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网站属个人网站,功能单一、界面简陋、会员稀少。若要成为经营性质的网站必须要取得互联网经营资格的许可证,并对后台管理系统、数据库等进行大规模升级。为了让网站名正言顺地开展收费业务,舒茗悦找父亲资助注册了“华年文学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一百万元,取得了ICP经营许可证,将个人网站升级成了经营性质网站,并改名为“华年美文网”。在她看来,数家大型商业文学站各占一壁江山,要么有千万甚至上亿的风险投资入注,要么被其他公司收购,已经把商业文学地盘瓜分殆尽,她无力竞争,那么就走人家不屑走的路,占一片纯文学的江山,给纯文学爱好者一片纯净而稳定的天地。
网站建成有三年多,正规运营不过一年,有了些人气,但现实问题让人抓耳挠腮。网站每月基本运营成本四五万,主要的收费项目——长篇收费阅读并没什么盈利。靠明星作家提高订阅量?网站还没有那样的名家,“大神”作者热衷和大网站签约。未艾算是华年网推出的“大神”,粉丝有限。靠媚俗小说吸引订阅?网站从不推荐有低俗内容的作品,低俗情节太多的小说不能通过审核。另一收费项目就是用华年币购买礼物和道具,可以送给心仪的作者。但读者很精明,会以最省钱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看最多最感兴趣的内容,懒得以举手之劳为喜欢的作品投一张免费推荐票或者点一个赞。在这个有免费就有市场的网络国度里,要靠网民付费来盈利,那得让网民达到上了烟瘾、酒瘾甚至毒瘾的程度才行,纯文学不是网民的生活必需品。
纯文学不能与商业文学抗衡,小网站不能与大网站较劲,如果要问困窘的华年网在赚什么,只能说在赚人气。网站的维持主要是靠另外两大经费来源:舒茗悦的父亲每月会提供三至五万的赞助资金,她戏称为“天使基金”;另一项是凭着网站的ICP证发展挂靠网站,收取挂靠费,她戏称为“第三产业”。凭着这两大资金来源,其他四位专职编辑们暂能勉强度日,再多增加一名专职都养不起。舒茗悦说,父母本意是想让她出国留学,但她除了做文学,没有别的兴趣,她自知天资平凡,只想一生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做好华年网。
所以,舒茗悦的新年心愿就是俗俗地发大财,包括得到风险投资家、文创投资家的投资,给网站升级改版,把网站建成高品质的纯文学平台,让那些写手和编辑们削尖脑袋都想来她的网站。牧典蓝懂她的苦心,很想帮她一把,实现她的心愿,但他还属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舒茗悦问过牧典蓝,很多人不理解她的这种做法,讥笑她不知趋利避害,为什么他从不笑话她?牧典蓝说,在北大读书的时候,有两类人印象特别深:一类是超级学霸型,他们除了拔尖的成绩,该有的却没有,没有朋友,没有笑容,没有生活能力;另一类是超级洒脱型,比如一些老教授,除了书籍,别人有的却没有,没有好房,没有名车,没有酒局,其实为人谦和的他们是专业领域的泰斗。如果说比尔·盖茨那样的世界级富翁兼慈善家一生是豪气,非凡人能及;那么,在校园长椅上读书的老教授则一生是诗意,牧典蓝觉得诗意的人才是凡人可以达到的境界……
2
遐想间,一辆黑色奥迪A6在牧典蓝面前停下。舒茗悦来了!她是有专车接送的大学生,专车正是这车型。
车门打开,蓝色调的舒茗悦从副驾驶室里站了出来。她的脸白里透红细腻如脂,眼影淡蓝,修身风衣孔雀蓝,白色毛衣上有条五彩金线花丝巾也以淡蓝为主,黑色靴子衬着她笔直的腿,斜挎的白色软皮包上几条蓝线条简单勾勒出牡丹的轮廓虚虚实实。她的长发一圈一圈地盘着艺术发型,犹如绵绵云朵,头顶上还有一股小辫子从左耳绕到右耳。没有任何首饰装点的舒茗悦多了几分淑雅与端庄却不失华贵,眼里那股调皮劲依然呼之欲出。
这已不是视频里那个简约的女神,而是亭亭玉立在眼前的华美女神。牧典蓝突生一种直觉:这是他生命中的女人!这么多年他想努力摆脱梁昀带给他的纠结思念,渴望遇到一位能拉他出苦海的人,这个人似乎找到了,她就这么翩翩地飞来了,好美的蓝蝶!
牧典蓝本想与她礼节性地握握手,但握手得由女士主动才行,她不主动,他只有放弃。他向舒茗悦问了好,有点不知所措,就用手捋了捋随风乱飞的头发。
“抱歉,我迟到了。”舒茗悦歉意地浅笑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我也才赶到。对不起了,我连一束花也没来得及给你选,就这么空手来了。”牧典蓝有点拘谨,觉得还是应该送她一束玫瑰,无关爱情,但能表达对她的喜欢。
“有必要那么客套吗?”舒茗悦嫣然一笑,露出白玉般的皓齿。
“我能猜到你迟到的原因。”牧典蓝的目光停留在她漂亮的发型上。
“你猜看。”
“在美发店弄发型耽搁了时间。”
“你好厉害,猜到一半!”
“还有一半是什么?堵车?”
“我没去美发店,这是我自己做的发型。”
“你有这样的手艺!见识了!”牧典蓝惊叹道,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发型自己怎么去做。
“中学的时候,我爸妈经常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就对着镜子做好多种发型玩。今天想起再做做,手很生了。”
“美极了!头顶这股小辫子是怎么辫上去的?看不到开头也看不出收尾。”
“这是压发。”舒茗悦把那股小辫子从头顶取下来,给他看了看,又戴了回去,“从前我可以辫得这样好看,现在辫不出了。”
牧典蓝的心怦然一动,好可爱的女神!她取下压发给他看那个动作,还有那无邪的眼神,竟有着贴心的亲近感,邻家女孩一般。想起她为这次见面亲手做了次发型,他心花怒放:“第四次见到你了,每次见到你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第一次,你是假小子大学生;第二次,你是摄影师;第三次,你是高端消费者;这一次,你是美发师了。”牧典蓝带着她边走边说,面前有相并而行的投影让他特别受用,形影不离的感觉真好。他想凝视她,却又羞于长久的对视。
舒茗悦环视四周,不知究竟要往哪里走,笑道:“你选这个地方好有创意,像是节前来大采购的。”
牧典蓝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了:“没想到这一带这么热闹,比我想象的嘈杂,委屈你了。这里对我们最有意义,这是第一个地点,起点,我说了算,我们先转转;接下来的地点一直到终点,你说了算。”
他们相视而笑,沿路并肩而行,没有客套话,没有鲜花,似乎是多年的朋友。牧典蓝已经不只是想简单见见她了,很想和她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牧典蓝再次看了看她的一身:“你的打扮和我猜想的不一样。”
“哪些不一样?”
“我以为,你会身着正式的套装,手拿名包。这才是网站老板的标准模样。”
舒茗悦调整了下肩上那个不知什么牌子的休闲挎包:“你也没西装革履嘛!我不喜欢名包,喜欢工艺休闲包。”
“为了省钱办网站?”
“好的工艺包也是奢侈品,不过中看不中用。名包的里外都有标识,就像一张高清大图上打满了水印,我不喜欢。还是普通的工艺包好,中看也中用。”
“你的看法就是与众不同。”
“你的火车什么时候出发?”
“除夕前一天上午,第二天中午到。你回成都是什么时候的飞机?”
“除夕清晨的,中午能赶上吃团圆饭,初三就回。”
“时间真够紧的。你父母忙,你可以在成都多玩几天吧?”
“这次回去主要是接婆婆爷爷到上海来玩玩。也许,会把芸儿姐带过来,陪她玩段时间。”
“她还好吧?”
“芸儿姐还是很自闭,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老说不愿成为大家的负担,不用管她。家人愁死了。”
“心理医生能治疗吗?”
“这病是精神癌症,治疗也没什么效果。我爸妈老骂我没上进心,太不像他们,看到芸儿姐那样,再也不说我了。”
“是这样,经过比较才知道什么是福什么是祸。和健康的身心比起来,成败并不那么重要。”牧典蓝这么说着,但他深知,成功对一个正常人是何等重要,别人不成功才不重要。说话间,他注意到易品城旁边有座高楼,顶层有三百六十度观光咖啡厅。他侧过身,面对着她指了指那顶楼:“那里有咖啡店,上去瞭望一下怎么样?外面有些冷。”
舒茗悦的目光并没向咖啡店转移,只盯着他外套胸口处露出来的红毛衣,咬了咬唇,笑了笑:“还穿着这件心爱的毛衣啊?至少穿了四周吧!”
牧典蓝看了看胸口,难堪一笑:“我还没添什么新衣裳,这件毛衣算是当家毛衣了。要不,陪我去逛逛商场,我去买点新衣裳换换。”
舒茗悦抬起左手瞟了下手链似的表:“你去选衣裳吧,我回家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一起去选,你也选过年衣裳。”牧典蓝意识到说错话了,纠正说。
“我不需要那些。见也见了,说也说了,你的心愿也实现了,我回去了。”
“我不选衣裳了。你说去哪里?都行。”牧典蓝着急了。
“网站要升级,我还有很多事要回去办。”
“我是不是哪点得罪你了?如果是,我先说声对不起。”牧典蓝见她目光躲闪,感觉不妙。
“没有啊!你想多了。网站正在对服务器进行升级,再不扩大数据库容量,那些数据就饱和了,容易造成数据丢失。我没空,真得走了,再会吧!”舒茗悦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牧典蓝见她转身就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留住她。
舒茗悦停下来,睥睨着他:“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对不起!”牧典蓝松开了手,解释道,“我从来没与谁这样见过面,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为好,刚才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别生我的气。”
“我能生什么气?”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生气了。我哪点没做对,你得让我明白啊!”
“没有做得不对的。我真的有事,不能陪你了。”
“真若有事,你不会让驾驶员那么走了。”
“没走,就在这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别骗我,停车场在左后边,你的车去的是右前边。我肯定做错什么了,你才突然改变了主意。”
舒茗悦很直爽,指了指他的红毛衣:“你穿着这件毛衣来见我,是对昀昀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的不尊重。就这样,可以了吧!”
牧典蓝张口结舌,支支吾吾:“我,我没想那么多……我,我还没有时间去选毛衣换。”
“周末整天待在电脑前,还没时间?”舒茗悦不信,她掏出了手机打起了电话,“冯师傅,回来接我一下,就在刚才下车的对面街道。”
“你真的这么快就走?”
“春节快乐!一路顺风!”
牧典蓝定下的约会起点,成了舒茗悦的约会终点。她的心已飞走,他的话都是徒劳。她步子轻盈,他心生悲凉。她的风衣如蓝蝶飞舞,他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他仰天长望,让泪水被风吹掉。怎么会如此疏忽:她穿着蓝衣而来,自己怎么能再穿红毛衣!
舒茗悦走到街对面等车,牧典蓝就在街这头目送她。车流在他们之间划着六道分隔线,分隔着他们似乎相对,却不再交流的目光。
这一刻,牧典蓝的心坠入冰窖,决定放弃回利音过年,寒酸如此的他,有什么勇气和胆量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