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无衣的礼物后,绛衣一直闷闷的,提不起兴致来,绘烟知道是她的生辰,亲自煮了壶茶给绛衣,在白瓷杯中青绿色慢慢荡开,碧湖一般的颜色,绛衣端起来饮尽,差点没吐出来,这茶比药还苦上几分,而且也没有茶甘甜的余味,犹如她现在的心情一般。
绛衣将茶强咽了下去,绘烟一笑,问:“苦吧,知道苦便对了。”说着又倒了一杯,却听绘烟道:“有些烫,等凉了再喝。”
绛衣一惊,只知茶要乘热喝,刚才那一杯太苦,而这一杯却又要冷了再喝,难道有什么玄机吗?但也没有多问,等了一会,想那茶也该冷了,便去端,一看那茶的颜色如同褪掉一般,竟清透得像白水一般,喝了一口,一怔,这一口却甘甜无比。
只听绘烟道:“怎么样,这下不苦了吧,喝茶可不能心急,越急越吃苦,一定要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适合的,更要知道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
绛衣一笑,竟不知这茶中还有这样的道理,对绘烟不禁有多了几分的崇敬,“姐姐绛衣明白了。”
绘烟点头,也不再多说,自己也倒上一杯,还没等到碧绿散去便将茶饮尽。这时见彩奕从门外进来,施了礼便向绛衣道:“姑娘,有位公公,说是领了皇上的命,送样东西给姑娘。”
绛衣蓦然站起,心里猛地一颤,跟绘烟说了一句便出了厅。只见园中站着一位内侍,这人倒也熟悉,便是上元宫的郑广,自从周关立降为副总管后,他便是新的总管太监,而且这次周关立随烨泽南巡,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由他掌管着。
绛衣走到园中,便要下跪,郑广忙拦住,“姑娘不必下跪,皇上说了,也算不是赏赐,就是在南巡时发现了些稀奇东西,差人给姑娘带回来。”
说着便递过一个小盒与一封信,绛衣接过,竟发现手有些颤,又听郑广道:“皇上催着那送信的人一定要今日送到,我一收到东西便来了,希望没有晚。”
“没有,没有。”绛衣摇头,鼻中有些微酸,他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所以才催着送信的人吧。
回到房中,绛衣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块黄褐色的石头,是琥珀,她曾听紫云提起过这种石头,说它是千万年前的凝结,拿起琥珀,只见里面有一片卷曲的紫色的叶子,好像是萱草。
伸手又拆了那信,纸上只写着: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既后文所提萱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看完这诗,不觉眼中忽地浸出一滴泪,掉落在信纸上,绛衣一怔,忙沾去泪。萱草又名忘忧草,他要让她忘忧,也要让他自己忘忧吗?
但是怎能忘得了,就凭这琥珀中的一片紫叶吗?用中不觉间一用力,刚才被泪浸湿的纸上竟被她的手指戳了个洞。
这一夜,除了绘烟外,宫中没有任何人知道两人为何而聚,为何而贺。月下,也除两人外也没有第三个人在旁,青罗在后庭的亭边设了桌椅,放了些水果、点心还有酒。虽不是月圆,但皎皎明月为两人的相聚也添了彩。
青罗去拿那桌上的酒,却被绛衣夺了去,她的身体不允许她那样放任自己,那样折磨自己。“青罗,你因为我而伤心吗?我与皇上的事,对吗?”绛衣低声问,她怕青罗回答是,但是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青罗轻笑,“说什么呢?哪儿有的事,你能留在皇上身边,我替皇上高兴,也替你高兴,自然也替我高兴,这宫中没有几个能说知心话的人,有你这个妹妹,我一生也就满足了。”
绛衣抿嘴,挤了丝笑容,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她只知道青罗很伤心,想起宫外的日子,止不住的心酸,“以前这生辰之庆都是三个人的……”
青罗一听,脑中蓦然一怔,一阵闷痛盈上心头,只听绛衣又道:“如今哥哥陪皇上南巡,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两的生辰,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这一天上的月,若是看是看得到,那也算是三人同庆了。”
说着向青罗看去,却见她眼中泪光盈盈,在眼眶中转了又转,月光将它染上了层银色,一瞬间便要夺眶而出,绛衣忙住了口,心里也不些难过,暗骂了自己几句,却也不敢多劝,怕越劝越让青罗难过。
半晌,眼见青罗恢复了平静,才道:“青罗我有东西给你,做得不好,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说着便拿出今早做好的糕点。
青罗低头看去,不仅一惊,那绯红色的糕点透着淡淡的豆香味,这是她家乡的小吃,为了掩饰身份、出身,她已经近十年没吃过了,没想到如今在宫中竟又见到这小吃,虽然普通,但却让她在冬夜心里一暖。
拿了一块放在口中,咬了一个,满嘴含香,那味道又重上心头,心里一时感慨,控制不住那噙住的泪。
绛衣心里一紧,这才发现自己的好心却变成了青罗伤心的源泉。青罗一边吃着那点心,一边笑道又一边流着泪,头有些晕,口中叨了句,“绛衣,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我对不起你。”
绛衣一愣,什么对不起?便笑问:“说什么呀?你干嘛对不起我?”青罗一怔,如同回过神来一般,抚去眼角的泪,“没有,我只是没给你准备礼。”
绛衣不禁低头一笑,玩笑道:“那好,娘娘可要赏奴婢点贵重的东西。”说着抬头便向青罗伸出手,但那笑还没有消失,忽地只见青罗身子慢慢向一边倾斜。
“青罗,青罗。”她叫了两身,站起身来忙接住她倾倒的身子。
“我……我没……”青罗的话未及说完,便再也发不出声。
绛衣将青罗扶进寝房内,便让人去请了御医。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青罗,绛衣心里一阵揪痛,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早该请御医来看看了,若不是她执拗着说自己没病不肯看大夫,那现在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绛衣狠了狠心,这次无论她再怎么说她,怎么激她,她也要让御医给青罗诊脉看病。御医来时,青罗仍没有醒,睡梦中却仍带着些凄楚的神色。御医坐在屏风外,牵了诊线,半晌,绛衣只听那御医惊呼一声,心不由得抓紧了衣角,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走出屏风忙问:“丽妃娘娘得了什么病?”
那御医未答,反而向地上一跪,磕头道:“恭喜丽妃娘娘,娘娘不是得了病,而是怀上了皇上的龙种,已经快两个月了。”
话一出,房内所有人都惊喜交加。绛衣只觉脑中“嗡嗡”直响,是喜?是兴?还是有分几忧?什么情都有。是甜?是甘?还是有几分苦?什么味都有。
快两个月,正好便是中秋节前后,那几天因为青罗生了病,烨泽一直在旁陪着。谁说青罗没给她礼物,这便是最好的,也是给她自己的,更是给烨泽的,还有天下所有人的,不禁嫣然一笑。
“还不快去给丽妃娘娘开幅安胎药。”绛衣见那御医仍跪着,忙道。御医忙应了声,走出了内间,那脸上的欣喜也是掩不住的。
青罗给整个后宫带来的惊喜,自从多年前,烨泽的皇后因难产而死之后便再也没有过龙子,而那由皇后产下的龙子也未活过一个月便夭折了。
宫中便谣传说,有仙道算准皇帝克后、克子,虽只是谣传,但从那以后烨泽的妃嫔中便再无人怀上过龙子。但绛衣只知道,这样的喜可以让天下人开怀,她也相信,谣传终究只是谣传而已。
御医开完方子,便拿了进来给绛衣。绛衣虽不懂医,但入宫前常年跟着紫云,也懂些药理,看了看,点头向那御医道:“就按这个方子,抓三一服,不用你们煎,直接将药送到晨风园便是。”
御医一愕,仍点头出了房,忽地却又被绛衣叫住,“还有,你们御医馆拟份折子,送到皇上那儿去,让皇上尽早知道此事。”
御医一边连声应答,一边离了晨风园。望着那御医离去的背影,绛衣有些楚然,不知他会不会因为青罗提前回京?不知她与他的约定,是否还将继续?
若他还要她的回答,那她又该如何选择?绛衣紧抿着双唇,抬头望去,这同一片月光,同一片天空下,他在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