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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待用的晚餐(1)

1

在50年前的10月里的一个黄昏,这个自耕农正站在“埃弗拉德老爷”家的草坪上;无论谁一眼发现了他,都会说他是出于好奇在那儿闲荡的。因为他面前那座庄园主宅第的大窗窗板和窗帘都没关上,里面点着5盏灯,把屋子照得通亮,几乎可以看到每个角落。显然,谁也不会想到黄昏以后这片草地上还会有人。

从外面如此一眼望去的这个房间里有两人,他们坐在那儿吃着甜点,桌布已经按照旧的方式拿开了。水果都是当地的,有苹果、梨子、各种坚果以及其它可以想到的庄园里出产的夏季果实。桌上放着烈性啤酒和朗姆酒,但只有很少葡萄酒。另外,即使就当时而言,这间餐室的家具也较简朴,表示这是一个小乡绅土气的家庭,他既没多少财富又没多少野心——过去属于为数不少的阶层,不过现在他们大多已被一个个地主取而代之了。

坐着的其中一人是个戴白色薄纱的小姐,她有些不耐烦地听着对方说话——那是一个脸色红润的长者,即便纯粹的陌生人都可断定他是小姐的父亲。外面看的人毫无走开的迹象,事情明显不像最初看起来那么简单。事实上这个高大的农民绝非偶然站在那儿探看的,他事先便站在一棵树旁;这样即使有人从园门外的路上走过或甚至绕过草坪来到门口,他也不太会注意到这儿有人,尽管园门很近,园子也比放牧驯马的围场大不了多少。西边的天空仍有一点光微微照亮了男人的一侧脸,在后面那棵树干的衬托下可见他那令人赞美的身材;也可见这座庄园主宅第的正面,它虽然似乎不大,但却用石头筑得相当牢固,有直棂和楣窗,富有伊丽莎白时代的风格——就英国的乡居而言它是无可超越的。

草坪虽然无人照管,但仍然像滚木球场一样平整——它一度可能真是用作这样的球场。蜡光照耀着窗前的草叶,甚至越过它们照到了这个农民的脸上。

在这间餐室里,可见其中一人心里有着与外面的农民相同的意图。年轻小姐显然心不在焉,想着外面这个身影,正如外面的游荡者一心注意着屋里的情况一样——不,可以说她完全清楚他站在那儿。她感到不耐烦,脚暗暗踏着地毯,不只一次起身要离开桌子。但这一举动被父亲阻止,他将手搁在她肩上,随意地把她按到椅里坐下,直至他把话说完。她回答得极其简单,微笑着勉强对他的看法表示同意。两个直棂间的一扇小铁窗开着,所以外面偶尔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至于管道——我咋能把它们安上?管子是不贵,可花钱请人挖沟会把我们弄垮的。还有那些门,它们应该安装在石柱上,不然就保持不到收获结束。”乡绅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因此像他庄园里的农夫们一样说‘drains’。

屋外的景色越来越暗,青年男子的身影似乎融入了树干里。小星星出现在大星星之间,小星星之间又可见到一些星云;树子已悄无声息,假如还有什么声音,那便是草坪北边树林下的小瀑布发出来的。

姑娘终于站了起来,得以离开。“我有点事要办,爸。”她说。“一时不会回屋的。”

“好吧。”他回答。“那我就不着急了。”她走后他把门关上,再把酒瓶收到一起,坐进椅里。”

这个女人离开客厅的窗口3分钟后,便经过一扇墙中的门来到正面门口,穿过草地。她远远避开餐室的窗户,但那里的光足以照到她身上,尽管她罩着黑头巾,仍显露出刚才在餐室里穿的那件轻薄服饰的一些衣边。她用一根细绳将头巾紧紧拉着挡住脸,使自己看起来小得像个婴孩,甚至更加可爱了。

她毫不犹豫地拂开草丛来到男青年隐藏的树下。她一走近他就把她搂在怀里。这次见面和拥抱虽然绝非是正式的,但也无热情可言,整个过程显得他们经常这样似的,对于这一举动并无意识。他搂着她时她转过身,与他一道面对着窗口;他们站在那儿一言不语,她的头后部靠着他的肩膀。两人一时好象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你让我等了好久,亲爱的克里斯廷。”他最后说。“我特别想和你说话,不然就不会等下去了。这么晚了怎么才吃晚饭?”

“爸出去了一整天,6点钟我们才吃晚饭。我知道让你久等了,可是尼古拉斯,如果不想冒险,有时我也没办法呀。我那可怜的父亲非要我听他把话说完不可,自从我兄弟走后他再没别人听他说话了,今晚他特别让我觉得乏味,老说他那些话题——什么排水啦,佃农啦,村民啦的。我得把爸带到伦敦去,老呆在这儿他会变得非常狭隘的。”

“你对那一切怎么说?”

“唔,我当然站在佃农们一边,因为一个人所爱的人应该这样。”接下来这对青年停了片刻,喘一口气,意味着没有叹息出来。

“你让那个人爱你觉得后悔吗?”

“啊不,尼古拉斯……你今晚为啥特别想见我?”

“随着时间过去,我知道你后悔了,任何事情如果看不到变化都会僵死,所以你对自己的乡村情郎也没有新鲜感啦!只需想想看,自从你刚过16岁我们私下就有了感情,现在已过去近3年。”

“是呀,是很长时间了。”

“而我还是一个没有教养的粗鲁小子,从没见过伦敦,对社会根本不了解。”

“不是没有教养,亲爱的尼古拉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从未出过门,没有社会经验。”她微笑着说。“瞧,我是叹息过,但并非因为我后悔作你的情人。我有时觉得遗憾的是我们的计划没有完全实现,我和你约会只是其中一部分。你说过,尼古拉斯,如果我答应发誓守信,你就愿意出去旅行,看看各国的人民和城市,还要带上一位老师,要读书和研究艺术,同时研究人与礼貌;要两年之后才回来,那时我会发现父亲决不会不乐意让你作女婿的。你说你之所以在出发前希望得到我的许诺,就是因为你远离我后心里会更平静一些,会有一个更充分的认识;而如果你爱我却没得到我答应,那样离开你会难过的,会因焦虑而发怒,不知你回来后我会怎样。我明白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因此最后庄严地向你发了誓。可是你并没有出去看世界,而老呆在这儿来看我。”

“你不希望我来看你吗?”

“希望——不——不是那样的。是我最近为自己不在你面前时的行为感到恐惧。我身边就有一个情人,我们既能接触又可看见,而我却没有告诉父亲,这似乎是相当恶劣的。而假如你不在我身边,我的行为就不会显得那么不忠。现实的人不会那样看待一个人。你将会是我的一个美梦,

我愿怎么做都行,并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我会满怀希望地等着你回来,有充分的资格大胆地向我父亲提出娶我。瞧,我真是坦白得太彻底了,我知道。”

可他却陷入忧郁之中。“我确实像你说的那样计划过。”他回答。“我确实打算一得到你的许诺就离开。然而,亲爱的克里斯廷,有两三件事我当时并没有预料到。我并不知道与你分别会有多么痛苦,也不知道我那个吝啬的叔叔——老天爷原谅我这样叫他!——会为此断然拒绝拿钱给我——带上一个最好的家庭教师出去旅行是要花很多钱的。你不明白那种费用有多大!”

“但我说过我会给你弄到钱。”

“啊,瞧,”他说,“你真触到了我的痛处。说实话,亲爱的,我宁愿活上一百年都是个粗人,也不愿拿你的钱。”

“可为什么?男人们不是经常用娶到的女人的钱吗?”

“不错,但那是以后的事。眼前没一个男人愿意动你的钱,在这种情况下我那样做会觉得非常卑鄙。所以我要向你求婚。然而不——总的说来我现在不会向你求婚。”

“哈!我愿意提供费用,而你却不让我!钱是我自己的:是我已故爷爷给的,根本不是父亲的。”

他勉强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我不能离开你还有其它原因。”他补充道。“我叔叔农场的活咋办?这个教区有600英亩,下一个教区有500英亩——得经常从一个农场到另一个农场,而他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呀。如果不是因为其它的事,这一点还是可以克服的。另外,亲爱的,即使得到你的许诺,我也感到有点不安,担心有人会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啊,你先前本该想到的。那样我也就不会白白承诺了。”

“我是本该想到的。”他严肃地回答。“可就是没想到。坦率地说这是我的错。唉,假如你再多承诺一点点,我也许至少可以克服那个困难!但是我不会求你的。你不明白你在我心中仍然有多重要,如果你明白就不会说得那么冷冰冰的。不管你有啥财产我听都不想听,我喜欢的是你。要是你在世上一分钱也没有,让我为你挣钱才好呢!”

“我并不完全希望那样。”她咕哝道。

“我可希望,因为这会使我有意来求婚的事比现在容易得多。虽然我是专门来求婚的,但听过你坦白的话后我确实不想再提它了。”

“废话,尼克。好啦,告诉我,你干嘛生那么大的气?”

“那你看看这个,亲爱的尼古拉斯。”他说,从胸前的衣袋里取出一张纸打开,可以看见底部有个图章晃来晃去的。

“是啥?”她问,把纸侧向一边,让窗前的光照着它。“我只能看见一些黑体字——啊,有我们的名字!这肯定不是一张结婚证吧?”

“正是。”

她哆嗦起来。“啊,尼克!你咋能这样呢——也不事先告诉我!”

“我干嘛会想到必须告诉你呢?你过去并不像现在这样‘坦率’呀。两年多来我们一直是对方的全部,我原想提出咱们秘密结婚,然后我马上离开你。我本来会把旅行包带到教堂,结完婚后你独自回家。我不可能像我们最初计划的那样充满光辉地出去冒险,而应该一开始就对计划有一点轮廓;只有绝对地拥有你,我出去闯荡才会精神抖擞,满怀意志——这将是我极大的收获,别的什么都无法使我办到。可我现在不敢请求你——既然你已如此坦率。”

她没有回答。对于他出去冒险事,她这么久以来一直没当回事,仅仅看作是一个模糊的梦而已;但他所拿出的文件使这一冒险具有了意想不到的实在意义,以致她确实有点害怕了。“我——可不知道这事!”她说。

“也许不知道。唉,我的小姐,你对我厌烦啦!”

“不,尼克。”她回答,稍微靠得更近一点。“我没有。真的,我以名誉保证,我没有,尼克。”

“不过是一个耕地的农民,我应该被这样叫吧。”他继续道,没有理会她。“而你——哦,一个——我不会说一个最古老家庭的女儿,这是可笑的,所有的家庭都属于同一时代——我会说是这儿一个历史最悠久的家庭,它的名声就代表了这个地方。”

“对不起,那又有多大关系!可怜的哥呀——不过我不想说了……唉。”稍停片刻后她调皮地嘀咕道:“如果我照你想的去办,你当然就不会觉得不安。你会让我牢牢地落入你的圈套,让我跑不了!”

“正是这样!”他满怀热情地说。“这是一个圈套——你也感觉到了,可虽然你将无法离开我,但你特别希望那样做!唉,假如我两年前向你求婚你会立即答应的。可那时我想自己不得不等到比我优越的你求婚呢!”

“瞧你生气了,把我纯粹开的玩笑当真。你甚至还不了解我!为了表明你并没有错看我,我真的提议去教堂把婚结了。明天上午我会嫁给你的,亲爱的尼古拉斯。”

“啊,克里斯廷!我担心是我促使你这样做的,所以我不能——”

“不,不,不!”她急忙回答,语调中显示出她已鼓起了勇气,不会退缩。“趁我有心情的时候娶我吧。结婚证是用于哪个教堂的?”

“这个我还没有看——唉,当然是我们这里的教堂。嘿,怎么能用它呢!我们不敢在这儿结婚呀。”

“敢的。”她说。“如果你去那儿,咱们就会结婚。”

“如果我去那儿!”

他们很快说好,他次日早上差10分钟8点到教堂门口等她,他们一举行完婚礼结为夫妻,尼古拉斯就出发开始自己拖延了很久的“教育旅行”;她决定把足够的钱带到教堂,作为他旅行的费用。然后她就从他身边溜走,顺着来的路回屋里去了,而尼古拉斯则转身回家。

2

他不是从门口离开这里,而是纵身跃过栅栏,向着树林下的河边走去。此时他独自向前,第一次显示出自己并非完全不值得她爱的表情来。他穿着高出膝盖的长水靴,没有绕道从一座桥上跨过弗罗姆——即前面提到的小河——而是直接来到发出低沉咆哮的地点,此刻只有这声音才表明了小河的存在。他很快站在发出咆哮的瀑布边,走进瀑布顶部;他对脚下的每一寸了如指掌,所以涉水过去时对每一步都很有把握,即使树荫将这儿遮得相当阴暗,一旦失足便会掉入下面的水池里。不久他来到这片地的边缘,继续直接穿过这冲积而成的山谷,其主要的溪流有许多小溪和支流,以前是很难过去的,现在冬天也难以通过。有时他会从一根不比手宽的木板上越过一条深沟,有时又要费力地穿过一片针草,在这儿向右或向左走几步他都有可能陷进沼泽里。终于他走过了这片水地到达另一边坚实的地上,并来到后面高地上他的家——这是一座普通农舍,从它的背面传来隐约的呼吸声,打嗝声,鼻息声,马笼头的卡嗒声,以及其它一座农舍所常见的特有的声音。

当尼古拉斯·朗在这房子上面的一间屋里收拾旅行包时,克里斯廷·埃弗拉德小姐便坐在“弗罗姆-埃弗拉德庄园主宅第”的自己屋里,面色苍白而木然地盯着蜡烛。

“我应该——我现在必须了!”她低声自语。“如果我并没有打算一做到底就不应该开始!我想这事存在于我们的家族中吧。”她是暗指一个情人不知道的事实:一个姑妈也有些像他们现在这样曾秘密结婚。几分钟后她便写了一张字条:

亲爱的比兰德先生:

你明天早上8点在教堂见我方便吗?我指定这个较早的时间,因为它对我更适合一些。如果你来,会看见我在圣坛上。只需让送信人告诉我方便或不方便即可。

克里斯廷·埃弗拉德

183-,10,13

她让人立即将字条给教区长送去,自己在房子的一扇小边门旁等候着,直到她听见佣人沿小路返回的脚步声,然后走过去在通道里见到他。教区长为此给她写了一行字,说他乐意去见她。

次日早上下着浓雾,到处湿淋淋的,这对于两个情人的计划非常有利。那时弗罗姆-埃弗拉德宅第尚未改建和扩大,那条公共小路紧靠着墙下;有扇门直接由一间旧客厅——即被称为的南客厅——对着这条通往村子的小路。克里斯廷即从这儿出来,沿着小路走了不远后来到一片种植园里的一条大些的路,由此可秘密进入教堂。她甚至避开教堂墓地的门,走到一个地点,这里矮墙外的草地上升成一个土墩,使她得以爬上墙顶跳到里面。她穿过湿湿的墓地,绕着溜到门口。他已在那儿,手里拿着旅行包。他有些吃惊地吻她,好象以为她会在最后一刻放弃似的。

虽然克里斯廷没有放弃,但她也表现得并无多大热情,不过是已产生的冲动推着她向前而已。他们一起沿走廊走过去,在这个时候和这样的天气,那些旧铅条窗的深绿色玻璃只透入淡淡的光线。他们静静站在圣坛围栏旁,可见克里斯廷的裙子随着她的每一心跳颤动着。

不久砾石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比兰德先生从前门过来了。他是一个文静的单身汉,对克里斯廷彬彬有礼,最初并没认出尼古拉斯是附近的一个农民(他住在邻近的教区),向她走过去时并未对她异常的请求显出任何吃惊。但事实上他是吃惊的——如今许多乡下年轻女子都对教堂的装饰和举行的节日深感兴趣,但在当时她们并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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