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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执迷

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如就让它以错误的方式收尾,不也算是某种层面的从一而终?

半年后。

刚过完年,空气里仿佛还满溢着喜气洋洋的味道,晨风是刺骨的凉,南方城市特有的湿冷,让人恨不得把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也都懒懒地不想出门。街道四处依旧可见喜气的大红色,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有个别不畏寒冷的年轻女孩儿,已经换上单薄春装,为这城市的风景徒增几抹鲜亮的色彩。

出小区门,一路走到十字路口处,宁诺招手叫了一辆出租,对司机说出一个公墓的名字。那司机大概五十来岁年纪,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S市口音:“小姐这是去看亲人吧,十五刚过,够孝顺呢!”

宁诺手里抱着一束米白色的雏菊,另一只手提着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微笑着应声:“是啊,给我母亲上坟。”

“这个时间去墓地人也不算少,现在很多人都学精了,专拣过去人少的时段去,其实还是扎堆儿。”

“是啊。”宁诺显然没有多谈的兴致,裹紧脖子上的围巾,向后靠在椅背上,轻阖上眼。

她住的地方就在郊区,所以墓地并不算远。车子开了大约二十分钟,便抵达目的地。宁诺给了车费,抱紧东西,小步跑着走上台阶。

果真如那司机说的,尽管还不到九点钟,墓园里的人依旧不算少。宁诺一路走到墓园最北的一片园区,好在这边烧纸的人还不算多。宁诺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地上,取过一边的小扫帚,动作轻柔地清扫着墓碑前的空地。拿出一块干布,把石碑上的浮土掸落,尤其上面刻着名字的红字,每一个笔画都仔细的用手指就着干布擦拭干净。

扶着墓碑站起来,宁诺转过身,刚要去拿放在一边的雏菊,就见面前多了一双锃亮的男式皮鞋。宁诺垂着眼,道了声“抱歉”,往旁边挪了挪。解开雏菊外面做保护用的报纸,余光却瞥见那个男人一直站在原地,没挪窝。视线沿着皮鞋缓缓上移,到笔挺的西裤,腰间看不出logo的棕色皮带,再到灰色衬衫,宝石蓝色斜纹领带,宁诺缓缓站直身体,视线还没有扫到与自己平行的位置,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她没有笑,也没有挽发丝,径直抬起眼,看向抱着一束捧花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半年时间没见,他的着装品位一点都没有变,看到他面容时,宁诺却愣了一愣。印象中这个男人永远冷着一张俊颜,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后来两人渐渐熟识,私下相处时,他会开玩笑,会对她说调情的话,会在亲热时毁天灭地般的跟她热吻,那种时刻,他自然也就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表情。可是宁诺永远都不会忘记,最后那次两人在茶屋见面,他再次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嘴角挂着敷衍淡笑,眼睛却冷若严冰,那个时候她告诉自己,欧驰这样的男人,是任何人都无法融化的一块寒冰。或许有时你以为他有了融化的迹象,可其实融化的只是最浅最薄的那层冰壳,这个男人的内心,有着她永远也无力触及的严寒。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半年后两人重逢,他竟全然换了副模样。唇角含笑,眉眼脉脉,仿佛被春风吹拂一夜的寒冷江面,俨然已见冰面开化的征兆。一时间,宁诺很难习惯跟有着这样表情的男人眼对眼的直视,她看到他手里的捧花,是一束洁白的百合,微微后退一步,她礼貌的朝他颔首:“好久不见。”

欧驰也朝她微微点头:“是啊,好久不见。”

宁诺想不到还能找到其他什么话题寒暄:“花很漂亮,想不到你也有朋友在这边……”说到一半,才发现这话题实在令人尴尬。

欧驰拉起她的手,把百合塞进她手里:“你觉得漂亮就好。”说完,弯下腰去解她之前放在地上的雏菊,站起身时,格外自然地拉住她的手,与她并肩站在墓前。捧着那束雏菊,朝墓碑鞠了一躬,站直身体后说:“阿姨您好,我是欧驰。我听说您生前最喜欢这种颜色的雏菊,本来是要买给您的,可我后来又想到,您最喜欢的东西,还是由宁诺来买、带过来给您最合适。所以我选了百合。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看您,不过请您放心,以后每逢节日,我都会和宁诺一起来这边看望您的。”

宁诺被他一连串的流畅动作和话语震惊了,直到欧驰说完话,拉着她的手,先后把两人手里的捧花并排摆放在墓前,又拎起一边的黑色塑料袋,问她;“在哪里烧纸?”

宁诺恍然回神,甩开他的手倒退两步,扶着墓碑才勉强站稳:“你搞什么!”

欧驰看得揪心,伸出去想要扶她的手停在半空,刚碰到她大衣的一角,就被她仿佛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飞快拂开。

“花你拿走,我妈妈有我照顾,不用你……”太刻薄的话宁诺也说不出来,毕竟他不是赵家那些人,对她再怎么不好,顶多也就是花心薄情,倒没什么其他的坏心眼儿。

欧驰默默地收回手,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该烧纸了。来之前我妈嘱咐我,太阳升高了再烧纸不好。”

宁诺皱起眉:“你哪根筋搭错了。”

欧驰见她一副见鬼了一样的诡异表情,生怕自己太急把人又吓跑,一时也不敢有太过激的举动,只能一只手拎着塑料袋,另外一只手倒被在身后,随着说出的话,渐渐紧握成拳:“我找了你半年……”

欧驰近乎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她的轮廓,半年不见,身边的人都说他瘦了,她倒是比从前跟他在一起时圆润了些许。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半长羊绒大衣,乳白色的高领毛衫,头上戴着同色的毛线帽子,脖子上和手上还戴了配套的毛线围巾和手套,鞋子也是毛茸茸的雪地靴。整个人看起来粉粉嫩嫩的,裹得好像一个小毛球,脸颊白润,双眼晶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宁诺一开始依旧不说话,后来渐渐被他的目光吓到,扶着石碑,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你……”

欧驰却仿佛看到什么令人惊惧的事物,冲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瞎躲什么你,也不看着点儿!”墓碑后面是一片松树林,她再退半步,肯定会直接跌下山坡,那些松树都有年头了,松针坚硬密实,看得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口吻一凶起来,宁诺反而找到踏实的感觉,推着他的胸膛挣扎:“这是墓地,欧驰你放尊重点儿!”

欧驰抱着她往安全的方向挪了两步,手臂依旧圈得紧紧地:“我刚跟阿姨打过招呼,怎么就不尊重了!”

宁诺心里那团暗火“噌”一下就烧起来了,伸手去抢他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把东西还我。”

欧驰松开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几乎一路抱着她往前走:“我帮你一起。”他已经看到有地方冒烟了,应该是专门烧纸的地方。

墓园里不时有人从两人身边经过,宁诺不愿意和他在这种地方纠缠起来,只能全身僵硬被他揽在怀里,找到空出的地方,沉默地把准备的所有东西烧完,又被他强盗一般劫到山下停车场。

宁诺看到他的车,立刻恍然,下出租车时,她隐约留意到后面跟着一辆黑色高档轿车,原来他一早就跟着她的,怪不得能一路找到母亲的墓地来!

欧驰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人连抱带塞的弄进去,自己几步跑到另一边,坐进去关门落锁。

宁诺穿得厚重,动作自然有些迟滞,刚脱掉两只手套,就被他以手握住,捧在手心,另一手摁在她脑后,唇跟着贴了上来。

宁诺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胆大,伸手要扇他巴掌,却被他用一只手牢牢禁锢,搁在后脑的大手也不老实,摘下她的毛线帽子,揉着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把她搂得更近,也更方便他的亲吻。

宁诺又气又急,恨得不行,张开牙齿想要咬他,却不想再次被这人钻了空子,一如两人初次接吻时的狡诈油滑,这方面宁诺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欧驰边吻,边低低地笑,末了轻啃着她的唇瓣说:“怎么还这么可爱……”

宁诺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偏开头不让他碰,欧驰就势在她的脸颊、下巴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轻吻,不一会儿宁诺就满头大汗,气喘咻咻:“你,你放开!”

欧驰仿佛再也忍不下去一样,抱紧她,深吸一口气:“乖,别再扭了……”

宁诺不用看,光听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他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气得狠狠用指甲掐他的掌心:“你放开我!我们早就分手了,你没资格对我做这样的事!”

“是,我们分手了。”欧驰眼都不眨一下,大方承认,不等宁诺反应过来,又飞快的接口道:“可我后悔了,我不同意分。”

宁诺简直要被这个人的强盗逻辑气笑了:“我不后悔,而且你当初也同意的,你当时已经和蓝舒在一起了!”

“那是我故意气你的,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跟我表白——”

“鬼才要跟你表白!”

“是,是,我不知道你是想跟我复合——”

“我当时是去赔礼道歉的!”

“我就是想气气你,哪知道你气性那么大,直接就跑了。”欧驰见她瞪圆了眼,又要发飙,赶紧抱紧她说:“我不知道你眼睛出问题了,是我的错,让你一个人去跟赵玉笙和许婉对峙,还被她打了一巴掌,被他们气晕在医院,都是我的错。我找了你足足半年,我早就跟蓝舒说清楚了,我们没在一起,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宁诺皮笑肉不笑的推开他的脸:“多大的事,值得我生半年的气。”

欧驰脸色微变:“宁诺……”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话都说完了吧,放我出去。”

欧驰的唇抿得很薄:“宁诺,别犯倔。”

“欧驰,有些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宁诺这句话一出口,欧驰多少放松开怀抱,方便两人就着合适的距离看着彼此:“我当初是想着利用你、借用你跟赵家的关系,还有赵书羽对你的青睐来打击报复赵玉笙,但你不也同样是想利用我撇开跟赵书羽的联姻,甚至想利用我来忘记你跟蓝舒的那段初恋么?我们两个一个寡情一个无心,也算是一拍即合,且不论后来具体发生什么,一直到赵玉笙住院前,我甚至自己都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但我想明白以后,至少试图跟你表达真心,我想明白我是真的爱上你,才会打着报复的旗号跟你越走越近。”

“宁诺……”欧驰看着她的眼瞳晶亮如同夜晚篝火,熠熠生辉。

宁诺竖起食指挡住他的唇,不让他说:“可是你呢,欧驰,你早知道我接近你目的不纯,你也隐约看明白我对你不简简单单是利用而已。蓝舒来S市找你,你立刻就找不到人影,跟她一起消失几天几夜,你让我怎么想,就算我那时想面对跟你的感情,我敢么?你在医院让我对你保证,永远没有任何欺瞒,但是信任和承诺不该是相互的么,我和你不是战败国和战胜国在缔结不平等条约!你敢说你那时没在蓝舒和我之间摇摆过么,你敢说那时你对蓝舒已经没有半点儿情意了么,欧驰,你说我不相信你,同样的,你也不相信我,两个对彼此缺乏信任、对感情这件事也有着怀疑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如就让它以错误的方式收尾,不也算是某种层面的从一而终?”

欧驰攥住她的手指,双眼紧紧锁住她的,薄唇抿得如同一条线,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宁诺以另外一只手,缓慢而有力的推开他与自己指尖缠绕的手:“欧驰,谢谢你来找我,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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