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很满意地看到谭栋和屈渊都无比震惊地盯着自己看。又看到屈渊似乎想问什么,杜润秋立即说:“哎,我没说谎,我绝对没说谎。还有一个人,他跟我一起看到的,你们可以去问他!我百分之百,千分之千地可以保证,那四个字是真的写在窗玻璃上面的!”
“……你进去的时候,窗户是从里面闩上的,而你是把玻璃打破把窗闩拉开才进去的,我说得对吗?”谭栋声音低沉地问道。
杜润秋点点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推理小说我也常常看。我可以保证窗户是闩着的,而且,门也是从里面闩着的,这就是所谓的密室。你可以去问经理他们,是我先进去把门打开,才让他们进来的。”
“可是……”屈渊迟迟疑疑地说,他满眼都是疑惑,甚至有一丝丝的恐惧。“如果在全是雾的玻璃上写字,不管房间里面的温度有多高,那字也不可能几个小时都不散……一直到你们进来……这不可能……”
杜润秋说:“也许是她临死之前写的。也许就在她大叫的时候……”
“不。”谭栋有些唐突地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僵硬。“这绝不可能。”
杜润秋瞪圆了眼睛。“为什么?”
谭栋笑了,这次他连笑容都是僵硬的。“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保密,否则恐怕会引起恐慌。因为死者已经死了六个小时以上了——换而言之,你们绝对不可能听到她的呼救声!因为早在午夜之前,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杜润秋睁大了眼睛。他的眼光,有些茫然地落在了红珠岭深不可测的黑暗里。一阵凉飕飕的感觉,迅速地爬上了他的脊背。
中毒
可是中午时分的红珠岭,完全让人跟夜里联系不起来。夜里的红珠岭,除了那几幢楼,周围都是一片死寂的黑,就连红珠湖都是一种近于墨黑的墨绿。那片茂密得没边的树林,在风里舞动的影子就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而正午的时候,阳光灿烂得出奇,不管是洒在树叶上还是洒在湖面上,都溅出一点一点的金色,像是一朵朵极小极小的花。
跟那位谭副局长谈完话后,杜润秋也回去睡了。他睡醒之后,也没什么事干,只能在湖边百无聊赖地转圈圈,脑子里还在想着昨晚的事。忽然,他看到一个白色的纤细的影子在树林里一闪而过。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杜欣!
杜润秋绝对是行动快过思想的人,脑子还没来得及转,嘴里已经嚷开了:“杜欣!杜欣!哎——等等我!”
他一溜烟地跑了过去,一直跑到了树林里。他奔得太快,忽然间发现杜欣白皙秀丽的脸就近在咫尺,杜润秋“呀”地一声大叫,赶忙抓住一棵树想煞住脚,“砰”地一声,鼻子撞到了树干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杜润秋揉着鼻子回过头,居然看见杜欣捂着嘴在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笑的时候还有几分少女的天真,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一样。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的脸上,美丽而闪烁,像金色的雨点。杜润秋看得有些傻眼,忽然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该死!”
杜欣楞了一下,本能地收住了笑。“怎么?”
杜润秋嘿嘿地笑。“我是骂我自己呢,怎么就那么傻?什么不好去撞,我偏偏要去撞树?”
杜欣似乎并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杜润秋咳了一声,说:“你到这里来散步?这里好,空气新鲜,在这里住的话人都会多活几年的……”
杜欣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去。杜润秋下意识地在她的胸前瞟了一眼,他的心又跳了一下。
杜欣并没有戴她那枚几乎是不离身的紫水晶胸针。
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并没有把那枚胸针交给谭栋。他知道梁喜也肯定没有提到这件事,因为梁喜也去录过口供了,但是警方并没有再找杜润秋问话,也就是说,梁喜也隐瞒了紫水晶胸针的事。
梁喜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呢?
杜润秋有些茫然地向远处的几座山峰望了一眼。即使是在这样的大晴天,这红珠岭仍然是云雾弥漫,尤其是中间的那座赤红的山峦,就像是被白色的锦缎重重包裹着一样。云海本来就是E山的几大奇观之一,人站在这样的云雾里,感觉真的是很奇怪,很奇怪。
杜润秋觉得自己真的是被裹进了一团雾气里。自从到了红珠岭,不,自从在报恩寺门口遇到晓霜和丹朱,他就有了这种感觉。
忽然,他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抬起头一看,一个小孩子很慢很慢地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还提着一个很大的篮子。杜润秋再仔细一看,不禁想笑,哪来的什么小孩子,明明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婆婆,她本来就很矮,加上又很严重地佝偻着身子,这树林里光线很暗,远远地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在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走路一样。
那个老婆婆一面走,一面在地上找着什么。偶尔拔起了一点东西,就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然后又继续慢慢地走,慢慢地找,整个人都快弓到了地上。
“老婆婆,你在找什么?”杜润秋是见人就要搭讪的,八十岁的老婆婆也不例外。那个老婆婆慢吞吞地扬起脸,看了他一眼。她这时候对着光,杜润秋看清了她的脸,吓了一跳,这老婆婆比他想象的还要老,八十岁总有了,一脸的皱纹都挤得看不清楚五官了,那张脸也小得出奇,老得像是整个人都缩水了似的。
“哎?你说什么?”老婆婆大概是耳聋,听不见。杜润秋走到她旁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我是问,您在找什么!”
老婆婆很得意地把篮子举起来,给他看。“青杠菌啦!”
青杠菌杜润秋倒是知道的,这是一种长在高山或者高原的野菌,用来炖汤或者烧肉,那味道是鲜美得不得了的,根本就不需要放一点点味精。一般人买回去的青杠菌都是晒干了的,但是最鲜美的青杠菌就是在下雨后长出来的时候摘下来,马上做菜才好。他朝老婆婆的篮子里看了看,已经有半篮子了。
“哎,老婆婆,我买你的好不好?”杜润秋想,一会拿回去,给厨房让加加工,晚上还能开个小灶呢。他拿出钱包,塞了几张钞票给老婆婆,老婆婆乐得嘴都笑歪了,连同篮子都一起塞给他了。
“拿去!拿去!”
杜润秋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杜欣说:“一会一起吃饭怎么样?这可是这里的山珍,跟平时外面卖的晒干了的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啊……”
杜欣还没说话,那个老婆婆自从杜欣走过来后,一直在眯缝着眼睛盯着她看。这时候,老婆婆发出了一声非常尖锐的叫声,这样的叫声出自这样一个八十来岁的老人之口,吓得杜润秋连篮子都落在了地上。
老婆婆瞪着杜欣,虽然她的脸上皱纹纵横,眼睛也浑浊不清,但杜润秋仍然看得出来,她的表情是无法形容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毒蛇猛兽一样。不,就算是一头老虎在她面前,也不应该是这个表情。如果面对一头饿虎,人会露出无比的恐惧,但不会这种恐惧而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是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回来了!你回来了!是你,我认得是你,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老婆婆尖叫着,她的声音是颤巍巍的,抖动着,尖锐地刺着杜润秋的耳膜。杜润秋惊愕地看着老婆婆,又转过头看杜欣。杜欣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很平静地凝视着那个老婆婆。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那老婆婆。就那样,非常宁静地看着她。
杜润秋的心里,骤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他弯下腰,试图去安抚那个老婆婆。“您怎么了?您在说什么?谁回来了?您认得谁?……”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老婆婆似乎听不进任何话,只是一直叫着,叫得杜润秋的耳膜都快破了。杜润秋抬起头,想跟杜欣说话,他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杜欣的唇角,浮现出了一丝非常奇怪的微笑。但是这丝微笑一闪即逝,杜润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个微笑,杜润秋不知道怎么来形容。杜欣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很好笑,不由自主地在笑,但这笑里更多的却是悲凉和自嘲。
杜润秋实在不明白她微笑里面的含义,只是呆呆地瞪着她看。
杜欣回视着他,好像杜润秋的脸上有朵花似的,看得很认真。她看了好一阵,仍然没有说话,只是返过身向树林外走去。杜润秋犹豫了一会,也只得跟在她后面。
他也受不了那个老婆婆的尖叫。他也没办法从老婆婆的口里挖出点什么来。
但是,一向健谈无比的他,居然也没有兴致再跟杜欣搭话。
一走出树林,他就呆了一下。湖边的一张木头的长椅上,坐着两个女孩,居然是丹朱和晓霜。
杜欣也不理会杜润秋,向前走去了。杜润秋在长椅的角落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谁在叫?”晓霜问。
杜润秋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丹朱听得很专注,眉尖也蹙了起来。“你是说,那个老婆婆本来很正常,只是看到杜欣的时候,才失常的?”
“是啊,我真是不明白。”杜润秋说,“杜欣是第一次到这里来,那个老婆婆很显然是本地人,怎么可能认得她?一定是看错人了。”
“就算是认得,也不至于这么歇斯底里吧。”丹朱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她一直叫的是‘你回来了’,是吗?”
“是啊,把我耳膜都快震破了,没想到这个八十岁的老婆婆中气还挺足的。”杜润秋拍着自己的耳朵说。
“不是她中气足。”丹朱说,“只不过是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
“恐惧?……”杜润秋重复了一遍。
“是啊。”丹朱说,她忽然笑了,“她说错了,你们都没发现吗?”
晓霜和杜润秋都楞了。晓霜问:“说错了什么?我不明白。”
丹朱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在空气里写着什么。看她笔画,好像是在写字。“还不明白啊,别的人都是说——带我回去,回去,就是回原来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可绝对不是红珠岭啊。可是,这个老婆婆说,却是回来——回红珠岭!反了,说反了,明白了吗?”
正午的日头下,杜润秋也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冷。“……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老婆婆说的话,跟昨天晚上……还有上次那个女导游死的事有关系?跟……跟杜欣也有关系?杜欣从来没来过这里,怎么会跟她有关系?”
丹朱又笑了。“那我可要先问问你,秋哥,昨天晚上,你去她房间,做了些什么?”
杜润秋也笑。“那做的可就多了,我不告诉你。”他拎起了那篮菌子,说,“我去厨房,把这些菌子烧出来,晚上一起吃。”
杜润秋把一大盆热气直冒的菌子烧肉放在了茶几上。菌子貌不惊人,棕黑色的,但鲜香得出奇。他又把一摞碗和筷子放在一旁,笑嘻嘻地说:“来来来,尝尝当地的土特产,在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新鲜的哟。”
晓霜原本对于杜润秋又跑到树林去把从篮子里掉了一地的青杠菌捡回来的举动十分嗤之以鼻,但是闻到香味,也忍不住开始咽口水。杜润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菌子,塞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声。
“好吃,真好吃。晓霜,丹朱,你们都来尝尝呀,我给大厨塞了小费才让他给我专门烧了一锅呢。样子看起来不好看,但真的好吃呀!”
晓霜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很小心地尝了尝。但是很快她也发现这东西确实是出乎意料地鲜美,一边吃,一边叫丹朱:“快吃,真的很好吃!我还没吃过这么鲜的菌子呢,平时吃的都不如这个!”
“我有点不舒服呢,也许是感冒了。”丹朱不太感兴趣地说,“我闻到油味就想吐,你们吃吧。”
杜润秋惋惜地叹了一口长气。“你可真没口福。”
他跟晓霜两个人像是抢一样地把那盆菌子烧肉给吃了个七七八八,两人都吃得满嘴是油,仪态尽失,丹朱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个人只是笑。杜润秋抹了一把油腻腻的嘴,他嘴里还满满地塞着不少菌子,含糊不清地说:“有什么好笑的,美食当前,不吃才是傻子呢!我以为只有杜欣一个是傻子,没想到还不止一个!”
丹朱本来在笑,听到这话,脸色明显地变了一下。“杜欣?你也把这菌子烧肉给杜欣吃了?”
“是啊。”杜润秋一面用纸巾抹嘴,一面说,“听梁喜说她没有下来吃饭,我就盛了一碗给她送去了,结果怎么劝她都不吃,又原封不动地让我端走啦。正好碰上梁喜,我就给梁喜了。”
晓霜遗憾地望着快空了的盆子,杜润秋拍了拍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说:“还看,吃光了还看。不能再吃啦,再吃就会闹肚子了!”
忽然,杜润秋听到从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像是有一群人在那里大声嚷嚷什么似的。杜润秋走到窗前往下看,见到是一辆旅游车停在楼前,十来个一看就是游客的男男女女站在那里,正在大叫大闹。杜润秋依稀听到几句,什么“我们不住这里”,“我们绝对不要住这里”,“换地方一定要换”什么的。
晓霜也凑过来看。“是不是他们知道这里死人了,所以不愿意住?”
“死人的是元帅楼,又不是这里。”自从元帅楼的事发生之后,他们都搬到了距元帅楼最近的将军楼。杜润秋又说,“而且,他们怎么会知道死人了?他们可是外地来的游客,消息哪有这么快?没一家媒体来采访,肯定是因为现在正是旅游旺季,怕影响了E山的生意。”
他向门口走去。“我下去看看。”
杜润秋走到一楼门口,就听得更清楚了。那群游客果然是坚决不肯住这里的,他们中间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正在指手画脚地说话,说得唾沫飞溅。“我们是绝对不会住在这里的!这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