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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的朋友马克·吐温

早在1894年,我还不懂事时,就听过吐温先生的大名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我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我可以很肯定地说,除了贝尔先生与莎莉文老师以外,我最敬爱的就是吐温先生了。

我第一次见到吐温先生,是在纽约的劳伦士·赫顿先生家里,当时我只有14岁。当我跟他握手时就有一种直觉:“啊!这就是能够给我帮助的人。”那天,他风趣的谈吐让我觉得十分开心。之后,我又在洛奇先生家与吐温先生见过几次面。以后的岁月中,只要遇到重大的事情,我们就会互相通信。

吐温先生是一个感觉敏锐的人,很能体会残疾人的心情,他时常为我讲述一些感人的小故事以及他自己的冒险经历,借以鼓励我,让我看到人生光明的一面。

有一天晚上,吐温先生在赫顿先生的书房里对许多名流演说,听众中还有日后的总统先生。他演说的内容是菲律宾的现状,他说:“大约600名菲律宾妇孺躲在某座死火山的火山口中,而范史东上校竟把他们悉数围杀了。几天后,这位上校又命令部下假扮敌军,逮捕了菲律宾的爱国志士阿基纳多等人。”吐温先生义愤填膺地痛责这位嗜杀的残酷军官,并且很感慨地表示:“如果不是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毫无人性的人。”

吐温先生反对一切不人道的事情,无论是政治事件还是社会民生,他都不甘于沉默,都会大声地抨击,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他不齿那些自我吹嘘的人,也看不起没有道德勇气的人,在他看来,一个人不但要知道事情的是非曲直,还要毫不畏惧地指责那些伪善者的恶行。因此,他常常毫不留情地向恶势力挑战。

吐温先生一向很关心我,事无大小,只要与我有关,他都十分热心。而且,在所有认识我们的人中,他是最推崇莎莉文老师的,因此,他一直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吐温先生与夫人情深意笃,不幸的是,夫人比他早逝,为此,他哀伤不已,感觉生活中少了许多东西。他常对人说:“每当来拜访我的客人离去,我总是孤单单地一个人坐在火炉前,备感寂寞难耐。”

在夫人去世后第二年的一次谈话中,他提到:“去年是我有生以来最悲伤的一年,如果不是因为我有许多工作可以打发时间,几乎要活不下去了!”此后,他也常为了没有更多的工作而觉得遗憾。

还有一次,我安慰他说:“请不要想那么多,全世界的人都尊敬您,您必会名留青史的。萧伯纳把您的作品与伏尔泰的文章相提并论,而评论家吉卜林也把您誉为美国的塞万提斯呢!”

听了我的话,吐温先生回答道:“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海伦,你知道吗?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引人们发笑,因为他们的笑声令我感到愉快。”

马克·吐温先生是美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一位文学家。不仅如此,我认为他还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美国人,因为他具有美国先民开疆拓土的精神,他崇尚自由、平等,个性豪迈爽朗,不拘小节,而且十分幽默。

总之,他具有开国时代美国人的一切优点。他在看过我所写的《我所居住的世界》一书后,立即写了一封令我们又惊又喜的短信,他在信上写道:“请你们3位马上到我舍下来,与我一起生活几天如何?”

于是,我们一行3人高兴地整装出发了。到达当地火车站时,马克·吐温先生派来接我们的马车早已等在那儿了。时值2月,远处的大小山丘上都覆盖着一层白雪,沿途的树枝上挂满了参差不齐的冰柱,松林里吹来的风也带着淡淡的清香。马车缓缓地行进在曲折的山路上,一切都是这样令人高兴。

马车好不容易爬上一段坡路,眼前出现了一幢白色的建筑物,接我们的人对我说,吐温先生正站在阳台上等着我们呢。马车终于进入了巨大的石门,他们又告诉我:“啊!吐温先生在向我们招手呢!”很快,我们被吐温先生迎进屋里。

我们一起围坐在熊熊的炉火前,室内飘着清爽的松香。我们喝着热腾腾的红茶,吃着涂了奶油的吐司,在一起愉快地交谈。

休息过后,吐温先生热情地带我们到宅内参观。

在主卧室旁边,有一条走廊状的阳台,阳光可以直射进来,那里有许多美丽的盆栽花草,野趣盎然。通过走廊,就是饭厅,然后又是另一个卧室。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一间有桌球的娱乐室,据说这是吐温先生最喜欢的地方。吐温先生领我们走近球台,他亲切地向我表示要教我玩球,我说:“打桌球必须用眼力,我恐怕没有办法玩。”

他很遗憾地说:“说得也是,不过如果是洛奇先生或荷马先生这样的高手,闭上眼睛也照样可以玩得很好。”

接着,我们往楼上走,参观主人的卧室,欣赏古色古香的床铺。

太阳即将西沉时,我们就在大落地窗前眺望外面的景色。

吐温先生欣喜地对我说:“海伦,你不妨想像一下,我们站在这儿可以看到些什么景象。我们所在的这个丘陵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远处是一大片辽阔的松林,左右两侧是连绵不绝的大小山丘,头顶是微带灰暗的天空。整个景象给人的感受是自由的,令你觉得无拘无束。你闻闻看,那阵阵的松香是不是妙极了?”

我们的卧室就在吐温先生卧室的隔壁,室内的壁炉上摆着一对烛台,烛台旁是一张卡片,上面整齐地列出房间内贵重物品的放置地点。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原来此处曾遭小偷光临,吐温先生为了免于在三更半夜再受惊扰,干脆明白地指出放置地点,想偷的人就自己去拿吧!这种作法很合乎吐温先生的幽默个性。

用餐时,客人们惟一的任务就是安心吃饭,而主人则担任娱乐宾客的角色。也许读者们会与我有同感,在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后,不向主人道谢会于心不安。可是吐温先生的想法不同于一般人,他惟恐客人用餐时气氛太沉闷,因此常说些笑话来活跃气氛,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每句话都那么生动有趣。

他甚至常站起身来四处走动,一会儿在餐桌这头,一会儿到餐厅那头。有时一面说着故事,一面走到我身后,突然问我最喜欢什么。心血来潮时,就随手摘朵小花,让我猜猜是什么花,如果我正好猜中,他就高兴得又笑又叫,像个孩子。

为了测验我的警觉性,吐温先生会忽然偷偷地潜到另一个房间弹奏风琴,并观察我,看看我对琴声是否有反应。后来莎莉文老师对我说,当时吐温先生一面弹琴,一面观察我,样子非常有趣。

吐温先生家的地板铺的是瓷砖,因此一般的声音我很难感觉到,可是音乐的振动会沿着桌子传给我,因此,我会很快就能察觉,这时,吐温先生就会比我还兴奋。

晚饭之后,我们就坐在壁炉前聊天,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每天早上10点钟左右,会有仆人来叫醒我。起床之后,我就去向吐温先生道早安。这时,他多半穿着漂亮的晨裤,半靠在枕头上口述文章,而由秘书速记下来。有一次,他一看到我进房,就对我说:“今天午饭之后,我们一块儿出去散步,看看这附近的田园风光好吗?”

那天的散步非常愉快。吐温先生穿着毛皮厚外套,戴着皮帽,亲切地牵着我的手,一面在曲折的小路上行走,一面向我讲述沿途的景色。根据吐温先生的描述,我知道我们正走在一条在岩壁与小河之间的小路上,景色十分优美,令人心旷神怡。

饱览了小溪与牧场的风光后,我们来到爬满藤蔓植物的石垣前,细数石头上残留的岁月痕迹。

我们走了一段不算短的山路后,吐温先生感到有些疲倦了,大家便决定由梅西先生先行回去叫马车来接我们。梅西先生走了之后,吐温先生、莎莉文老师与我打算走到山腰上的大路上去等马车。

可是从我们所在的地方到山腰的大路仍有一段距离,其间要经过一段满是荆棘的窄路,以及一条冰冷的小溪,最后是一片长满青苔的很滑的地面。在这么难走的山路上,我好几次都差点摔跤。

“草丛中的小路越来越窄,你若一直沿着它走,就会尾随松鼠爬到树上去。”吐温先生虽然走得很辛苦,仍然不失其幽默的本色,依旧谈笑风生。可是路确实越来越窄了,后来几乎要侧身而行,我真的开始担心是否会迷路了。这时,吐温先生安慰我说:“不必担心,这片荒野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换句话说,我们已经走进地球形成之前的混沌中了,而且我可以发誓,大路就在我们视线可及的那一边。”

他说的不错,大路就在离我们不远处,问题是,我们与路之间还横着一条小溪,而且溪水相当深。

“怎样才能渡过这条小溪呢?”正当我们想不出办法时,梅西先生与马车夫的身影出现了。

“你们稍等一下,我们来接你们。”

梅西先生与马车夫立刻着手拆除附近的一道篱笆,把它搭成一座临时的小桥。直到小桥搭好,我们才得以顺利通过。

以后的日子中,我再也没有经历过如此愉快的散步。当时我曾一度为我们的冒险而感到担心,现在想来,只要吐温先生在场,即使是真的迷了路,也会令事情变得很有趣。因此,这次散步成为我生命中一段珍贵的回忆。

我们在吐温先生家逗留了数日。临走的前一夜,吐温先生朗诵《夏娃的日记》给我们听。我伸手轻触他的嘴唇,感到他的音调犹如音乐般悦耳感人,我们每个人都听得入了神。当他念到夏娃去世,亚当站在墓前的那一段时,大家都流下泪来。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我们不得不整装回家了。吐温先生站在阳台上目送我们的马车远去,一直走了好远好远,还看到他在频频挥手。马车上的我们也频频回首,望着那幢在视线中逐渐变小的白色建筑,直至它在暮色苍茫中成为一个白色的小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车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这样想,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我们与吐温先生见的最后一面。

吐温先生去世后,我们曾又去过那所住宅,但已人事全非,那间有大壁炉的起居室内,已显得有些冷清,只有楼梯旁的一盆天竺葵兀自开着花,似乎在默默回忆过去那段令人难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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