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又是谁?”屈渊慢慢地站了起身,走到角落里的另外两个人身边。那两个人的脸朝下,但杜润秋已经发现,这两人的头发都花白了。他“啊”了一声:“我知道了,他们是那对卖橙皮茶的老夫妻!”
屈渊一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杜润秋不满,“等他们醒了,问他们就知道了啊!”
晓霜揉着脖子,一脸郁闷地说:“你们说话小声点。这里是沙子构成的,如果被震垮了,我们就真的要死在里面了。”
听了她这话,杜润秋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屈渊果然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沙井。”说话的居然是冯至善,这人说醒就醒了,话接得还很迅速,“这里就是古籍里记载的沙井!”
杜润秋左顾右盼,喃喃地说:“这里倒真的很像一口井,就是这井也太大太深了些——我们怎么上去?孙悟空进了无底洞,可以腾云驾雾出去,我们呢?在这里吃沙子度日?我看,一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里吧!”
屈渊抱着一线希望地问:“这里应该有别的出口吧?”
“沙山无形,变幻无定。”冯至善说,“就算有出口,也是随风而变,我们根本找不到的。”
杜润秋跳了起来。他也顾不得晓霜的警告了,大声地说:“什么?什么?意思是我们就在困死在这里了?不会吧!我还年轻呐,我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可不要在这什么见鬼的沙井底下变成一堆白骨啊!等到几十上百年后,有人发现了我……哎,他们还会说,这个是古代的人呢,肯定是被殉葬的,因为胃里完全没有食物,就是给活活饿死的……”
“……”
所有人都被他的跳跃性思维弄得说不出话来。丹朱这时也醒了,她倚在晓霜肩上,皱着眉说:“秋哥,你叫什么叫?想想那些尸体是怎么浮上水面的?有办法的,你担什么心,着什么急?我们又不是来找死的!”
杜润秋听她这么一说,觉得还算有理,总算把嘴闭上了。他抬起头,极力向上看去,但也只看到黑黑的一个大洞,不管怎么望,都望不到顶。“这上面……真的就是月牙泉?太……太不可思议了。”
冯至善难以掩饰脸上的兴奋。“终于能证实我们的推测了。这沙井,虽说是自然形成的,但是一定也经过了人工的改建。你们看,还残留着一些工具。”
他指着角落的一堆锈迹斑斑的东西,杜润秋好奇地走过去,拣起来一看,马上“哇”地一声扔下了。“有死人!死人!”
一张人脸正露在黄沙之外,露着森森的白牙,两只眼睛居然还在瞪着他。杜润秋吓得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嘴里还嚷嚷着:“不是骷髅,是人啊!是人啊!人啊!”
所有人都围到了他身边去。杜润秋这时惊魂方定,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个人是被埋在沙地里的,不知怎么的却露了一张脸出来。那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长得很普通,脸色黑红,皮肤粗糙。
“这这这……这人死了多久了?才死吧?”杜润秋结结巴巴地说着。屈渊伸手在那尸体的脸上轻轻按了两下,说,“看这样子,确实是才死的,尸斑什么的都没出现。”
丹朱却摇摇头说:“不,这人死了很久很久了。他在这里埋了不知道多久了。你们还不明白么?”
杜润秋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屈渊当然也明白了,他一脸都是惊愕,讷讷地说道:“你是说,我们在月牙泉里发现的那些尸体……都是……这里埋着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
冯至善忽然说:“这里一定曾经有不少人殉葬。”
李悦也挣扎着站起了身,她虽然脸色发白,但显然十分清醒。“是的,一定是这样。这沙井底下,一定埋着大量殉葬的人的尸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是在这种极其干燥、空气不太流通的沙地里埋着,这些尸体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着原样,没有腐坏……”
“岂止是没有腐坏。”屈渊打断了她,“我见过的尸体够多了,保存得再好的,看起来也就是个死人,哪怕我们很刻意地把死人修饰过,拍照下来给他的家人看,仍然能看出来是个死人。总之,不对就是不对,死人就是死人。可这尸体……”他指着从沙里露出的那张年轻男人的脸,“你们看看,这哪里像死人的脸?连皮肤都是有弹性的!”
杜润秋很没大脑地说:“木乃伊也保存得很好!”
“胡说八道!”屈渊横了他一眼,“木乃伊保存得根本就不好!把你的内脏捣空,你感觉如何?”
杜润秋打了个寒噤,闭上了嘴。晓霜在旁边提议说:“我们挖挖看吧,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如果是殉葬的话,一定,嗯,会有些什么陪葬的东西。”
屈渊有些犹豫。他望着李悦和冯至善,李悦淡淡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的,小姑娘说得一点没错。只要是殉葬,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杜润秋也兴奋起来了,摩拳擦掌地说:“好啊!没想到我还能当一回考古学家!”
“……考古学家?”丹朱叹了口气,“秋哥,你只能卖卖苦力了。”
那对卖橙皮茶的老夫妻总算是悠悠醒转了,两个人都木木呆呆的,浑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丹朱耐心地在那边给他们解释,解释了半天,又问他们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两个人还是一脸迷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亏得丹朱耐心好,仍然轻言细语地在跟他们“沟通”。
杜润秋、屈渊和冯其善正在挖地上的沙。没有工具,他们只得用手。好在这沙地非常松软,就算用手挖,也不会太吃力。
那具青年男尸已经被他们挖出来了,放在了一边。这具男尸是全裸的,一丝不挂。李悦在旁边解释说:“他虽然尸体保持不腐,可是,他的衣服都全部风化了。能够到这种一丝一缕都不留下的程度,这男尸的时间一定很长了。”
屈渊轻轻握起男尸的一条胳臂,看了片刻。“看,他的手臂肌肉很发达,手掌和手指上都有老茧。他要么就是个工匠,要么就是个当兵的。”
“这是什么?”杜润秋忽然看到在五色的沙里,有一点红光闪耀。他伸手抓了起来,放在眼前一看,却愣住了。
那是一块如婴儿手掌般大小的玉,红如炭火,穿着一条黄金打成的穗子。黄金也已褪色,但这玉依旧红得如喷火蒸霞一般。
李悦和冯至善同时叫了出来:“楼兰漠玉!”
冯至善一伸手,把这块红玉从杜润秋的手里抓了过来。他细细地端详着这红玉,两只手都在发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真的……真的是楼兰漠玉。果然……果然在这里……”
李悦一手拈起了垂在玉上的那黄金穗子。那穗子是用黄金丝编织而成的,打造得极其精致。上面刻着几个古字,杜润秋完全不知道是哪国的文字。
“公主……枫?”
杜润秋顿时来了兴致。“什么什么?这玉是属于一个公主的?”
“是啊,她的名字就叫枫。”李悦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如果要公主殉葬,这得是谁死了呢?”
杜润秋想都没想,冲口而出:“当然是国王死了啊!”
李悦好笑地说:“国王死了,他的后妃殉葬是天经地义,可是,公主殉葬,倒是真的很少见。”
屈渊盯着那红玉看了半天,这时问道:“楼兰漠玉,是不是就是那个楼兰?那个神秘消失的楼兰古国?”
“哦,我们用不着去关心楼兰是怎么消失的。”李悦笑了笑,“现在那些野史传闻把楼兰渲染得太过于神秘了,其实它只不过是一个西域的小国。汉武帝时期,讨伐楼兰,楼兰不得已臣服汉室(这其间也是曲折重重),后来汉朝国力衰弱,楼兰又再次背叛……”
“汉武帝!”杜润秋直着嗓子嚷道,“又是他!得天马的也是他,打楼兰的也是他!这个沙井,是不是也是他挖的啊?”
众人无语。杜润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平时他这般大放厥词的时候,晓霜一定会嘲笑他,今天晓霜却一个字也没有。他还没转过头去看她,就听到晓霜的声音在说:“给我看看好吗?”
冯至善显然有点不愿意,但晓霜的手已经伸出来了,他也只得把红玉放到了她的手里,还叮嘱:“小心点!可别摔着了!”
杜润秋看着晓霜。她望着躺在她手心里那块色如喷火一般的玉,脸上的神色很奇怪,似笑又非笑,有点怀念,有点伤感。杜润秋觉得自己曾经在谁的脸上,看见过很相似的表情,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那个枫公主……我们知道呀!”忽然,一个颤颤的、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过来。杜润秋一看,竟然是那对老夫妻中的老太太。她颤抖着手,指着晓霜手里的那块红玉,“月牙泉旁边的罗布红麻,就是她的血染红的啊!”
晓霜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块玉就从她的手里落了下去。杜润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冯至善急忙从杜润秋手里拿回了红玉,小心地又拭又吹,喃喃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很珍贵的文物……”
李悦走到了老夫妻身边,微笑地问那个老太太。“您说什么?您能给我们讲清楚一点吗?怎么称呼您呢?”
“我……我叫乐晓澈。”老太太说,“他叫秦明。”
杜润秋看了那老太太一眼,暗自心想这名字也太美丽动人了一点。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绝不是什么美人,居然取了个这么个音乐一样的名字。
“乐婆婆,”李悦其声如人,十分文雅,十分有素养,“你们两位是一直住在月牙泉旁边的吗?”
“是啊,我们住了几十年了,一直在那里卖橙皮茶。”乐晓澈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们一直都知道啊……这里的人,年纪大的,都知道啊!”
李悦的眼里,明显地表现出了惊讶。“是吗?可是,我和至善两个人问了不少老人家,他们都说不知道啊!”
“知道的,一定知道的。”乐晓澈固执地说。“罗布红麻开的花,原来不是红的,是白的,就是枫公主的血把它们给染红了的。”
杜润秋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枫公主是谁?”
乐晓澈的回答,来得很快,毫不犹豫。“楼兰公主。”
中国古代的那些红颜,总是薄命的。这是杜润秋一直以来的认识。当他听乐晓澈讲述这个名字叫“枫”的少女的故事的时候,更加这么认为了。
乐晓澈讲的这个传说,确实让他们解开了不少疑惑。
这个沙井,是在一次沙尘暴之后,自然形成的,然后楼兰国王派人在上面把那眼泉水修整成了一个月牙的形状。大凡动土,尤其是这种跟“神迹”有关的动土,往往是需要祭祀的,普遍的便是宰杀牲畜,更残忍的,便是活人祭祀。
国王更忍心用自己的亲生女儿作祭品。
乐晓澈讲到这里的时候,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前面,一双像鸡爪一样的手也无意识地在虚空里乱抓。“长在月牙泉旁边的那些罗布红麻,本来是雪白的,就像飘落的雪花一样。可是,那时候,枫公主的鲜血溅出来的时候,罗布红麻就被染红了,而且,永远也不会褪色了!从那时起,罗布红麻开出的花,就是红色的了……也从那个时候起,月牙泉里开始有了一种鱼,叫铁背鱼。铁背鱼,就是戴在枫公主脖子上的一串鱼形的金饰,在她的头被砍下来的一刻,金饰散掉,落进了月牙泉,然后就变成了那种奇怪的鱼……”
杜润秋原本是在想像,朔风狂沙中,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被砍断了娇嫩的脖颈,鲜血喷溅在水边白色的小花上,点点血红。那是何等凄艳的画面?可是,乐晓澈最后这两句话,实在是让他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这根本就是神话故事嘛!这也吹得太玄乎了一点吧!”
没有人笑,也没有人说话。晓霜脸色发白,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楼兰本来就是个神秘的国度,楼兰的公主,说不定就是个巫女。”
杜润秋闭上了嘴。但是想了半天,他还是耐不住,又说了一句:“如果她真的是个巫女,真的有法力,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有所为,有所不为。”晓霜冷冷地说,她的脸上像结了一层冰,“秋哥,你永远不会懂这一点的。”
杜润秋这次再也答不出话来了。倒是丹朱来替他圆场了,只听她说道:“秋哥,你不能把古代跟现代等同起来。在古代,人们对自然现象是怎么发生的,知道得很少,不像现在,我们对于风雨雷电、日食月食,都能用‘科学’去解释。你想想,当他们的圣地突然出现一个深井,而这时候又瘟疫天灾不断,他们能怎么做?能做的自然是向天祈福,而向上天和神灵请求庇护是需要很大的代价的。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太多了,从古到今,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数都数不清。”
“如果那个枫公主是自愿献身的话,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杜润秋咕哝着,“好吧,她是公主,她有拯救国家的念头,所以愿意去死。圣母啊!”
“没人愿意自愿去死的。”晓霜的声音更冷了,几乎像月牙泉冰冷的水,“我说过了,很多事,都是不得已。”
“那我们还要往下挖吗?”屈渊打岔说,“会不会挖到这个枫公主的遗体?”
晓霜的嘴唇动了一下,杜润秋看得出她是有话想说,但最后又没说。李悦摇了摇头,说:“最好别再挖了,这沙的流动性相当强,我们如果挖得太深太多,很可能会破坏它的结构,造成这个空间的崩塌。”
杜润秋唉声叹气。“那我们该怎么办?呆在这里,祈祷吗?”
丹朱微微一笑。“好建议,秋哥。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可以做了,也许,休息一下,睡上一觉比较好吧。现在我们需要保持体力。”
她跟晓霜果然退到角落,两个人挨在一起就闭上眼睛了。杜润秋叹了口气,看着屈渊说:“你觉得呢?”
“迟小姐说得有道理。”屈渊说,“我们确实需要保持体力。”
杜润秋无可奈何地坐到了晓霜身边。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很疲倦了。在他合上眼睛之前,他还看到李悦和冯至善正对着那块红玉,小声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