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车在路边的食杂店门前，买了二十多块钱的熟食，和油锯边开车边吃。我在这里设了个局，匕首到底是为了钱还是另有企图，也许明天就能见分晓。我们到绿化供水点接了两塑料壶水拉回基地，我和油锯一人一壶拎回屋里。匕首见水回来，开始又擦又洗，看样一会儿他还得对那堆锅碗瓢盆下手。油锯凑到水果刀那儿去看电影，我以去买吃的为借口离开基地，回到匕首家附近。
我找到一个小花园，有几个老年人在下象棋，等看了几盘和他们混熟了，我打听匕首家那栋楼的情况。一个老大爷告诉我，那栋楼三十几年前可不得了，住在那里的都是干部，老大爷也就知道这些，那里面具体住着什么人他也不清楚。
我在盒饭摊买了三份盒饭给他们送过去，现在是下午两点，开车回家，母亲抱宝宝出去玩儿了，我打开电脑在网上找那几栋红砖楼的信息，没有什么结果，我继续完善我的计划。接近五点时，宝宝回来了。宝宝非常开心地让我抱，母亲边准备晚饭边和我说，宝宝看见人家玩儿核桃，宝宝先谢谢人家然后就管人要，见人家不给，就看奶奶，冲奶奶笑，意思是让奶奶给要。要是人家把东西递给宝宝，宝宝拿到手就要走，东西就是他的了，天天都有很多老年人和宝宝玩儿，听着宝宝在外面的趣事我先是开心，然后开心淹没在无尽的担忧里。
母亲中午在家吃的馒头和咸菜，我劝她就算自己一个人也不要对付，母亲还是那句话，咸菜大酱自己也能吃饱饭。我抱着宝宝逗他玩儿，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在屋里还没走上两圈，疼痛发作。先是一跳一跳地疼，我迅速地把宝宝放到床上，宝宝爬过来还让我抱他。我蜷缩着身子，掏出药瓶准备吃药。宝宝见到药瓶很好奇，非要拿来玩儿，我怕宝宝哭，只好把药瓶递给他。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药瓶，怕宝宝打开药瓶。宝宝拿到药瓶以后安静地在床上玩儿，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小手晃一晃还有声响，玩儿得很开心，我却大汗淋漓，疼痛难忍。在厨房做饭的母亲突然进屋来取东西，我赶快把身体转向宝宝，挡住母亲的视线，怕她看见宝宝手里的药瓶。母亲见宝宝很乖，拿了东西便出去了。
等母亲走出房间，我吃力地掏出手机，用手机换下药瓶，宝宝可能觉得自己并没吃亏，很高兴地接过手机。我吃下药，为了防止昏迷，把全身上下剩余那点力气集中到手上狠掐自己的大腿，腹部的疼痛渐渐变为灼烧感，逐渐平息。虽然每次疼痛只持续几分钟，但我总觉得像过了几个小时。
做好晚饭母亲先吃，她刚吃完妻子回来了。听见开门声，我勉强抱起宝宝来到门口迎接妻子，宝宝见到妻子自然很开心。
妻子看看饭桌说：“我拿回来菜了。”我看着妻子打开包，这包很新我好像没见过，她拿出一个餐盒，放到桌上打开，是拌菜。
妻子说：“我中午光吃面吃不下，每天都买盒菜，今天小张给我带的饺子，所以这盒菜我没吃。”
我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一个将死的人和她争论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我冷冷地问道：“是和你吵架的小张啊？”
妻子点头。
“那女人我见过，我劝你少和她来往。”
妻子非常不屑地说：“你说过多少遍了，烦不烦人？”
我没再说什么。妻子吃一口拌菜，说：“酸了，扔了吧。”她把拌菜丢掉，回来又和我提起带宝宝去打预防针的事。
我以尽量平和的口气对她说：“宝宝湿疹严重，医生都建议我们等宝宝大一些再打预防针，现在打预防针对孩子没有好处，再说都等了这么久，就再等些日子吧。”
妻子像是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仍旧说：“那预防针什么时候打啊？你怎么老是往后拖，那什么时候能去打啊？”
我不再理她，可能因为刚吃过药，吃什么都是恶苦的味道，没吃几口我就去玩儿电脑了。母亲进厨房去收拾碗筷，看见那盒菜，甚是惋惜。她早就看不惯我和妻子大手大脚地乱花钱，就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妻子还受小张蛊惑，花大头钱买回一套难看至极的衣服，穿在身上竟然还问我效果，我嗤之以鼻。妻子对我的表态非常反感，摔门而去，但那套衣服她穿了一天后就不再穿了，肯定是单位有人发表意见了。无数的小事告诉我，妻子对我不只是反感那么简单。
我让母亲回房休息，我来刷碗。家务活都做完后，我在网上找了个美国电影看，想从中找点灵感。夜深了，我回到房间，站在床边看着宝宝睡熟的可爱模样，心里希望宝宝能平安地长大。我轻轻地抚摸宝宝的额头，给他盖盖被子，我站在床边良久。宝宝的明天会是什么样？我不敢想象，我能为他做的实在是有限，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对不起孩子。
早上我来到基地，水果刀和油锯还在呼呼大睡，不见匕首的身影，我立刻拿出望远镜爬上楼顶，看到他一个人在优哉游哉地散步，我这才放心地回去补一觉。等我睡醒，水果刀正在玩儿手机，油锯躺在床上，匕首在听广播。
油锯一见我醒了，腾地坐起来，大声说道：“可醒了，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什么时候开饭啊，好吃赖吃整点儿。”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道：“那谁和我去买饭？”
这个问题毫无悬念，一定是油锯，油锯向我狂奔过来：“我去我去，都饿死了，快走吧。”拽着我往外走。
上了面包车，我问油锯：“今天打算吃什么？”
“怎么？今天请我们吃好的啊？”
“盒饭、豆腐脑我请。”
油锯掏出烟一起点燃两支，递给我一支，说：“管咋地盒饭里还有肉呢。”
“那倒是，”我问油锯，“匕首问你没？”
油锯收回嬉笑的表情，认真地回答道：“问了，我按你告诉我的话回答的。”油锯还重复一遍我昨天的话，我问道：“那匕首怎么回答的，原话？”
“他马上说，‘不用，不用，不用问’，就这些。”
油锯看着我，问道：“怎么了，斧头？匕首有问题吗？我看他是条汉子。”
我点头表示同意：“是啊，他是有过人之处，兄弟以后你不用在意什么，就是留意一下他打电话和出门去哪儿就行了。”
油锯点头说：“行，快点开吧。”
我腾出一只手拍拍油锯肩膀，说道：“我就是怕他耽误事，没别的，另外别和他说这些。”
“我听你的。”
“我们是为了大买卖。”
油锯点头。在盒饭摊买了三盒盒饭，油锯那盒是他自己盛的，卖盒饭的胖大妈哪能抢过油锯，气得脸通红还不敢说什么。没等上车油锯就开吃，车刚转几个弯满满一大盒就吃了个底朝天，连盒都舔干净了。
回到烂尾楼油锯进去送饭，我坐在面包车里思索下一步的计划，在听到匕首原话的那一刻，我决定改变计划，找队员的事要放缓，要先解决匕首。假如匕首是求财的话，他一定会让油锯问的，好确定能不能弄到钱，毕竟大家都没时间，都是忙人，忙着去死的人。不让油锯问，还那么急切，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怕打草惊蛇，改变计划。我要保证万无一失，失败是我承受不起的。
我回到基地，召集大家聚过来：“各位兄弟，我们要干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匕首立即问道：“斧头，那咱们决定抢劫哪里啊？”
我对匕首微笑着说道：“什么抢劫啊，也许你会错意了，那只是我们今后行动的一种可能，但凡有其他方法，我们也不会去抢劫。”
说这话的时候我仔细地看每个人的表情，油锯靠在立柱上，一脸的无所谓；小刀（我们都叫“水果刀”为“小刀”了）在看其他人的表情；而匕首，隐藏在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看样我的话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我接着说道：“虽然我们并不打算去抢，但我们还是要做最坏的准备。”我掏出草图递给油锯，“油锯你是老人了，你多带一下匕首兄弟，你们俩去工地找机会，防护用具就按草图上画的那样做，另外你再留意一下吹火锯。”
我看一眼小刀，接着说道：“今天我和小刀出去转转，给大家弄台电视，再寻找一下其他工具。”说完我拉过匕首的手，恳切地对他说：“兄弟，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你刚加入就得工作，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大忙人。”
匕首挣脱我的手，淡淡地说道：“没事，什么时间开始？”
我扫视一眼大家，说道：“咱们这就开始吧，先藏好东西，然后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油锯动作麻利，匕首戴上那顶墨绿色的帽子，换好衣服过来帮忙，他猫着腰在那儿，好像是在想着什么。
我先送油锯和匕首去工地，然后和小刀去银行咨询买基金。我借机偷拍下银行内部的所有细节。
面包车转过一个十字路口，我余光扫到人行路上一位身材超好的性感女郎，放慢车速，欣赏着她曼妙的曲线，坐在旁边的小刀轻咳一声，笑道：“开车呢，人家就是性感，也别目不转睛啊，危险。”
我哈哈笑了几声，说：“我喜欢这型的。”
小刀仔细地端详几眼，说：“够味！”
面包车缓缓经过她身旁，我看到一张妩媚的脸蛋，可以说是完美外表的女人。
“唉，不知道哪个家伙走狗屎运。”
小刀在一旁坏笑着说：“要不你就下车去搭讪一下，万一你就是那个家伙呢！”
我摇摇头，感叹地说：“我没有女人缘。”
这话刺痛了小刀的神经，他无奈地说道：“我也一样。”
我轻踩油门车子提速，对小刀说：“我们都一样，我爱的女人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们都是路边的野草，只是供人践踏，甚至唾弃的。”
小刀转头望向窗外，和那女孩的分手小刀还是很在意的，也许我们男人都一样，常常忘了追到手的，对没到手的却痴迷想念。
我们先去给车加油，这车比较省油又宽敞，选它也多半是这个原因。我们来到本市最大的旧货市场，市场里摊位混杂，人挨人人挤人，喧闹异常。你见过的没见过的，无奇不有。
这个旧货市场共分四个区，依次是旧家电家具，与工业有关的旧货，旧的酒店饭店厨房设备，再有就是旧杂货区。旧电视非常便宜，我和水果刀选了一台差不多的，老板还送给我们一个小卫星天线，他说用这个能收到二十几个频道。老板让伙计把电视送到我们车上，我和小刀又在其他几个区转了转，挑了些能用上的东西，比如胶带、绳子、百攀等。
下午我和小刀返回基地。整理一下东西，把一些重要的物品放到更安全的地方。电视接上了天线，虽说没有二十几个频道，但也有七个台，将死之人也没多少闲暇时间可浪费，这就足够了。
我们边看边吃泡面。我吃的是红烧牛肉面，我对小刀说：“鬼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牛肉，名副其实有那么难吗？”
小刀端起他那碗翡翠鲜虾面在我眼前晃了晃，笑着说：“我这碗里可是能看到虾米的。”
他放下面碗，在里面左翻右找，好一会儿煞有介事地给我夹过来一只还没有半个手指甲大的小虾米，丢进我的面碗里，笑着说：“大小也是只虾，这回你吃的就叫作牛肉鲜虾面了。”
我不甘心，用筷子翻腾面条，小刀捂住自己的面碗，说：“别费力气了，找着了，我也不要，万一噎住我怎么办？”
正如他说，白费力气：“小刀，你快去找个放大镜来，我好给你找一大块牛肉。”
小刀嘿嘿笑，端着面碗跑到一旁去说：“那么大块的牛肉你自己留着吃吧，我怕撑坏了，瞎了你那片好心。”
闹了一会儿，吃面条时我还真吃到只大虾，我问小刀：“怎么你喜欢吃海鲜啊？”
小刀又抱着碗回来，苦笑了一下说：“海鲜？算是吧。小时候只有出去吃大餐时全家才能聚在一起。”
他吞一口面条，继续说道：“比起吃海鲜，我更爱吃我妈做的糖醋鱼，那时候家里只有过节时才能吃顿鱼，我妈做得也认真。”小刀吧唧吧唧嘴里的面条无奈地摇摇头。
“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香肠，小时候家里很穷，只有来客人时，家里才会买香肠，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吃，有时候自己不开心，就买一根那种老式的香肠，每次吃都能想起好多小时候的事情。”
小刀摇着头说：“我不喜欢香肠。我喜欢吃炖豆角和笨鸡蛋做的蛋炒饭。”
我的面和汤都快吃完了，终于见到类似牛肉的一小块东西，我把碗端到小刀的眼皮底下说：“看见没有，好大一块牛肉。”
小刀夹过去放到嘴里，神思般地品尝一番，最后说：“不确定是牛肉。”
“你爱吃的还真简单，那海鲜排第几？”
“反正排在盒饭前面，记得小时候去我外公家，我和我舅家的聪聪都在，外公趁我出去玩儿时，偷偷地给聪聪做大虾吃，回家以后我天天管我爸妈要大虾，从那以后我爸妈就认为我爱吃海鲜，其实当我真的吃上大虾，才明白也就那么回事儿。”
小刀端起面碗，眼泪掉进面碗里，他喝了几口面汤，转过身抹了抹鼻涕。
“我会做饭，哪天咱俩自己做一顿蛋炒饭，就是笨鸡蛋弄不到，要不明天我去买几个小鸡崽儿，咱慢慢养着它，等着它下蛋再吃。”
小刀苦笑着说：“怕是这辈子是吃不上了，还能吃上一回我妈做的糖醋鱼和蛋炒饭，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刀撕了点手纸，说：“我出去方便一下。”
我把两个面桶扔了，回来躺在床上又胡思乱想。我讨厌回忆，留在记忆里的没有一件是开心的，连结婚都算在内，没有应该有的激情，因为两个人就是到了结婚的年龄，我的人生除了看喜剧片外所有的时间都在上演着悲剧。
小刀双眼红红地回到床上去上网，我在那儿摆弄电视，调一调又多收到几个台，加起来还真差不多有二十个，看了一会儿我就拿起遥控器频繁地换台，一到情节恶俗的电视剧我就想快进，无法快进我就换台，看见广告我又换台，看到不知所云的节目、新闻，继续换台，要出去方便时我就想把它暂停，让电视台等我回来再继续，整个一电脑后遗症，后来我干脆躺在床上翻看手机相册看宝宝的照片，从宝宝刚出生一直到前几天的照片都有。
今天我不能回家，要留下来陪小刀，小刀把电脑关了也躺在床上，问我：“斧头你在玩儿手游吗？”
“在看宝宝的照片。”
小刀凑过来和我一起看宝宝的照片，他看了一眼说道：“宝宝长得非常像你。”
我得意地问：“哪儿像？”
小刀细看了一会儿，用手在我面前画了个圈，笑着说道：“整个都像。”
他又拿过我的手机翻看几遍照片，然后两个人躺在床上聊天，聊我不入流的大学生活，聊文学聊艺术，聊得非常投缘。小刀问我：“斧头，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我从床上坐起，从衣兜里掏出两支烟，扔给小刀一支，我先点上，然后把打火机扔给他。我深吸一口，又躺在床上吐了个烟圈，缓缓道：“我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哈哈，”我干笑了两声，“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出生在阴暗的角落，却渴望阳光爱人般的热烈。唉。”
小刀点燃烟，第一口吸猛了，咳咳咳，咳嗽了几声。
“刚开始抽烟小点口，”我继续说，“有位诗人说过，艺术、梦想、希望都是属于天真的人，也许我就是一个天真的人。”
小刀躺在床上学吐烟圈，边学边说：“看来我也是个天真的人。”
我双眉紧皱，回忆自己的过去让我愤怒。
“我出生在农民家庭，父母在我刚满一岁时把我送到乡下的外婆家，”我在床上把脚抬起来，“小刀你看我的脚，脚趾现在还是轻微变形，我在外婆家一双凉鞋穿了三个夏天，买的时候是大一号的，后来脚长得比鞋大很多号了还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