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江平原的春天，天瓦蓝瓦蓝的。
岳子龙躺在炕上，由于高烧不退已经有些糊涂了。书英让红豪拿来了一大碗白酒，用毛巾蘸上酒，在岳子龙的身上反复擦拭。
屋子外头，宋红豪急得团团转，在红豪眼里，岳子龙就是共产党的化身，对岳子龙，红豪几乎达到了崇拜的程度。攻打李家大院儿，岳子龙的果敢和英勇更让红豪从心里往外佩服。看着岳子龙的伤势，红豪非常着急。
天一放亮，宋红豪就一遍遍地去通往泰安的路口看，盼着三毛早点儿回来。早饭红豪粒米未进，眼看着晌午歪了，看到远处飞来了一股尘土，红豪心里一亮，他断定是三毛回来了，他高兴得心都直颤。
王三毛的马还没到跟前儿，他老远就喊：“三毛，顺利不？”
他的话音刚落，三毛就到了他身边，高兴地说：“药拿回来了，是蔺先生家的祖传秘药。”三毛说着要下马。
“下马干个屁！赶紧直接去政委那屋。”红豪大声嚷嚷道。
三毛听红豪这么一说，加了一鞭一溜烟儿地跑了。
王三毛把药交给书英，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药的使用方法说给她听。
书英很麻利地给岳子龙敷上药，按照蔺先生的吩咐没有进行包扎。
三毛看见书英给岳子龙处理完伤口，悄悄地把书英叫到一边儿。
“政委，这次给岳连长弄药，真亏了那位淑清小同志。跟您说得一样，泰安城的药铺都被封了。李万银刚死，渡边就火速调白星魁白大胡子进泰安城，接替了警察署长。今天天没亮，白大胡子就带人进了李黑塔，蔺先生的回春堂药铺也去了警察，淑清同志机智地把两个黑狗子糊弄过去了。她还说，蔺先生十分支持咱们抗联，拿出的是祖传的秘药，不仅分文不取，还表示只要是跟打鬼子、杀汉奸有关的事儿，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绝不含糊。”
书英听了三毛的话十分感动，因为淑清，也因为蔺先生。
“咱们有这样的好百姓支持，日本人再嚣张，也会被我们打出去的。”书英激动地说。
“还有一件事儿，淑清同志还跟您请示。”三毛接着说。
“什么事儿？这孩子又有什么主意了？”
书英对淑清比较了解，她去杜家围子探听情报认识了这个孩子，她发现，淑清看上去虽然小，做事儿却一点儿不比大人差。去李黑塔探听情报，她把要知道的情报探听得清清楚楚，还下了一个到果匠铺帮忙的“底钩”。战前，要不是她混进李家大院儿得到了准确情报，战斗不会那么顺利。派她去瓦盆窑跟赵哈哈接头，她能借着吃碗面条儿的机会，获取了个李万银私运枪支的重要情报，独立大队得到了一大批武器弹药。这次她去蔺先生家弄药，也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三毛笑着说：“倒不是什么主意。是这么个情况，李家大院儿被攻破后，杜显祖被他的妹夫救出来了。淑清当时正在果匠铺帮忙，杜显祖相中了她的干净麻利，尤其是她做的菜，杜显祖觉得特别好吃。正好他老婆过一段儿要生孩子，就想请淑清去他家，帮忙做月子饭。淑清同志请示您，去还是不去？”
书英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她知道淑清的家里负担很重，她离开了，家可能就乱套了。她更知道，要是不利用这个机会打入敌人内部，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了，她反复思量着，没有立即表态。
对李万银的死，渡边纯四郎并不太在乎。在他看来本不可能发生的一场战斗中，竟然有两位军曹殉国，他没有办法跟上级交代。他倒真有点儿想李万银了，对像这样突发性事件的处理，李万银的确是个高手。如果他在就会想尽办法给自己出个如何向上级交代的好主意。渡边知道，在泰安城能帮自己出主意的，除了李万银就是杜显祖了。李万银是指不上了，杜显祖又没有什么花花点子，指着他出个欺瞒上级的好主意几乎不可能。两个军曹的死想瞒是瞒不住的。用什么好办法欺瞒上级呢？渡边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只好无奈地决定如实汇报。渡边亲笔写了一份报告，派人报送北安省关东军最高长官。
渡边等来的是北安省的罢免令。本来这几年，伪满北安省政府对于泰安的工作十分肯定，他们没想到泰安不仅出现了抗联，还在很短的时间内弄出这么大响动来，就对泰安的管理层进行了大调整。
决定免去渡边纯四郎副县长职务，仍留在泰安工作，由石田进茂接任；罢免张县长，由商会会长施永珍接任县长，石田进茂任副县长；成立泰安街，由白星魁任泰安街街长；撤销警察署，成立泰安公安大队，原警长高丕公任大队长。
谁也没想到，原来李万银手下最不起眼的警长高丕公能出任大队长一职。渡边被免职仍留在泰安，他的军衔仍是中佐，和石田进茂相同，但却成了石田进茂的助手。渡边心里边窝着火，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石田进茂认为自己的贵族血统是他永远的骄傲，一到任他就采取了一系列强硬措施加强了管理。抓紧泰东火车站的重点工程建设，同时加快西大营建设。狠抓落实粮谷出荷任务，与所有农民签订出荷契约，规定不管秋后收成如何都要如数交粮；下决心彻底剿灭泰安独立大队，他先派出小股部队进行全面侦察，着手制订详细的作战方案。
蔺先生的祖传秘药真好使，岳子龙的伤好得挺快。两三天的时间，他就能走动了。宋红豪告诉李二柱每天给岳子龙加餐。岳子龙本来身体素质就好，再加上充足的营养和书英的精心照顾，不仅身体恢复得快，人也胖了。范书英看见丈夫恢复得不错，就没让他闲着，让他帮助制订了一整套训练计划，还让他给战士们上课。
书英还同岳子龙商量决定，让淑清打入杜显祖家，这样可以探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更重要的是找准时机，争取杜显祖弃暗投明。
书英思考再三，决定去一趟瓦盆窑，在那里和淑清见面。对淑清进行一下潜入前的简短培训，再交代好接头地点和接头人员之间的联系方式，还想给这孩子鼓鼓劲儿。
大家都认为，赵哈哈跟独立大队之间有直接来往，淑清直接跟赵哈哈联系有危险。必须在泰安城里选一个联络地点，可是哪里合适呢？宋红豪想起了一个人，他的表姐夫崔大牛。
这些年，宋红豪从跟着震三河绺子开始，崔大牛家就是他出入泰安城的落脚点。一个是因为红豪嘴严，再一个就是崔大牛这人明智，他也从来不问红豪是干什么的，直至现在崔大牛也不知道宋红豪的真实身份。红豪知道，虽说崔大牛为人很现实，可他对日本人却深恶痛绝。他深信只要自己亮出抗联的身份，让崔大牛为抗联做点儿什么事儿，他肯定会答应而且一定能做好。他想只身去瓦盆窑，让赵哈哈去泰安城把崔大牛找出来跟他亮底。红豪认为，把崔大牛那里定为淑清将来开展工作的联络站是最合适的，范书英和岳子龙也很赞同。
宋红豪单身匹马连夜赶到了瓦盆窑赵哈哈家。他跟赵哈哈交代完此次前来的目的，并把自己随身使用的烟荷包交给赵哈哈，让他拿着这个去见崔大牛。第二天天一亮，赵哈哈就出发了。日头刚出来，他赶到了崔家扎匠铺。
这段时间崔大牛正闹心。李万银死后，李家爷儿俩同时出殡，还有四个炮手、六个警察也一起安葬。李福生帮着张罗后事，为了让死去的李万银能安心，李福生想把他们爷儿俩的丧事办得体面些，就从崔家扎匠铺拿了好几大车纸活儿。崔大牛想李福生在警察署是个红人儿，李万银死了十有八九他能接任署长，就根本就没考虑赊账能不能要回来的事儿。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因为李家大院儿这一仗，连渡边纯四郎都掉蛋儿了，警察署改为公安大队了，李福生变成了中队长。张县长也被人抹挲了，商会会长施永珍竟当了县长。谁都没想到李万银在世时最不受待见的警长高丕公，竟借着舅丈人施永珍的光，当上了公安大队大队长。这下李福生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欠的纸活钱少算也得六十多块，崔大牛还不好意思直接跟李福生要，李福生这个王八蛋也更不好意思给，弄得崔大牛一天到晚急赤白脸的，他老婆都不敢大声跟他说话，本来就恨透了日本人的崔大牛，把这笔账记在了小鬼子头上。吃完早饭一下闸板儿，他就坐在了前屋，让老婆沏了一壶酽茶，边品边寻思怎么把李福生欠的钱要回来。
赵哈哈一进屋，崔大牛见这个人是庄稼人打扮，可浑身上下连一个灰点儿都没有，就知道这人最低也是个土财主。心想来生意了，能多挣点儿就多挣点儿吧，李福生那个龟孙欠的钱要真是要不回来，这一个月可就白干了。
“这位老哥，这么早来，有事儿吧？”崔大牛笑呵呵地说。
扎匠铺自古以来就是赚死人钱的，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不管谁进屋都不能说“您用点儿什么”这类的话。因为他这屋卖的，没一样是活人用的，他就按规矩问了声“有什么事儿吗”。
赵哈哈生来就是不笑不会说话的人，他还没等张嘴，就把崔大牛吓了一跳。上我这儿来的，都是哭丧着脸，哪有满脸笑容的？他惊讶地看着赵哈哈，这位一定是受了不少家产，要不咋还笑得出来呢？
赵哈哈没感觉到了崔大牛的惊奇，直接问道：“请问崔掌柜的在吗？”
大牛听他这么一说，明白过味儿来了，这位不是摊上丧事儿了，是找我有事儿，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就是崔大牛，您有什么事儿吗？”大牛很客气，他看出来了，这人不是坷垃。
赵哈哈一见这位就是崔大牛，心里边儿十分高兴。他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在了崔大牛旁边儿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空茶碗倒了碗茶，一饮而尽。
赵哈哈放下茶碗，小声不大却很有底气地说道：“是宋红豪派我来的，找你有事！”
宋红豪一年到头儿不少往这儿跑。别看宋红豪是他老婆的表弟，崔大牛却没摸清红豪到底是干什么的。说是胡子吧，他不爱财，说是共产党吧，又不太像。不过崔大牛觉得宋红豪身上有一股正气，他对宋红豪有三分畏惧，更多的是敬佩。
听说来人是红豪派来的，大牛问道：“那是我内弟，您是红豪的什么人？”
“我是瓦盆窑的，宋红豪找你有点儿事儿。他不方便进城，让我来请你去一趟瓦盆窑。他有急事儿，要和你当面商量。”赵哈哈仍旧是满脸笑容。
崔大牛听赵哈哈要让他跟着出城，心里边儿画起了魂儿。心想万一要是绑票儿的可怎么办？如果不跟他走，要是真耽误了红豪的事儿，那小子可饶不了自己。赵哈哈看明白了，看来宋红豪太了解他的这位表姐夫了。
“崔掌柜，你是怕我打冒支吧，这个你认识吧？宋红豪怕你起疑心，特意让我带了这个。”赵哈哈从腰里摸出烟荷包放在桌子上。
崔大牛一眼就认出来了，烟荷包的口绳上系着块儿玛瑙，这块玛瑙是在乌裕尔河边捡来的水冲玛瑙。嫩江平原的水冲玛瑙个体都比较小，但材质很好。红豪用来做烟荷包疙瘩的这块玛瑙也就鸡蛋大小，厚度接近半寸。整个形状是天然形成的，非常的规矩，没做任何打磨。这块儿玛瑙呈鲜红色，里边儿有黑色和白色的絮儿，是一个影影绰绰的大公鸡图案。红豪正好是属鸡，他对这块儿玛瑙非常喜爱。上边拴绳的眼儿，还是五年前自己陪他找刘玉匠帮着钻的呢。崔大牛对这个烟荷包疙瘩太熟悉了，一见赵哈哈拿出这个东西，马上就消除了戒心，二话没说穿上衣裳，起身跟赵哈哈直奔瓦盆窑。
泰安城东门，站岗的足有一个班，可出入城的人却很少。二鬼子们一个个地站在墙根儿边儿，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