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赵哈哈赶到了杜家围子。他把马迷在屯外的树林子里,步行进了村。一进屯子,看见一个老头儿背着粪箕子捡粪,他凑上去打听。
“老哥,我想打听个人儿。”赵哈哈一说一笑儿的样子,见了谁都高兴,谁见了也都高兴。
“只要是这屯子的,你说谁吧?”老头儿很热情。
“你知道刘鸿儒刘老爷的姑爷家在哪儿吗?”
这是淑清跟范书英分手时留下的嘱咐,说万一要有人来杜家围子找她,就直接把她姥姥家放在前面,这样不但会很容易找到她,还会让人以为来人是她姥姥家派来的,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你是说老王家吧?从后趟街往东走,最东边第二家。头一家的两间马架子,是杜老爷家的瓜窝棚,住着范齁巴家,现在两家并一家了。”老爷子说得那叫一个细,不管你想听不想听。
“谢谢老哥哥!”还没等老头儿醒过腔来,赵哈哈已经走出了老远。
淑清见到赵哈哈一下子怔住了。她上次去瓦盆窑送情报接头的就是赵哈哈,彼此并不陌生。李黑塔战斗昨天刚刚结束,一大早儿赵哈哈就上门了,淑清知道肯定有啥急事儿。
她急忙跟三婶儿解释说:“这是范书英我姑的亲戚,找我范奶的。”说着领赵哈哈去了东院儿。
老齁巴坐在炕上等着开饭,看见淑清领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进了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赶紧下地。
淑清进屋就对老齁巴说:“奶,这是我书英姑姑的人,她找我有点事儿,你在门口看着点儿人。”
老齁巴知道书英是共产党,这段时间淑清跟着她舞舞扎扎的,老太太就知道她俩肯定有事儿。别看老齁巴岁数大,可她心里一点儿都不糊涂。
“那你们唠吧!”老太太说着拿个板凳坐在了门口。
知道了赵哈哈的来意淑清很着急。昨天在李家的果匠铺她就听杜显祖说过岳子龙受伤了,她没想到伤势会这么严重。
淑清马上跟赵哈哈说:“你先到李黑塔屯子西南的树林子等我,我马上就动身往那屯子赶。拿到药我就到树林子找你,听见狗叫声,你就学两声臭咕咕叫,记住了?”
淑清的吩咐让赵哈哈有点儿木了,心里寻思这个小孩儿咋这么邪乎呢?啥事儿都想得这么细。淑清说话时根本就没给他插嘴的机会,他只有点头的份儿。
“这是买药的钱。”赵哈哈从腰里摸出十块大洋交给淑清。
“那你就去李黑塔等我吧。”说完直奔西院儿。
淑清看见三婶贴的大饼子刚出锅,随手拿起一个,又在锅台后拿起一根儿大葱咬了一口,边嚼边说道:“三婶儿,我上李黑塔去一趟。”说着跑出了门。
桂珍知道这孩子想上哪儿没人能拦得住,从来都不是请假,而是告假,告诉一声儿省着你惦记了。
淑清连跑带颠儿的,不一会儿就进了李黑塔屯儿,她看见有不少人聚集在李家大院儿门前。这是刚刚接任泰安警察署署长的白大胡子白星魁带人处理后事来了,许多老百姓远远地看着没人敢上前儿。
淑清悄悄地进了屯子,她看见通往齐齐哈尔的官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警察来回溜达,她是个半大小尕子也没人太注意,就直奔回春堂了。
回春堂药铺并不大,一共是四间门脸儿,在泰安城以南名气很大,这主要是因为蔺老先生的名号在这方圆百里叫得太响。蔺先生的人品和医术是出了名的,老头的倔劲儿和他的医术一样,在这方圆百里也是一样的有名。蔺先生和淑清的姥爷刘鸿儒是光腚娃娃,淑清进回春堂觉得很仗义。回春堂的小伙计刚把闸板儿拿下,淑清就进了屋。
小伙计一看进来个小丫头就问道:“这一大早儿的,你来干啥?”
“下馆子也不进你这屋,干啥?买药呗!”淑清见小伙计年龄并不大,可说话挺冲,就没好气儿地答道。
“你买什么药啊?”小伙计听这个小丫头说话更冲,觉得挺有意思。
淑清还是没好气儿地说道:“要知道买啥药还找先生干啥?我找蔺先生又不是找你。”
这时,蔺先生从后屋走出来,听见俩孩子掐架,就问道:“是谁呀?大清早儿这么较劲。”
“蔺姥爷,我是杜家围子王家的淑清,刘慧娴是我妈,我姥爷是刘鸿儒。”淑清一看是蔺先生来了,立马改变了态度。淑清怕蔺先生不认得自己,一通说了个门儿清。
蔺先生听老哥哥刘鸿儒说过慧娴留下的四个孩子,由大姑娘淑清领着过日子,还听说淑清这丫头很厉害,曾质问震三河,敢跟胡子较劲儿。淑清这么一报号,蔺先生马上就知道她是谁了。蔺先生对淑清的妈妈刘慧娴很好,始终当作自己的闺女一样看待。自从刘慧娴害上克山病没了以后,蔺先生难过了好一阵子,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一听说是慧娴的闺女上门了,老爷子非常高兴,马上让小伙计给淑清搬凳子。这药铺有药铺的规矩,坐堂先生前边的桌子边儿有一条板凳,那是给人瞧病时让病人坐的,客人来了不能让人家坐在那儿。小伙计一看蔺先生对这小丫头这么客气,心里合计,我说她咋这么横呢!
小伙计拿来一个板凳墩在淑清身边,淑清也看出来了他的不高兴,就没搭理他。淑清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小声说道:“姥爷,我来找你有事儿。”
“孩子,啥事儿,你说吧!”蔺先生十分和蔼。
淑清刚要开口又止住了,回头看了看小伙计儿说道:“你先出去,我们爷儿俩说话,不许你听!”
蔺先生一听淑清这么说话,忍不住乐出了声。心里说,都说这孩子办事跟大人差不多,可还毕竟是个孩子,就因为跟着小伙计犟咕了两句儿,说句话还得把人家赶出去。
蔺先生冲着小伙计挥了挥手说道:“你去拿把扫帚把大门口扫扫。”
“啥事儿,这回跟姥爷说吧!”蔺先生回头跟淑清说。
淑清看见小伙计走了出去,又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小声说道:“姥爷,你昨天给抗联受伤的连长看病了吧?”
淑清这句话刚出口,蔺老先生吓得一哆嗦。这孩子怎么啥事儿都知道呢?这事儿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恐怕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难保。昨天给岳子龙取子弹头儿是在李家的堂屋里,除了范书英和王三毛没有别人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呢?
蔺先生故作镇静:“你听谁瞎说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容易把姥爷害喽!”
淑清没直接回答,接着说道:“姥爷,那受伤的岳连长因为一路颠簸,加上汗水流进了伤口,孬腐了。他们派人来找我,看看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能再给弄点药。”
蔺先生忽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紧张地向外看看,看见窗外没人就问淑清。
“孩子,你告诉姥爷,你是什么人?咋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淑清笑着对蔺先生说道:“姥爷,我和您一样,中国人呗,咱们不能眼看着抗联的人受伤不管吧?泰安城里的药店都被日本人封了,没招儿了,才来找您想办法。”说着从腰里拿出十块大洋放在桌子上。
蔺先生把钱推了回去,说道:“孩子,你放心,姥爷还没糊涂到好赖人不分的程度。你等会儿,我这就去给你取药去。”说着蔺先生起身向后屋走去。
“这是我蔺家祖传的秘药,里边有麝香、乳香、冰片、鹿涎草和没药,十分珍贵,我家里存的也不多。回去后告诉他们用白酒把伤口清洗干净,再把这药面儿撒上,先不要包扎,晾一天一宿后再包上,记住没有?”一会儿的工夫蔺先生就回到了前堂,他把一个比个黄瓜钮儿大点儿的小瓷瓶儿交给淑清。
淑清点了点头说:“记住了,姥爷,我代表抗联谢谢您。您放心,共产党和抗联不会忘了您的。”说着把药揣进怀里就要往外走。
正在这时,药铺的门被“哐当”一脚踹开了,两个歪戴着帽子的警察闯了进来,连吵带骂地说道:“谁他妈的是药铺的掌柜的?出来!”
“二位长官,有什么吩咐?”蔺先生看见是两个黑狗子进来了,马上迎了上去。
“你是药铺的掌柜的?”一个一眼大一眼小的警察见蔺先生衣着举止不凡,稍微转变了点儿态度。
蔺先生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是这儿的掌柜的。”
“赶紧给二位长官沏茶。”蔺先生说着喊着外边的小伙计。
“我们奉警察署新任白署长的命令,检查所有药铺,你也听说了吧?抗联袭击李家大院儿时,他们当中有人受伤了,白署长命令对所有的药铺搜查。你们要好好配合,红伤药一点儿也不许往外卖,否则就按私通共党论处,知道不?”一眼大一眼小咋咋呼呼的样子让人看了恶心。
蔺先生马上回答道:“您说的情况我清楚,老朽与李家也有些交情,昨天李家被袭击时,我也在现场。早晨才开板儿,你们这不就来了?请放心,我一定按照长官的吩咐,保证一副红伤药都不卖。”
俩人一听蔺先生昨天也在现场,就知道这个老头肯定不一般。他们还是李万银的部下呢,可昨天的寿宴都闹个白随份子,连门儿都没进去。一眼大一眼小回头看见淑清,不是好眼睛地上下打量着。
“这小丫头是干什么的?”
还没等蔺先生说话,淑清先把话接了过去。
“我是杜家围子的,我来这屯子买点儿东西,顺便来看看我姥爷。”淑清一点儿没有惧色,倒是蔺先生有点儿紧张了。
“杜家围子?你认识杜翻译官吗?”一眼大一眼小听说小丫头是杜家围子的,心说李署长在的时候,警察署跟杜翻译官有过节,李署长还能给大家伙儿撑腰。如今李万银已经到阴间去了,杜显祖又被渡边正式任命为自卫大队大队长,他可是青云直上,咱们尽量还是别惹乎他。一听说淑清是杜家围子的,马上提起了杜显祖。
淑清假装很惊奇地说:“你认识老杜我二叔哇?昨天他还来了呢,在李家祝寿没吃上饭,还是我给他炖的排骨呢。”
一眼大一眼小一听这话,心说这李黑塔屯子的水可不浅,这个老先生能参加李家的寿宴,一个小丫头能给杜翻译官炖排骨,他有点儿懵了。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态度转变得非常快,和气地说道:“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上边有话不来通知一声,出了啥事儿我们承担不起。行了,我们把话儿撂这儿了,你们知道就行了,要是再有人来问,就说我们来过了。这屯子还有别的药铺吗?”一眼大一眼小问蔺先生。
蔺先生没想到淑清一句给杜显祖炖排骨,竟然让这俩黑狗子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他也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方圆几十里内就我这一家回春堂,再没有药铺了,只要我这儿给您把住关,您就放心吧。”
“嗨!人家抗联又不傻,打完了李家大院儿连影子都没有了,还能再回李黑塔来买药?这就是个人吓唬个人的事儿。行了,老先生您忙着,我们再到别的买卖家儿看看。”
淑清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撒谎,指着离回春堂不太远儿的李家果匠铺说:“那个果匠铺也是我们家亲戚,老板娘是杜翻译官的亲妹妹。”
听淑清这么一说,一眼大一眼小反倒有点感谢这个小姑娘了。要不是她告诉一声,正好他俩没吃饭,要是上人家果匠铺一顿装,说不上惹啥麻烦呢。
“知道了,你们忙吧!”一眼大一眼小说罢抬腿就往外走。
蔺先生看着淑清,越发觉得这孩子了不起了。他看着远去的两个黑狗子,回头吩咐小伙计。
“把茶碗儿收拾下去。”
蔺先生看见小伙计离开了,小声问淑清:“孩子,你告诉姥爷,你究竟是干啥的?你要真是抗联,以后用得着姥爷的地方,你就来找我,跟打鬼子有关的事儿,我能做啥就做啥,绝不含糊!”
“姥爷,凭您这句话,说明您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我先代表抗联谢谢您。您放心,您的意思我一定会转达给上级,以后有什么事儿我会来找您的。”淑清看了蔺先生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淑清出门后没有直接往屯子外走,而是往东边儿的李麻子肉铺奔去,她边走边悄悄地四处踅摸,看见周围没人跟着自己,就进了肉铺割了二斤肉,然后装着连走带玩儿的样子,往屯子西南的树林子走去。
淑清对这片树林子有一种亲切感,昨天书英姑姑和自己就是在这里接的头。她四顾无人便走进了树趟子,阴森森的树趟子里已经有小虫子开始飞。
淑清踩着刚刚没脚面儿的小草,学起了小狗的叫声:“汪汪、汪汪汪。”
淑清声音还没落,就听见离她大约十来丈远的地方传来了两声臭咕咕的叫声。赵哈哈顺着声音走了过来,脚下踩着干树叶子显得特别响,他尽量把声音弄得小一点儿,蹑手蹑脚地走近淑清。
“老赵同志,我在这儿。”淑清小声地叫着。
赵哈哈赶紧走到了淑清的跟前,焦急地问道:“顺利吗?药弄到没有?”
淑清从衣服里拿出蔺先生给的小药瓶,交给了赵哈哈。
“还算是顺利,有两个黑狗子来找麻烦,被我应挡过去了。这药使用方法你必须记住,千万不要弄错了。”淑清把药的使用方法按照蔺先生的嘱咐,详细地说了一遍。
赵哈哈攥着药认真地听完,立马就要往回走,淑清拉了他一把。
“你先别着急。”说着从腰里拿出了那十块大洋交给了老赵。
“蔺先生非常支持咱们抗联,他给的药没要钱。还答应以后如果咱们抗联有什么事儿,只要能用得着,他肯定支持,你一定要把他的意思转达给范政委。还有件事儿,杜显祖的老婆过一段儿要生孩子,他想让我去他家给他老婆做月子饭,我觉得这是咱们打入泰安的好机会。你问问范政委需不需要我去,抓紧给我个准信儿。就这些,你路上小心点儿。”淑清根本不像是个孩子,倒是像嘱咐孩子一样,嘱咐起了老赵。
赵哈哈听淑清说完后,边点头儿边说道:“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药送到。你说的事儿我也会跟抗联汇报,一有消息,我会尽快转达给你。”
说完,赵哈哈转身进了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