设,还有一进门就能见到的熊熊炉火……这一切令海涅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感到温暖亲切啊一八四三年底整个冬季的晚上,他都是在马克思家的壁炉旁度过的。在那些难以忘怀的时日里,同马克思夫妇珍贵的会晤。亲密无间的友谊,将注定把诗人引导到创作的光辉顶点。就像贝亚德丽采把佛洛伦大诗人但丁带上天堂;或者如德国童话中的灰姑娘,仙女给她指引出一条锦绣前程,使她获得欢乐与幸福……此刻,海淫就坐在橡木扶手椅里这样沉思着。一边,马克思夫妇在看着他的诗稿。

他仿佛第一次才懂得人生的真谛,理解“上帝”即人民交给他一个德国诗人的伟大使命。他不无遗憾地感到,过去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消耗在抒情诗上。它只是个人的痛苦,青春的烦恼,惆怅的梦幻……当然,这类感情要与它诀别是困难的。它已经渗入到他的血液,他的细胞里去了,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特别是当他遭到毒汁四溅的诽谤,攻击或心绪不快,它们就来扰乱他的思想,把他往黑暗里推去。但死亡不属于诗人,过去他也从没有蹲在黑夜里;烈烈轰轰的生命才属于诗人!他从此要紧密地与光明携手并进,让战歌像燃烧的星辰从高空射下,焚毁宫殿,照亮茅屋……是啊,远比一切个人的不幸遭遇更值得同情与关注的,是无产者的命运。他回想起不久前回到祖国的情景,心差不多碎了。祖国的天空,还是像裹着一层厚重的殓布,那只翱翔的大鹰又丑恶又凶猛地瞪着毒眼。一小撮自命为人民“代言人”的激进派与宗教,用空话与鸦片毒害人民,他们已经被榨干了血汗。

祖国啊,你阳光普照的葡萄园、果树林哪儿去了城市贫民窟的一头,纺织厂的大门像黑洞洞的血盆大口,吞进了长蛇阵似的破衣烂衫,筋疲力尽的织工,有的还只是八九岁的童工。

祖国啊,诗人打心眼里深深地爱你。

不要说诗人只会痛苦地啜泣,不要说一无收获。他已经获得了人间至宝——藏在织工们眼里的火焰,等着他用一根火柴去点燃,等着他用一根魔棒去触发暴风雨的到来。啊,天空中响起了惊雷。

在驿站小屋摇曳的烛光下面,在颠簸不堪的马车座位上,在越过国境的第一个不眠的夜晚……他沸腾的感情狂波怒涛般翻腾着,鹅毛笔在纸上沙沙地响着。初稿一写成,他就急不可待地,把它带到万诺街那座灯火闪烁的屋里来。

他想象着这思想与情感的一江春水在阳光下,是怎样蔚为壮观,雄壮优美啊。

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诗稿满天飞舞,如云絮,如雪片,如杨花,终于变成千百份报纸在街头,咖啡馆,酒吧间,剧院叫卖着,传阅着。人们的各种各样的心情神态争相阅读他的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诗歌,变成一支祖国的进军号,变成一门大炮在吹奏,轰鸣,震响,厮杀……诗人永远不会忘记马克思那天的话,犹如午夜的闪电,山谷中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心:不要老做歌唱爱情的夜莺,或是牧场上鸣啭的百灵鸟,自然它们都是很好的鸟儿。但你不是鸟,是真正的诗人,人民的喉舌。当你挥起利剑朝敌人砍去时,千百万人会听到你的战歌,拥来和你一起战斗的。你应当开拓时代的诗……“时代的诗”!这四个迸裂出雷声,闪耀着电火的字,顿时把沉睡在诗人心中智慧的睡狮唤醒了,他朦胧的思想变得非常明晰。他流亡的十多年来,一直在写时代的诗。可他常常苦恼的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字眼,或者确切地说树起一面鲜明的旗帜,来表明他的毫不含糊的观点。现在马克思洞烛幽微地一下子就把这面旗帜高展起来了啊,他的良师益友,他的保护神,他的太阳诗人把目光投到马克思夫妇脸上,玫瑰红的炉火正映照着他们。坐在安乐椅里凝神细阅的燕妮,脸上焕发着青春和欢愉的美色。这位崇高而罕见的女性,叫海涅感激地灵魂打抖。他每回都从她那儿得到慰藉,温暖和鼓舞,她又像姐妹和母亲一样照拂和保护他。她的卓绝的智慧,忘我的精神,使诗人深感马克思有幸。

马克思博士是有这样一双慧眼的。别看他现在这样温雅地倚立在她身旁;当他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闪烁着机智火花的眼睛紧盯着敌人的时候,对方就会哆嗦:这是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当他的黑眼珠快活地闪动起来,连学识宏博,在抽象世界里自恃无敌的黑格尔老人,也受不了他那火辣辣的嘲讽眼光。他才是一位真正的思想巨人啊诗人终于从他俩微笑的眼神里,翕动的嘴唇中,起伏的胸脯上知道,诗成功了!他的心炉火般地跳跃着,交叉着十指,怀着不安的心情迎接即将来临的赞赏。

这时,马克思离开燕妮手上的诗稿,对着诗人朗诵起他的诗来:

一个新的时代在成长,完全没有罪恶与粉饰,它带来了自由思想,自由空气,我要向它宣告一切。

诗人沉醉在马克思的不同凡响的朗诵里,他仿佛重又听到了故乡原野上清朗的钟声,嘹亮的鹤唳,洋溢着生命力的莱茵河的喧响,掀起心潮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万千战士进军的脚步声……海涅被马克思带进了新的境界。这个境界比诗人所创造的境界更宽广,更壮丽。不独使他看到了窗外冰消雪融,百花盛开,人们载歌载舞庆祝德国的解放;而且看到了鸾凤鸣和。万紫千红,四海竞流,五洋争辉,全欧洲全世界都在欢呼新的时代的到来:没有贫困、没有压迫,只有自由,只有欢乐。

“你的诗好极了!”马克思的祝贺,打断了诗人的沉思,“真是一个好的童话。不,应该是德国的一首最好的战歌。你瞧,你在鞭挞那撮可厌的东西以后,又给我们指出了祖国的美好未来。这真是‘最高尚的优美的女神,调整了我的琴弦’”。

燕妮赞同她丈夫的意见,满怀深情地说:“亲爱的海涅,多么感谢你给我们带来这份春天的礼物,对于流亡者来说,没有比你纯洁热情的心火,更温暖更美好的了。”

诗人立即忸怩不安,不知道把那双过长的手臂放到哪儿才好。敏感的燕妮一下子看出了他的窘态,随即转换话头使诗人摆脱了窘困:“你的唇舌是远比普鲁士大鹰的尖喙来得可怕啊。”

马克思被燕妮的这句话逗笑了。他的一阵富有感染力的笑声,把诗人也引笑了。诗人又感激又兴奋,话也多了起来。他一边望着踱起步来的马克思一边说,我已经相信革命,期待革命,共产党是世上唯一值得重视的党。不管到哪一天,不再需要诗人的幻梦,而我心中的夜莺,玫瑰,美丽公主的形象也要完蛋了,可我宁肯抛弃德意志民族主义,而爱上共产主义。只有它才能使世界大同,全人类亲如兄弟。

听着陷在矛盾里的诗人真诚而坦率的自白,马克思笑了,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对于眼前这位德国最著名的诗人,我们童年时代的伴侣和心灵上的保姆,还有什么可以责备的呢?他首先为大家热情地歌唱,如今又参加了我们的队伍,他的唇舌甚至比大炮还要有力。是的,他的思想还摇摆着,旋风在刮着。但他是一棵扎根于大地母亲的大树。

马克思走到海涅身边,盯着他的眼睛,蕴蓄有力地说:“无产者,应该说是无产阶级,她的胜利和资产阶级的灭亡同样是不可避免的!你说得对,共产主义是一定会到来的……”

海涅从他的目光中,感到有一种崇高的威慑力。在黑尔郭兰岛养病时,见到惊涛骇浪中的北海才是这样的。

这时,在炉火的映照中,马克思眼眸的色泽变得如此纯净,如此蔚蓝,好像和风丽日下的汪洋大海。群鸟翱翔,鱼跃海波,《欢乐颂》的庄严乐曲在静穆平和的氛围里,在水天中回荡,诗人憧憬的一天来临了。他仿佛已经置身在世界上最后一场大革命的战场上,看见了马克思为他形象地描绘的灿烂前景,“……到革命的太阳在全世界荡涤尽黑暗的时候,我们不仅要你尽情歌唱,而且每一个人都会有一颗诗人的心灵,一种诗人的幻想,每一个人都能为丰富和发展人类的文化宝库,献出自己的力量”。

他们四目相视,心是共通的,他站了起来:“我的诗太仓促了,是因为……还要改”。

马克思听了诗人颇表歉意的话笑了,点了点头说:“这是一个真正的战士的诗。来,进一步砥砺你的武器,使它给敌人更致命一些吧。”

马克思拉着海涅到一边吟哦,修改诗稿去了。等待改好,已是下半夜了。他俩搓着冻僵的手,回到快要熄灭的炉火旁。燕妮在里屋给她丈夫准备好夜间的工作。

壁炉旁,马克思家的女管家,他们忠实的朋友海伦·德穆特往壁炉里添了木柴,火又旺了起来。她又从厨房里端来热气腾腾可口的夜餐。

窗外,雪还在下着。街道上阒无人迹,街角处煤气灯的灯光与白雪融成一片。海涅穿起燕尾服,把稿子小心翼翼地放人大衣口袋里,吻别了德穆特与匆匆走来告别的燕妮。

马克思打开了房门,冬夜的寒风挟着雪片扑了进来。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连忙翻起大衣领子,马克思抢先一步送他到街上。

从屋子的窗户上,若有所思的燕妮和德穆特目送着他俩的背影,身材魁梧的马克思和瘦削颀长的海涅肩并肩走出街口。

在微暗的雪地里,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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