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的掌裹挟着凌厉的风直冲着林绾墨的面门劈过来。林绾墨脊背一僵，生生将下意识抬起来的手顿住，闭上眼直面着风清的掌。
风骤然停住，风清的手掌就在林绾墨面前半寸的地方停住，再不能前进哪怕一分一毫。
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儿在自己的面前闭着眼，等着他取她的性命。风清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他的手颤抖着，终于狠狠的放下，豁然转过身去，走到桌子旁边，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坛，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林绾墨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风清的背影，轻声道：“师父可否告知徒儿，是为何？”
“知道了又如何？”风清将酒坛丢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便是死也能够瞑目。”林绾墨笑了一笑。“徒儿的命是师父一次次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如今师父让徒儿死，徒儿何敢苟活？但只求一个明白。”
风清的身形晃了一晃，连忙将手撑在桌子上，仰起头深深的吸着气，眼泪已经在眼眶周围打转。
林绾墨是他最喜爱的徒儿，也是他教过的最好的徒儿。相依为命这许多年，风清早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亲人。
“绾墨，师父也是无奈啊。”
“绾墨心中明白，也并不怪师父。”林绾墨走到风清的身旁，手轻轻的挽在风清的手臂上。“师父，绾墨只是想求个明白。”
风清看着自己徒儿一脸认真的表情，恍若多年之前，他从林家族长身边将她带走时一样。
小绾墨仰着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他，银铃一般的声音悠悠的飘进他的耳中，软软糯糯得连心都要跟着化了一样。
“师父，我们去哪里？”小绾墨的小手紧紧的抓着风清的手指，生怕一不留神，身边这位来去无形的师父就会丢下自己。
“跟着我走，不要问。”
“可是绾墨想知道呀。”小绾墨不罢休的继续追问着。
一路银铃儿般的声音飘飘荡荡的散落，那条路上只有风清和小绾墨。一路走着，风清变成了白须飘然的老者，而小绾墨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一路到了今天，风清要杀林绾墨的时候，她仍旧认真的想要问个明白。
“师父？”林绾墨挽着风清的手稍稍用力。她看见沿着师父的面颊，两行泪水纵横。
“绾墨，你可知道，公子劫为什么至今仍然活着？”风清拉着林绾墨坐下，嘶哑着声音问道。
“徒儿也一直都不清楚这件事情。”
“让你去杀他，是师父的意思。可后来救他，是整个竹鉴楼的决定。”风清幽幽的说道。“师父知道，若公子劫不死，日后迟早会是祸患。但是，竹鉴楼既然是燕国王室创立，自然不能弑杀王室血脉。”
“公子劫是师父救的？”林绾墨吃惊的问道。
风清颔首道：“不错。也亏了赤血红莲花，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所以，三年之前师父并不是没有找到能解冰寒刺骨的赤血红莲花，而是将这花用来救公子劫了？”林绾墨恍然明白过来。
风清有些愧疚的看着自己的徒儿，叹了口气道：“绾墨，为师对你不起。”
“那么，这同师父要杀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同样是为了燕国，为师便是被王上处死也不能留你。”风清凝视着林绾墨。“你的存在，已经开始影响王上的判断了。”
林绾墨越听越觉得糊涂，疑惑的问：“我影响沐枫洛？师父，我不懂。”
“王上本应该将你和林家一同贬谪，但他留你至如今，而且宠冠后宫。让林家有了喘息的机会。”
林绾墨细细的想了一想，垂眸笑道：“原来是因为林家。”
“况且，王上多次为你涉险，不顾燕国江山社稷安危。也许，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这样的夫君此生无憾。但对于一个诸侯国来说，这样的王上迟早会将整个燕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王者无情，因为王者属于天下。若是王者有了自己的感情，那么在做决定的时候难免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而王者的一个错误决断，就有可能断送整个诸侯国。
“那么，师父其实是希望林绾馨成为王后的吧？如此一来，沐枫洛压制林家，林家只能哑巴吃黄连。一旦林家反了，那么就会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师出有名。”
“的确。”风清赞赏的冲着林绾墨笑道。“林丞相受先王器重尤甚于其余三位顾命大臣，所以，想要扳倒他必须要有一个足够的理由。”
林绾墨拧着眉低头不说话。以她在林家的地位自然达不到这种效果，但林绾馨可以。因为林绾馨是林夫人嫡出，而她林绾墨虽然是长女，却是庶出。
“师父，徒儿冒犯，可否问您一件事情？”思忖半晌，林绾墨开口道。
“什么事？”
“师父其实是料到了自己下不去手的吧？”林绾墨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风清一怔，蓦然觉得林绾墨的目光极冷。
“的确。你如今回去，宫中不再会有任何一个人认得你。”风清直视着林绾墨。“包括王上。”
林绾墨惊讶的张了张嘴，转念一想却也明了。以她师父的本事，配制出让沐枫洛忘记她的药也不是不可能。
“从竹鉴楼察觉你不该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在着手准备。君兰，也是竹鉴楼的人。”风清索性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来。
“师父要杀我本是假的，想要绊住我才是真。”林绾墨凉凉的笑了一声。“那九娘呢？”
“我让她给王上带了一瓶好酒。”风清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看着林绾墨无力的笑意，他的心很疼，然而无能为力。
已经不需要多说，林绾墨很清楚，喝下这瓶酒，沐枫洛便会忘记她的存在，忘记他对她说过的一切。
“我……不必回去了，是吗？”林绾墨木然的问道。
风清躲开林绾墨的目光，终于还是狠心点了点头。
林绾墨整个人仿佛脱力了一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此猝不及防的离别，当她下定了决心同他长相厮守，当她终于可以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了障碍时，分别也在同一时刻降临。
“绾墨。”风清的手落在林绾墨的肩头，明显的感觉到林绾墨的身体震了一下。
林绾墨勉强抬起头来，冲着风清笑道：“如此也好。绾墨本就不喜欢王宫中的生活，如此也算是解脱了。”
“绾墨，为师对不起你。你若是心中难受得紧，便哭出来。”面对如此冷静的林绾墨，风清一下子慌了神。
他太了解这个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徒儿。她的表面越是平静，心里就越是难过。只是，林绾墨的个性太要强，什么事都会忍在心中，丝毫不会露出来让别人为她担心。
林绾墨只是木然的摇头，又道：“那么，绾馨呢？沐枫洛会封她为王后吧？”
“白家那丫头用的毒着实厉害，一时半会她还只能靠着药来续命。”风清有些不忍心和林绾墨谈这些事情。
不管林绾馨会不会醒过来，忘记了林绾墨的沐枫洛都会出于政治目的封林绾馨为王后。也只有这样，才能顺利的将林家彻底逼反，然后顺理成章的除掉他们。
林绾墨心不在焉的听着，从怀中取出一颗菩提子放在手中握着。那上面仿佛还带着沐枫洛的温度，让她觉得熟悉，觉得安心。
风清也无话可说，只是陪着林绾墨一直坐在雅阁之中。两人都沉默着，屋中安静得吓人，仿佛根本没有人在屋中一样。
“天色渐晚，师父请回吧。”忽然，林绾墨开口道。
风清怔住，下意识问道：“你呢？以后有何打算？”
林绾墨看了风清一眼，扬起唇角来笑道：“绾墨自然仍旧是赏金刺客。这三年，便只当一梦吧。”
她笑着，风清却分明觉得到一丝哀伤的气息隐藏在笑意背后。林绾墨掩藏自己情绪的本事向来极好，好得连风清都挑不出破绽。
“绾墨……”风清忍不住担心的唤着她的名字。
“师父，绾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原本进了王宫也不过是无奈之举，自踏入王宫之中，绾墨便已经在打算着出宫。如此才真是完了绾墨的心愿呢。”
可是，计划之中的林绾墨并没有爱上沐枫洛，计划之中她本不该同沐枫洛有百年之约，有携手之诺。
风清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无法出口，只能默默的起身，拍了拍林绾墨的肩头，径自走出了雅阁。
林绾墨眼看着风清的背影消失在实现中，泪水毫无预警的涌出眼眶，狠狠的砸在手背上。她趴在桌子上，压低了声音啜泣，终于变成了放声大哭。
心从未如此痛过，她也从未觉得到如此不舍和无力。原来，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无法离开那个男人了。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林绾墨哭着，并未注意到门被悄然打开，一个人缓步走了进来，在她的身边停住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