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睡梦里,依稀听到了有人压低嗓音争吵。但他实在是太倦了,倦得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于是他睡得更沉了。
噩梦
“秋哥!醒醒!醒醒!”杜润秋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晓霜这样又推又拉地把他弄醒了。他对于晓霜的这种“粗暴”实在是很“习惯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嚷嚷开了,“怎么了,又怎么了?”
晓霜大声地对着他的耳朵叫:“死人了!”
这三个字简直是一剂强心针,杜润秋一唬就跳了起来,反倒把贴在他身边的晓霜撞开了。
杜润秋一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冯至善趴在地上,一把匕首的柄露在他的后颈处,他的米色毛衣,被染成了血红的一片。
李悦呆呆地站在一旁,她的脸上一片空白,毫无表情。那对老夫妻则是蜷缩在角落里,神情十分恐惧。
丹朱和晓霜,都在杜润秋的身边。而屈渊,盯着冯至善的尸体,眼神怪异。
“他的颈动脉被刺中了。”过了很久,屈渊才慢吞吞地说。“他是立刻毙命的。凶手……这一刀扎得非常准确。”
他蹲到了冯至善的身边,仔细地察看那个露在他后颈处的匕首柄。杜润秋也蹲过去跟着看,那是个十分华丽的刀柄,金丝缠裹,镶宝嵌珠,只是金丝有些褪色,宝石的光泽也黯淡了。
杜润秋皱起了眉。
“这是哪来的匕首?”屈渊喃喃地说。他的眼光,相当职业地四处搜寻。很快地,他的视线落到了一处被五色沙掩盖着的地方。有个什么东西,略微有点突起在沙上。屈渊伸手把那东西拿了出来,杜润秋立刻看出了那是什么。
匕首的刀鞘。
同样也是金丝缠裹,同样也是镶宝嵌珠。毫无疑问,这就是致冯至善死命的凶器的刀鞘。
“凶手是临时起意?”杜润秋试探性地问道,“凶手在沙里找到了这柄匕首,然后他就趁我们都睡着的时候,杀了冯至善?”
“……太巧合了。”屈渊过了半天,才说出了这句话。杜润秋瞪着他:“什么意思?”
屈渊沉吟地说:“第一,他得在这里找到正好合他手的凶器。第二,他得冒非常非常大的风险。万一冯至善发现了,叫起来怎么办?万一我们其中的有一个没睡着,睁开眼睛看到了怎么办?”
“但是他做到了。”杜润秋说,“我们只管结果。这个凶手,他找到了合适的凶器,杀了冯至善。冯至善没叫,我们也没发现!”
杜润秋一口气说到这里,看到屈渊古怪的眼神,杜润秋才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可怕。这就等于是说,那个凶手就存在于这个天然的沙井里,就在他们之中。
现在仍然在这里。
没有人可以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杜润秋突然想到了侦探小说里一句堪称“经典”的话: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上面有指纹吗?”杜润秋问屈渊。因为他已经看到屈渊根本没戴手套,是直接去拿那匕首的。
屈渊头也不抬地说:“就算有,也不会是凶手的指纹。你以为现在的凶手有那么傻?电视小说天天普及常识,大家都知道会留下指纹,这么小儿科的错误,稍微有点脑子的凶手都不会犯!”
“现在怎么办?”杜润秋问。他不得不承认,屈渊说的完全正确。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屈渊说,“我不是医生,我也没办法做尸检,而且这里也没有这个条件。现在……现在我只希望我们能快一点出去。”
李悦突然地就往后倒,晓霜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然后把她轻轻扶在地上坐了下来。李悦双手蒙住了脸,杜润秋看到眼泪从她指缝里淌了出来。
“迟小姐,林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屈渊回过头,盯着丹朱和晓霜。
丹朱和晓霜互望了一眼。丹朱笑了笑:“你问我?”
“是,我问你们。你们知道的,是不是?”屈渊的语气,十分肯定。“你们知道这沙井确实存在,你们知道怎么进入这个沙井。你们自己也知道怎么出去,是吗?”
丹朱微笑了一下。“等吧,没有别的办法。到时候了,我们自然就能出去了。这个沙井是大自然所造就的一个异数,人力无法与之抗衡,我们只能等它自己把我们送出去。”
她说得十分神异,但杜润秋已经大致能够想明白了。月牙泉之所以千年不涸,看来,就是因为在泉下有一个很深的洞(这个洞是由流沙形成的),因为其特殊构造,能够产生极强的吸力,在泉里造成的就是漩涡。他们就是被这种吸力吸进来的,看丹朱的意思就是,这股奇异的吸力也能把他们送出去——就跟之前浮上月牙泉的那些尸体一样。
但是,还有些事杜润秋仍然想不通。比如,就算是这个沙井有吸力,他们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怎么会毫发无损?而且没有自高空落下那种自然而然的眩晕感和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丹朱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落下的速度足够慢,你怎么会受伤?如果慢到某一种地步,你就会几乎是无感的。”
杜润秋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总之,你也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是不?”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看自己左腕上戴着的一块防水手表。这一看,他就愣住了。
表已经停了。
“搞对没有,我这块表很贵的,而且一直走得很准的,怎么会突然停掉?”杜润秋嚷了起来。
丹朱说:“我想,从我们被卷进来的一刹那,你的表就已经停了,这里的强烈磁场,让你的表停住了。”
杜润秋只能接受她的解释。这时候,屈渊问道:“谁有相机?”杜润秋忙说:“我有,我有。”他随身带了一个小卡片机。
“不要用!”丹朱立即说,她的脸色变了,“不要在这里用任何电子设备,听到了吗?”
“为什么?”杜润秋问。
丹朱咬了一下下唇。“任何电子设备都可能干扰这里原本的环境。反正,别在这里用。否则,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她顿了一顿,“结果可能就是我们永远出不去了。”
她这话非常管用,杜润秋立刻噤若寒蝉,马上又把小卡片机塞了回去。屈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晓霜忽然说:“我会画画,我帮你画吧,保证画得一模一样。”
屈渊喜出望外。他很清楚如果这里再次发生剧变,现场是一定无法保存的,所以才会想到用相机拍下来。如果晓霜能帮他把现场画下来,也聊胜于无。
“好好,多谢了,林小姐。”
晓霜随身带着速写本。杜润秋也凑过去看着她画,她画得很快,三笔两笔就勾勒出来了。杜润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记得……呃,上次在千佛峡玩的时候,好像你说过,你是专攻青绿山水的?”
“不管学什么,素描速写都是基础。”晓霜大声地说,“秋哥,别丢脸了!”
她画完了,把那页画纸扯了下来,递给屈渊。然后,她就坐到旁边,跟丹朱说起悄悄话来。
杜润秋看到她的速写本落在一边,就拿了起来,随手翻动。晓霜的速写本里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线稿,相当潦草,但杜润秋翻到一页的时候,他非常吃惊地停住了。
不管晓霜画得再怎么潦草,他也能认出来,画的就是那块他们在沙里找到的红玉,也就是李悦说的“楼兰漠玉”!
杜润秋“啪”地一声把速写本合上了。他瞪着角落里两个挨在一起细声说话的女孩,脑子里一团乱麻。
“对了,那块玉呢?”屈渊突然地问,“谁拿了?”
杜润秋记得他最后看到那块玉的时候,是冯至善从他自己手上拿走的。然后,他似乎有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冯至善在摩挲观看那红玉,之后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他指着冯至善卧在地上的尸体,说:“应该在他身上。”
“我就是搜过了,没看到,才问的。”屈渊的脸绷得紧紧,眼中神色十分焦虑,“谁拿了玉?快拿出来!”
晓霜摊开双手,做了个很可爱很无辜的表情。“没有,我没拿。”丹朱也摇摇头说:“我没拿呢。”
李悦还在发呆,她看到屈渊的眼光紧紧盯住了她,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是我丈夫收着的,我看见他放进了衣袋里,还拉上了拉链。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没看见了,我睡着了……”
乐晓澈和秦明更是一脸惊惶,摇头不止,话都说不出来了。
屈渊还想再问,正在这时候,他摇晃了一下。杜润秋也明显地感觉到了有点什么不对——他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花,还恶心想吐。杜润秋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要地震了?”
那种他已经不再陌生的感觉,又再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漩涡一样的吸力,仿佛要把他五脏六腑都吸出来似的。这次这种恶心的眩晕的感觉,是之前都没有体会到的,就像是在高空里旋转一样。
杜润秋再次沉入了一片黑暗里。
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这一次,杜润秋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月牙泉附近的沙地上了。杜润秋慢慢地挪动了一下,他把手指用力地插进了沙里,费劲地抓起了一把五色沙。他举起手,把那把沙洒开,看着沙粒像彩色的雨点一样散开,他突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简直像个白痴。
虽然他浑身湿透,冷得要命,全身肌肉又酸又痛,但总算是回来了。这时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们一群人上船出海,遇到了大风浪,最后船居然被冲回来了,搁浅在了沙滩上。
“杜润秋,你在这里傻笑什么?”屈渊果然体力比较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双眼还是一片茫然,左看右看。他伸手去拉杜润秋,杜润秋抓住他想站起来,反而差点把屈渊拉跌了。
“哎,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杜润秋牙齿打架,他已经冷得受不了了。“赶快走,找个暖和的地方洗个热水澡。再冻下去,会得肺炎的。”
屈渊把那两个还昏迷着的老夫妇一手一个架了起来。“走,我们到景区门口去,那里就能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晓霜醒得最快,这时候正半睁着眼睛在那里发怔。杜润秋把李悦扶了起来,问晓霜:“你能扶丹朱走吗?”
“……能。”晓霜说,“你们先走,我扶着她随后就来。”
杜润秋忽然叫了起来:“尸体呢?冯至善的尸体呢?不见了!不见了!”
“你叫什么!”屈渊恼怒地回过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在月牙泉里面飘着呢!”
杜润秋定睛一看,屈渊说得一点也没错。冯至善的尸身,浮在月牙泉里,泉水的水流不断地撞击着他,把他冲得左晃右摆。
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观察”,屈渊就在前面叫了起来:“你还在那里发什么呆?走啊,杜润秋!这几位没你我身体好,久了会出人命的!”
杜润秋被他这一催促,不得已地扶着半昏半醒的李悦往前走。这沙山本来就行走困难,他又拖着个人,更是走一步,停一步。屈渊架着两个人,更吃力了,每步都走得像是拖着个大铁球似的。
好不容易挪到了可以看得到景区大门的地方,那边几个工作人员一看,知道出事了,赶忙往这边跑。杜润秋心里一松,脚一软,坐进了沙地里,这一下却半天站不起来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还挂心着丹朱和晓霜,想爬起来去帮她们,一回头却吓了一跳,晓霜就站在他后面,在冲他眨眼睛。丹朱软软地靠在她肩头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杜润秋冲口而出:“晓霜,你这体力也太好了点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练过武。”晓霜扶着丹朱在杜润秋身上坐了下来,“当然是比普通人体力要好得多了。”
杜润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我们究竟是怎么从那个无底洞出来的?我到现在都还没太弄清楚。”
丹朱疲倦地说道:“秋哥,我们已经给你解释得够清楚了。”说了这句话,她又闭上眼睛开始养神了。
杜润秋也只得学着她的样子,闭目养神。
他的耳边,已经听到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叫声。当看到阮南从警车上带着人跳下来的时候,连屈渊都松了口气,指挥他们把李悦和那对老夫妇抬上救护车。
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又干净又暖和的衣服,喝了一大碗炖得油油的鸡汤后,杜润秋简直感觉是太爽了,完全就像是重获新生一般。他抹着油腻腻的嘴,打了个呵欠,心满意足地往软软的雪白的床上一倒。
“秋哥,秋哥,走,屈渊叫我们去趟警局。”
晓霜的声音在门外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杜润秋叹了口气。他这才想起还有这“例行公事”得办。不管屈渊跟他们是不是有交情,他们毕竟都在“现场”。而且……杜润秋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倒抽了口凉气。
如果按这个方向推论下去,他们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嫌疑人”。事实上,如果撇开那个神秘莫测的“凶案发生地点”——一口深深的沙井——其实这是个非常简单的杀人案。八个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除了死掉的冯至善可以排除,剩下的人,都可能是凶手。
就连屈渊本人也不例外。
杜润秋打开了门,他看到晓霜和丹朱都换了衣服,站在门口。晓霜就不说了,她的气色几乎没有因为这趟“无底洞之行”而变得糟糕,就连丹朱脸色也红润了许多。“真的要现在去啊?”
“已经休息够了,不现在去还什么时候去?”晓霜说,“走啦!反正都是要去的!”
他们叫了个出租车,到了警局。屈渊一脸疲倦地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杜润秋眼尖,一眼就看到屈渊的办公桌上堆着一堆照片,照片上似乎个个都是死人。
“之前一片混乱,没来得及问你们的口供。我就懒得一个个分开问了,反正就算你们要串供,时间也足够了。”
听屈渊这么一说,杜润秋就叫了起来:“什么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串供了?说起来好像我们是凶手一样!”
“我没那个意思。”屈渊有点没精打采地说,“你精神可真好,还能大喊大叫呢!我是真没力气了,说吧,说吧,早完事我也早可以休息一下。现在我脑子里像团浆糊,根本没法子好好去思考案情。”
杜润秋想了一会。说实话,他也不是不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当时我觉得很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