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泰公司收你十万风险金,工作服也那么抠啊!这种视你为二等公民的公司,趁早闪人!”栗天劲用叉子击打着盛有比萨饼的铁盘说。他又指了指前边穿着工作服扫地的服务员,“士兵上战场,将军还给他披铠甲呢!你连这里的清洁工都不如,沪泰公司却肥得流油!”
“公司真有那么肥,就不会逼我出来找‘米’了……我给你说的申购基金,有没有眉目?”牧典蓝才不关心服装的问题,为一套衣服“闪人”多么有骨气,再就职恐怕打断骨头都不行了。
“要在这最后一周拿出一百万现金来,亏你想得出!就是资产上亿的老板也缺少资金,他们的身价压在货上,或者在其他投资项目里,周转资金都很有限。你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你说给沪泰公司就给沪泰公司?不可能!”栗天劲漫不经心。
“你还没去试,怎么就断定不可能?”牧典蓝说着,从余光里注意到,旁边的双人餐桌上,有位戴着眼镜埋头读杂志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回看了一眼,此人穿着挺拔的商务西装,相貌平平不失儒雅,头发浓密乌黑而偏短,有一头标准的M型发际线,带有“美男尖”,极像古装片里男侠客那种发际。他怀疑自己的声音大了,引来了人家的不满,就压低声音说,“先问栗叔叔试试,千万别让你爸知道与我有关。”
“休想!我爸不看好股市,更别说基金,我找他再要十万出来炒股,他都不给。亲戚就别指望了。沪泰公司自不量力,募集三个亿做什么啊,两个亿不就搞定了!”
“这是自我造血,不给自己多造血就会贫血。同样的盈利率,基金规模大一倍,提成总收入就高一倍,相当于原规模盈利率增一倍,任何基金公司都想做大规模,享受规模效益,公募基金动不动就上百亿,就是仰仗规模效益。”
“哼,再大的规模,得好处的都是公司,不是你我。你请我吃饭答谢,谢我就谢我,少来别的动机!”
“没动机,我拿什么来还你借我的那些钱?我也是想做好业绩,早日还账啊!”牧典蓝不罢休,除了栗天劲,没有谁是业绩的突破口。他顿了顿,“我想,他们不相信沪泰公司才说没钱,真若有个投资好项目,一下就会有钱。他们不相信你我推荐的好项目,可以查看我们公司的网站。我们公司的沈经理,是管理过数十亿公募基金的操盘手,在今年的熊市都保持稳健的收益,这才叫高手!沈经理为什么放弃公募做私募?因为私募规模小,进退自如,选股灵活,能把盈利做得更高。”
“我才不那样想。也许是那个沈经理水平不够,被公募踢出来了。”
“沈经理多年盈利保持在8%以上,利滚利的复利不得了!别以为那些某年盈利20%,又某年盈利10%的基金经理就好,也许某年来个亏损20%,就等于几年盈利都泡汤!”牧典蓝见栗天劲笑他自吹自擂,又说,“沪泰公司是受人敬仰的稳健型私募,今年这么熊,所有基金都盈利,厉害吧!”
“小盈利算老几?不如存银行省事。”
“我们公司曾获私募基金收益第一名!来试试。”牧典蓝说得理直气壮,底气全无。要论私募公司排名,沪泰公司排在并不夺目的位置。曾获私募基金收益第一确有其事,那是数年前的荣耀,那个水晶梭形奖杯放置在客服大厅陈列柜中的最底一层,被前台遮挡着,羞于见人。
“我们公司,我们公司,说得多亲热似的,你嫁给它了啊!”栗天劲揶揄道。
“我不把公司当家,公司更不可能把我当自家人。我不想基金发行失败。”
“你刚进入试用期,操这些心……”
“我要争取转正。没有业绩,凭什么转正?”
“连工作服也没权利穿,你还为这种公司卖命!”
“知道沪泰的工作服是什么牌子吗?金利来!公司没逼我消费金利来就不错了。没有业绩,休谈权利!人,生而平等,除非操盘手半数是男半数是女。”牧典蓝承认自己是公司里的二等公民,样样不能和其他正式交易员比,要从二等公民升级为一等公民,总得想些法子找好路子,“天劲,你可以东拼西凑借一百万,用你的名义开户,我能提成一万,一分不要,全给你。我只挣业绩积分,不至于当光头啊!”
“傻啊!我凑到一百万,才不买这基金,就交给你直接做股票。”栗天劲说。个人投资股票属直接投资股市,投资者如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收益可能暂时乘风破浪,最终可能浪打船翻,风险极大;投资基金属间接投资股市,如坐上万吨巨轮在海上优哉游哉,收益可能低于个人投资股票,高于收益率固定的债券,风险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不同性格的投资者会选择不同风格的投资方式,栗天劲喜欢高风险高收益。
“你只需找七位亲友,一人十万,再加上你那股票资金,补上这个缺口坚持三个月就行,到时不满意就赎回。”
“我如果有能力买一只私募基金,就选明星基金。如果有能力买两只私募基金,最多给沪泰一半,另一半给明星基金,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你敢不看好我们公司!”
“比沪泰公司强的明星私募、明星基金那么多,凭什么只选沪泰,只选‘泰恒成长’?”
“事实上明星基金像流星,上年业绩超好,第二年很难保持。你就要选尚未出头的潜力基金才好。你只需要参与三个月就可以出来,我们公司对风险把控很严,你的风险最坏能有多大?”牧典蓝说,他见栗天劲仍说没钱,不甘心,“以往的基金,一年期才有两点的提成比例,这只基金三个月期限就提一个点子,提成相当于原来的两倍!是你发财的好机会!”
“股市不好沪泰好,‘泰恒成长’堪比黄金,对吧?你呀,不适合做操盘手,应该做营销员。”
“我没营销员那样的口才,只有说服自己的本事,连你也说服不了。”牧典蓝见栗天劲依旧没有兴趣,有些失望,“我刚来公司,如果遇到基金功亏一篑发行失败,不是好兆头。公司红火,我才有前途。”
“皇帝不急,太监急。再大的口子,也是你们老总操心的事,凭他的关系网还愁找不到大客户?你螳臂当车,有什么用?”栗天劲吃得较快,早吃完了比萨,正吃烤肉,忽然有了个新点子,“你透露只坐庄票,我找人作交换,就把你的问题解决了。到时还可以给你单独拉客户来。”
“你在砸我饭碗!死心吧,你!”牧典蓝怎敢违规。他也好奇公司在坐什么庄,但从下达的指令中丝毫看不出公司在坐什么庄,亏着卖都是常有的事。
“假正经!我有天大的本事,也难给你助劲了!你也死心吧!”栗天劲打消了念头,又问,“哎,蓝子,这个月学到了什么秘笈?”
“就学会了守规矩,不得越雷池半步。”牧典蓝嚼着比萨味同嚼蜡。
栗天劲把刀叉往盘中一扔,脸色陡然变坏:“牧典蓝,又来问牛答马搪塞我?”
“公司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木偶人一样,没你想象的那么多故事情节。天劲,我姓牧,牛和文的组合,文静的牛,是一条安贫乐道的牛,你别把我想象成飞黄腾达的龙,几天就成了股神。”牧典蓝也放下了刀叉。
“我就不信,你实盘这么久没学到什么经验。”
“我连基金账户是个什么样子都还没见着,就别提什么经验了。”
“借口!需要我时,你就想起我,利用我。对我有点价值的东西,你就把我一脚踹开,独享!”
“你怎么说我都行,我决不说一句损你的话。我把你的账户管好,就对得起你,对得起我。”
“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一个人学,两个人用!”
“任何理论在市场面前都不堪一击,说不清的。如果能说清,公司就能把收益想做多高就做多高,还用愁着筹资吗?”
“一条理论也不说?”
“知道江恩吗?”
“哪家私募的操盘手?”
牧典蓝噗嗤一笑:“威廉·江恩,他是二十世纪初期华尔街最著名的股市和期货投资家,曾净赚五个亿,美元,创造了江恩理论,被好多人奉为圣典。最后呢,他穷困潦倒,靠卖他出的书谋生。我想,也许就是江恩理论害了他,让他产生了惯性思维。”
栗天劲用纸巾抹了抹嘴,把纸扔到桌上,掏出手机瞥了眼时间:“别想用一个例子打发我,不说拉倒。不奉陪了!基金的事,别来利用我,我还没那么大的能量。”
牧典蓝见他提前要走,指了指桌上还剩的菜:“我请你,你就这态度?”
“你时间那么紧,我哪敢耽搁你!”
“下次不会请你了。”
“不请正好,我可以省些车费炒股。”栗天劲没开始那么严肃了,暗笑了一下,“我有要事在身,得去拜见一个人,是海运公司人力部的。他十点后到达机场,有朋友带我去接。”
“你这专业,去海运公司?”
“我这专业像馒头一样普通,找不到好的对口单位。听说这家公司还行,叫顺帆海运股份有限公司。”栗天劲站起来理了理衣裳,整理了一下头发,准备出发,“今晚本来找你商量实习的事,你却给我谈基金。上回找你谈操盘秘笈,你给我谈信用卡,我们谈不拢了!蓝子,我还是我,你已经不是你,有心计、有目的了,吃个饭也有目的性,没意思!与资金打交道的人,最容易变,赵商就变了,眼发金光,认钱不认人,不给我做。不知你会不会变成他那样子!”
“你这急功近利的样子,一口想吃个大胖子,才不是从前的你了,没人敢给你做。”牧典蓝说。沪泰公司不许交易员上班时间管理与公司无关的账户,牧典蓝就给栗天劲买入的长线股票,省时省心,需要交易时就在家做好止损或者止盈委托,让账户自动完成交易。栗天劲嫌长线收益太慢,想让可以上班做“私活”的赵商代管账户,但赵商不接百万以下的小账户,说是钱少的人事多。
“切,还贼喊捉贼了!商人重利轻友情,你也上这条贼船了!”栗天劲拍拍衣服走了。
牧典蓝失意地靠到椅子上,注意到,旁边那位读杂志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换成了正在玩手机的妙龄女郎。
3
基金募资不是一吹就升起的氢气球,而是一吹就破的肥皂泡。牧典蓝一无所获地穿过一条枯叶飘飞的小道,从热闹红火的必胜客走到了昏暗零乱的合租房,从软餐椅坐到了硬床边,从幻想回到了现实。
合租屋依旧响着翻唱的老歌,发出不伦不类的声音,为牧典蓝搅拌着黏稠的苦闷。没有房子,有租金、有押金;没有业绩,有负债、有任务;没有恋人,没有亲人,连朋友也快失去了。他焦躁难安,又无处倾诉,就搜索出“华年美文网”,想在这里写点心情文字,释放心头的烦闷。
噫,变了!华年网有了标识,是“华”字首位大写字母“H”的变形,整体意象似展翅红蝶。网站多了个性化设置,整体风格仍是清新简约淡雅唯美,没有露骨标题,没有丝毫商业广告。首页不再是长长一大版能铺到脚背那么长,页面短了一大半,清新如故、简约更甚。四个多月没关注它,如隔四秋。牧典蓝点开首页一张注有“三周年,一起走过的日子”的图片,才明白网站近期在开展三周年庆祝活动,今晚在笔友倾杯开的醉美酒吧举办庆祝会。
在沪泰公司面试时,牧典蓝自称“在成都一家网络公司工作”,指的就是这家网站。事实上这家网站在上海,并非在成都,它是一家文学网站。他在网站只是个兼职义务小编辑,并非正式职员,如论坛义务版主;他做兼职的时间也很短,四个多月。不过网站给他留下了美好印象,今晚他就念起了它。
说起来,牧典蓝与华年网的缘分能追溯到一年多前。
去年春节,牧典蓝离家出走去了成都,有晚他去网吧查找招聘信息,并在一家大型综合门户网开通了博客。他用“今愁”为笔名和博客名,在博客上狂写对梁昀挥之不去的思念,让那些带泪的文字成为漂流瓶,被陌生人打捞起来,而不是被朋友们围观。他幻想着日志被转发,转发,转发到梁昀眼前让她回心转意。幻想终究是幻想,如同成都的惊雷不能幻想被利音人听见,日志点击量不过一二十,他不在乎,只管埋头而写,写出不敢说出的话。有位网名叫“悦海女神”的女子在几篇文字后均有留言,是一段慰藉的话,虽不能解他烦忧,但他知道了漂流瓶被谁打捞上岸。悦海女神的博客日志则是一张或者一组唯美的图片配上几句诗意文字,每篇浏览量基本上千,留言量多则上百,颇有些人气。
今年春节,牧典蓝又写了篇日志祭奠那份初恋,悦海女神的留言变成了“欢迎到我的华年美文网安家,请百度!”作为回报,他把“今愁”博客通过华年网的“文字类日志自动搬家”功能搬到这家新网站。此时的他在成都任私人全职家教,有些上网时间,见网站招募兼职编辑,也就是不拿工资的编辑,就报了名以积累工作经验,轻松成了兼职编辑,负责杂文类的审核。通过编辑群,他才知道她以前的网站是个人网站“华年精品文库”,网站升级成经营性质的“华年美文网”后,她就邀请写手们去她的网站安家,他是受邀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