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萌经常问我们他脑袋大不大，我们都说不大，但是买零食的时候直接用他帽子当袋子用。”
“上次刘小龙骂他同桌说：看我不喷你一脸狗屎！”
后来她才发现，他讲的很多“趣闻”其实都是《故事会》上印着的笑话。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是想要同她分享快乐。
六年级快要毕业的时候，他问她：“你会去念哪个中学？”
“我已经被×中录取了。”她说。那是全市最好的三所中学之一。
“原来你学习这么好啊，我以为长得漂亮的女生学习都不怎么样呢。”他很夸张地表现出自己的惊讶。
她红着脸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他所在的中学是有名的“纨绔子校”，里面大多是些家里有钱又不学习的小孩。
他又问她：“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嫌弃我成绩差？”
她惊讶地抬起头：“不会啊，你钢琴弹得那么好。”
他挠了挠脑袋，抓着自己的书包带子轻轻晃起手臂，脸颊微微泛红。
就这样沉默着走到车站，他又问她：“你喜不喜欢吃肯德基？”他只是在找话说，没有想要告别的意思。
她等的公交来了，但是他好像没有看见，又开始跟她讲从《故事会》嫁接到班里同学身上的笑话。
于是她也没有上车，站在那里被他逗得咯咯笑，心里有种砰然的紧张。
“其实我以后就不来上课了，下个月我们就要走了。”闲扯了很久，他才低头踢着石子说。
她也低下头，看着那枚被他脚尖轻轻踢开的石子。
“……不然，我们就这样走吧？”他鼓起勇气，抬头问她。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明亮，仿佛瞳孔里都盛满了阳光的金色，让她突然看到了从来没有睁开眼认真看过的世界。
“……一起吗？”她问。
“嗯！”他用力点了点头。说完，他伸过手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从手心传来的温暖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柔软的小白兔。天真的勇气就这样从手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弥漫出了不可置信的坚定。
“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他牵着她，毅然决然地远离了车站。
“去哪里？”她的心跳很快，仿佛翩然灵巧的音符上下跳跃。
他想了想，冲她笑起来，露出一颗颗白色糖豆般整齐的牙齿，“我们一直向北走，今天肯定就能走到别的城市。”
于是他们真的就这样一路牵着手，走到了一片仿佛界限般清晰的绿草地。
“这里就是城市最北的地方吗？”她有些紧张地问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饿不饿？我好像走不动了……我们要不要回去？”他很沮丧地垂下头来。
看着他在公共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的背影，她觉得很难过，但是她并没有试图阻止他。
大概因为，她也知道他们并不会真的一直走下去。
她还是会升入×中，他还是会跟着爸妈出国，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根本容不下两个小孩子临时起意。
打完电话，他安静地站在她身边，等着家里人开车来把他们接走。
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现旁边他在抽泣。
“对不起。”他哭得很伤心。
她愣住了，过了一小会儿，她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
“没关系……谢谢你带我一起走了这么久，我很开心。”
二
二十岁时，她谈了第一段真正意义上的恋爱。
他们像所有大学的情侣一样，甜蜜时如胶似漆，吵架时两败俱伤，承诺绵绵不绝，未来遥遥无期。
女生宿舍卧谈时，谈到未来，大家都满怀信心。
“再怎么说也是两个一流大学毕业生，何况你们这么优秀，你又这么懂事乖巧不折腾，毕业后就等着结婚好啦。”姐妹们都这样说。
可是未来终究还是来了，而且一点都没有考虑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
许多看起来毫无问题的情侣都劳燕分飞，她也收到了分手的消息。
真的是“消息”，因为对方只发了一条短信就杳无音讯。
她站在他的宿舍楼下，等了六个小时才遇见他下楼取外卖。
“为什么？”她堵住他。她不相信他们两年多的感情，用一段“你很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但是我们还是更适合做普通朋友”这样的废话就可以打发得干干净净。
“我爸妈不喜欢外地人。他们只想让我找上海女生。”他别过脸去。
“那你呢？”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不屈不挠。
他有些惊慌：“你怎么了？你一向那么文静，今天怎么这样，你别这样好不好，多尴尬啊……”
她泪盈于睫：“你呢？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此时恰好有同学经过，忍不住冲他们多看了几眼，他马上红着脸甩开了她。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最近事情真的很多，我也觉得很累了，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争取过了。我不知道怎么再去跟他们说……”他苦恼地捂住头。
她已经落下泪来：“既然这样，我们私奔好不好？”
他愣住了，双手依然保持着捂头的姿势，睁大眼睛仿佛看怪物一般地看着她。
“你……”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们在一起时每天就是去图书馆自习，偶尔看个电影，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特别乖的女孩儿，你突然说要私奔……我……我…………”在他脸上，为难与不可置信的表情交替着上演。
“这样啊……”她低头擦了擦眼泪，“那就算了吧。再见。”
三
二十五岁之后，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有人跑来介绍她相亲。仿佛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还在单身，就是一件天大的灾难。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向很听话，终身大事上就怎么也劝不动。”她妈妈提起女儿的婚事，总是一脸愁苦。
她并不是拒绝相亲，只是通通觉得没有感觉。
“开民航的，比你大两岁，多合适啊！再相处一下吧？”她摇摇头。
“牙医，D大博士，一米八五，帅得每天看见他都能多吃几口饭，人家又约你去看电影你竟然不去？”她摇摇头。
“哎呀，这个你一定喜欢，是个导演，搞文艺的，那个浪漫哟……”她依然摇摇头。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感觉，大家不都是将就着出来的嘛！”一个个介绍人碰了钉子离去，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家人着急地劝她。
“唯独这件事情，不可以……一定要找一个喜欢的才行。”她微笑着说。
她的牙齿微微用力，轻抵住下唇。
“都怪我小时候把你管得太严，人家孩子早就谈过恋爱了，你还没开窍呢……”妈妈后悔没劝她早恋。
她低头轻轻笑着：我十二岁便私奔过了，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可是恋得早又如何？勇敢过，坚定过，相信过，努力过，最后还是一不小心就被放弃了。
说好的远方没有去，也许是因为太遥远，也许是因为太年轻。
以为的未来没有来，也许是因为太年轻，也许是因为太遥远。
可是，不能因为曾经被放弃，就放弃了自己的爱情。
她从小规规矩矩地长大，看起来一直都是最乖巧的那种女孩。也许连爱着她的男孩都不会明白，爱情对她来讲是多么重要——那几乎担负着她人生变得七彩的全部希望。
红颜弹指老，或许正是因为对衰老的本能恐惧，许多女孩都会选择将就。
将就一个不爱的人，甚至一个也不爱自己的人。
努力去相爱，然后不管成功失败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恩爱的模样，等到觉得快要支撑不住就生个孩子，从此更加不谈论爱情，灵魂沉静如机械。
等逐渐老去，成了满脸皱纹的中年妇女，饭后三两成群，劝着自己或者别家待嫁的女儿：
“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还不都是将就过来的……”
可是她不愿意将就。
她了解过燃烧，也了解过死寂。所以她更加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和她一样外表规矩、内心灿烂的人出现，带着她过一段平凡而勇敢的人生。
他们会彼此领悟，并且令彼此庆幸相遇之前的所有等待与错过。
她从来就没有不相信爱情，她只是不相信将就。
二十七岁的晚上，她梦见了十二岁的那一场私奔。
他牵着她的手，慌张而莽撞地前进着。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北，她只是跟着他的脚步。
他的足尖指向的地方，就是所谓的北方。
她知道他们终究会回去，但她依然感激于这场私奔的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她永远欣赏着他眼睛里那种炽热的光亮——那是一段遥远情愫中，最确切而永恒的纪念品。
在中学的日记上，她曾经认真地这样写：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遇见像你一样的人了。但我会永远记得这份幸福的感觉，努力找到另一份同样美好的爱，并且更加珍惜。”
她只想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然后坦然而从容地过着平凡的生活。
可是他们必须相爱。
这是唯一的要求，是至高的原则，是生活的奠基，是她这注定平凡的人生中唯一可以在日后摩挲出光泽的完美纪念。
——你知道私奔的真相吗？
拥有不顾一切在一起的勇气，然后一同去面对终将妥协的结局。
“当一个人相信你，那么你就被放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上。你应当调动十二分的认真，去完成对方的期待，这不只是善良，更是责任。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一件异常宝贵的无价礼物。”
3.他不是傻瓜，他只是善良
麦都是我所见过最善良，并且能够始终如一的人。
朋友们都叫他麦兜——谁让他恰好和那个不怎么好看的小猪名字谐音。而且他皮肤白皙，鼻翼的弧度平和而柔软，还真有点像只可爱的小白猪。
好在好脾气的麦都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眯眯地给我们唱奶声奶气的粤语小插曲：“麦兜的妈妈麦太太，麦太太爱吃鸡屁屁。”
麦兜的善良，体现在每一个生活的小细节上。
他会在旅行上雪山时把自己租的羽绒服让给舍不得花钱的陌生老奶奶，会在别人问路而自己不知道时帮着到处找公交站，会在快要来不及上课时依然认真地扶起路边倒下的一整排自行车。
我从没见过他拒绝任何一个人的请求——从好朋友到陌生人，从帮忙做论文到帮忙给路费。他的慷慨与善良，时常会让朋友们担心他上了坏人的当。
有次我们一起看电影，里面十恶不赦的大反派受伤昏倒在了一位医生的门口。这位医生曾经险些被他杀害，却还是出于本能的善良将他带进家中，悉心照料。
大反派还在昏迷的时候，医生的朋友劝他：“拜托，这种人醒来还会作恶的，说不定会连你都杀害。”医生却说：“他昏倒在我的门口，就说明他相信我会救他。我不欣赏他的为人，但我仍旧愿意出于善良的本能，拯救一个珍贵的生命。”
结果电影播放八分钟后，这位医生就被痊愈后的大反派杀害了。
“本来就是坏人嘛！这种人理他干吗啊！被杀了吧！”我愤愤不平。
“虽然他是个坏人，也有随时变好的权利。既然他倒在自己的眼前，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如果那样，就不是医生了。”麦兜说。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麦兜足够善良，但并没有足够幸运。又或者说，他的幸运还不足以庇护他的善良。
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世界能够美好一点，单纯一点，不要有那么多心怀鬼胎和居心不良的人。可是偏偏事与愿违，这样的人总会时常出现，令太过善良的麦兜屡屡吃亏。
“麦兜啊，以后不要再把手机借给陌生人了，这都是你丢的第几个手机了……”
“麦兜啊，下次不要那么冲动了，刚才那个老头明显就是自己摔倒在那等着碰瓷的……”
“麦兜啊，他是我们在丽江见到的第六个号称和伙伴走散没钱回家的少年了，你再给就没钱吃中饭了……”
麦兜总是笑着说：“哎呀！我又不是见人都帮，是不是真的我看得出来的。”
事实证明，我国影视圈中的海量实力派演员都仍未被星探发掘，散落在大街上、天桥上、胡同里、车站旁。他们装可怜装真诚的模样，真是让人不忍直视，难辨真假。
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演得特不自然的，我们激动地拽住麦兜：“快看快看，他还低头自己偷笑呢！千万别给钱！”
麦兜甩开我们，说：“哎呀，你们懂什么，人家小孩子脸皮薄，当然扭捏一点。”
我们也只有放开他，个个无奈到双泪长流。
在我看书时，常常发现书上也有像麦兜一样善良到有些傻气的人——可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这样的人也往往接受了世界的影响，学着聪明起来。
于是我们都说：“等麦兜长大了，就不会再这么容易吃亏了。”
麦兜笑着说：“这不叫容易吃亏，这叫心肠好。你们大家对我这么好，不也是因为我心肠好吗？”
后来，麦兜真的长大了。长大后的麦兜有一份普通的工作，也结了婚，娶了一位圆脸有酒窝的姑娘。
不过麦兜并没有因为长大变得不那么容易吃亏。他依然是那么善良。
去年春天，听说善良的麦兜被人坑了一大笔钱，还病了一场。我们几个很担心他，便决定去他家里探望。
因为麦兜知道我是路痴，怕我走丢，他还特别叮嘱圆脸有酒窝的麦兜夫人开车来接我，让我十分感动。
谁知在路上，竟然碰上了一对碰瓷的小夫妻。他们开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车子和我们的车擦身而过，接着拦住我们，指着自己车上一条不清不楚的所谓划痕让我们赔钱。
最无语的是，当我说不会给钱最多叫保险公司来的时候，那个女人把一沓体检单一样的东西拿到我们面前：“我怀孕两个月了，我是孕妇！你们刚才撞到我，给我造成这么大的惊吓，不怕出人命吗？”
我懒得跟他们纠缠，拉着麦兜夫人赶紧走。
谁知麦兜夫人却很耐心地跟他们解释、道歉了半天，主旨意思就是：“离得太近也是我们的错，虽然确实没有撞到，但还是觉得很抱歉，希望你不要自己气坏身体。”
纠缠了半天，那对小夫妻估计是看讨不到什么便宜，也就瞪了我们几眼自己走掉了。
我坐回车上，对麦兜夫人说：“我真怕你刚才要给他们钱。”
她微笑着说：“怎么会呢，我自己开的车，当然清楚我们没有撞到他们，他们也不过是来找茬的骗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