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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金老万一直冷眼观看着四十里长滩的骚乱,他只是吩咐护院的把式,把火药填足把刀擦亮,好好地把院护守住。哪个狗日的敢踏进院门,先打死再说,金老万最不能见趁火打劫的。丹丕勒老爷的火炮一响,五里垦局一燃青烟,金老万就想丹丕勒老爷完了,千顷好地,数万家产就让这一炮轰光了,他为丹丕勒老爷惋惜。这么把年纪了,咋连一把火都搂不住呢?金老万认为对待朝廷软磨要比硬抗好,人该圪蹴下就圪蹴下,庄稼火旺的人没甚好果子吃。金老万催租就不怕明火刀枪,最怕的是初一推十五,见你就说拜年话的佃户,甚都是好好好,答应得好着哩,可一转眼该干啥还干啥。金老万怕的是肉头阵,他觉得丹丕勒老爷也应该给朝廷摆肉头阵。官府这次放地,金老万的地,只丈下四十顷,实际上他的地不止五个四十顷。官家也就这么放牌了,这地就永远记在金老万名下了。四十顷荒地应交荒银八千元,金老万就交了六百元,还是分十几次交的。姚老爷气得冲他的脸上吐唾沫,最后还是让他打了张欠据了事。当然,金老万也没少给姚老爷和委员、督办老爷们私下打点。欠据是那样好打的?打下欠据,他把几十位二扒皮即代他收租、管理土地、佃户之人找来,做了大锅猪肉、酸菜、豆腐烩山药蛋,还打了十几斤散酒,请二扒皮们吆喝。非常爽气地说:吃、吃,多吃一口就挣下一口,这日子就剩下了个吃了。二扒皮们说:老东家何出此言?金老万苦歪歪地说:姚老爷活杀人了,我这正儿八经的庄户人没法活了。我给官府打下了荒银欠据,该皇帝老子的钱还不就是个等死。这不,末日审判就来了。今天请各位老哥来,就是给我指个生路。说着,蒙面大哭。甚生路?还不是让大家给他凑银子,二扒皮们心如明镜一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闹不清金老万的吃口有多大,没人愿意先伸头。金老万说:年头不好,大家都难,我肚肚里清楚。可我更是为难,唱山曲咋唱了,就是:脱下裤子又系住,没钱活把人为难住。这不是嫖粉头,是欠皇帝账呵!赖皇帝账那是抗上,那要满门抄斩!你们说我难不难?二扒皮们大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庄户汉子,见金老万和京城的皇帝联在一起,都不禁有些肃然。金老万又说:我也不是说我为难就该明刁各位老哥,只是想清清旧账,把老哥们欠我的多少收上点。先把这难关过去。老哥们帮帮忙,看我这一家几十口活人上。金老万一个劲儿地冲大家抱拳,有个沉不住气的二扒皮问:老东家说个数吧。金老万说:口对心,心对口,老哥们自己报,我也记不清那些陈糠烂谷子了。我叫老哥们爷爷了,我求求大家,这回老哥们千万别给我圪蹴下。

这时,赵良开口说:老东家,你就别再说了,我们吃的穿的还不都是你照应的?我报个整数,一百块银洋,我说甚也得给你凑齐。这次,赵良是给金老万拉来的“黑牛。”黑牛就是今天人们说的“托。金老万选”黑牛,一不要太穷的宅户,二扒皮再榨也榨不出油来;二不找拉硬屎的瘦驴,老叫唤不见东西还闹得鸡狗不宁。三不找富足户,怕没人敢和他们比屙尿。金老万在二扒皮们的头上拨拉来拨拉去,最后选中了赵良。他看中赵良,就是这人吐唾沫砸坑,说交四成租子收了秋保证给你扬净晒干送来。不用你催,不用人吼。金老万常对赖租的佃户吼:你看看人家赵良的品质。一次,金老万去滩上看地,阳婆太毒,有些口渴。就让老张头吆上牛车拉他去赵良家讨要口水喝。看门狗又吼又叫,赵良从屋中跑出把狗吆喝住,一脸不自然地说:老东家,你停停,家中老婆女子见不了人。金老万说:赵良,听说你狗儿的勾引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怕我这死老汉见?说着,就进了屋。却见小姐靠着锅台举着一块菜板子挡羞,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二女子趴在炕沿上,露着半拉光脊背。金老万水也不喝了,出门就把自己的灰布袍脱下,扔给赵良说:快给老婆、女子改件见人的衣裳。他又让老张头把上衣脱下来,老张头一面脱,一面说:去年才上身的黑市布褂哩。我咋给婆姨交待?金老万说:你婆姨信教巴不得你天天行善哩!他把老张头的黑布褂塞给赵良说:让老婆女子有件换洗的。你甚也别说,收下。赵良,我说你个甚好,我是吼你交租还是催你交粮了?你把租米应了急给婆姨女子扯上块布咋了?我是拆你家的门窗还是搬你家的灶台了?今年秋上我就收你三成租,那一成欠下!说着,气哼哼地上了牛车。走出老远,还一个劲念叨:看看人家赵良的品质!收了秋,赵良还是交了四成租子,金老万又说:看看人家赵良的品质。可心里又有点别扭,这滩上竟有不欠他钱粮的佃户,而且是让欠还不欠,金老万不得不把赵良看成是一个人物。凡是人物,金老万就往身边收揽。他把十顷滩地交给赵良管理,负责催收这滩地上百十家佃户的粮租。收上租和金老万二八分成,成了二地主,四十里长滩的佃户都给二地主叫做二扒皮。赵良当了二扒皮,有时就得使用过去的把式本事收租。国栋也刷刷地长起来,也提着绳索、棍棒跟在赵良的后面。乡里乡亲,总是吼叫的时候多动手的时候少。就是动手绑人,国栋也说: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轻了,重了,你得忍着点儿。赵良的日子眼见着好,小姐也慢慢恢复了人样,一家子话里话外,不时透出对金老万的感激。国栋、国梁兄弟有时摸些鱼,逮个野兔,套些野鸡什么的,小姐也不忘给金老万送去。金老万对此很满意,常说:赵良这家人品质好,识好歹。这次,金老万牵来赵良当黑牛,赵良一开始不爽快,怕一百两银子逼出人命来。金老万说:就是让你过过嘴头子的瘾,你那片家底我有数,凑上四十两银子你得喝一瓮凉水泄火。

二扒皮们见赵良报了一个整数,也就你一百,我八十地报了起来,二扒皮们报完,金老万打了一半折扣,还远远超出这次丈放土地的所有开销,有千余两的赚头。金老万肚里乐不可支,面上却是愁眉苦脸,显得无可奈何地说:剩下的银子我挤吧,我也是老鼠尾巴上的火疖子,挤不出多少脓水。这姚老爷活杀人哩!我这掌柜的有甚?空担一股名哩!二扒皮们七嘴八舌地说,你老掌柜都死啊活的,我们这些人还不赶快一头碰死!有些甚话也不说,尽着吃,尽着喝,吃喝得金老万有些心疼。金老万说:这家里锅灶几个月没见荤腥了,让在家的人都吃喝上一口哇!话音未落,金家院的人就拿着碗,举着筷子拥了进来,有二十多口子。看家护院的,挑水扫地的,喂养牲口的,能来的全来了。王大爪子人小,伸着两只手在桌子上捧掉下来的汤汤渣渣吃,嘴上也是油光光的。金老万乐得眉毛直抖,指着他说:瞧这娃吃得香的。我早说过这娃手长得好,吃哇,吃哇,敞开肚肚吃哇?金老万大呼小叫地招呼人们吃喝,那叫喊的声势真好像老约翰主教常说的末日审判提前来到了,能吃一口就吃哇,免得死时后悔。金老万想:朝廷放地就这么三拨拉两下子过去了,是帮我催死账烂账来了。雇个二扒皮还二八分成,人家皇帝老子、官府衙门主动帮忙,你还不得多喂些草料?我吃甚亏了?我他妈妈地赚了!来,皇帝老儿,姚老爷,所有的官家,我敬你们一碗!金老万端起一碗酒,仰脖灌下,立即有些晕晕乎乎的,就像踩在麦秸垛上。可丹丕勒老爷的炮声一响,打碎了金老万的晕晕乎乎,这不是引着鬼上门吗?金老万很不满意丹丕勒老爷。自己七老八十活麻烦了,跳河,上吊,吞元宝咋死不行?非得打枪动炮,你是打鬼还是招鬼哇?金老万气得直想冲上山去,使劲揪揪丹丕勒老爷的山羊胡子。

金老万最怕黑界地打仗,一打就伤元气,一伤元气就收不上租子。你真把圪蹴下的庄户汉子逼得扑将起来,那才是饿虎下山哩!金老万正惆怅地思谋着,去垦局打探消息的老张头回来了,怀里还抱着几件衣服。金老万说:你狗儿的也犯开抢了!老张头说:顺手搜捡了几件,甚都抢光了。人们正在扒门窗哩!金老万说:你没告诉他们,那是我名下的东西?老张头说:好你了,我的老东家,人们趁着火,还抢了几家铺子。谁敢拦?就连老约翰主教也就剩下了个在胸前画十字的本事。金老万问:把狗儿们的全杀了?老张头说:让丹丕勒老爷和老约翰主教拦下了,乱枪中死了一个半个。不知谁把盛委员的割下了,吊在垦局的房梁上打秋千。金老万笑着说:哪个狗日的这么下作?准是黄秃子一伙干的!废个把人事不大,可名声传得恶哩!这股恶水水是扣在丹丕勒的头上了,他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涮不清。我看这仗是非打不可,龙虎相斗,遭殃的还不是蛇鼠子?老张头说:我瞅着不咋,不就是盛委员没了,正好去侍候皇上哇。老掌柜,你安心歇缓你的,没人敢碰你一根汗毛!

金老万说:我眼皮跳得不行,昨晚上没做好梦,梦见黄河发大水了,把这黑界地淹得一片汪洋。老张头说:这是你想着河捐的事。就那仨瓜俩枣,还用你犯愁?每年打发讨吃子,也不只这么个数。安心吃你的,睡你的,不操这老母猪没的闲心。金老万说:你招呼一下收拾好了没有?让车把式们把牲口喂足了料,天黑就上路。老张头说好好,我不说甚了,我给你招呼去。

金老万又叫住他:你顺便把国栋给我吼来。不一会儿,国栋跑了过来,说:老东家,你吼我。国栋个头长得高,比赵良还高出半头,往人跟前一站虎虎势势的。能吃上饭,赵良就教国栋仨兄弟一些拳脚,金老万看上了国栋,非要把他招进金家院里当看家护院的把式,照季发四块银洋,还管吃穿。

赵良感到国栋很前程,十五岁的娃就长成了出息。小姐不愿意,怕整天舞枪弄棒的有个闪失。赵良就捶小姐,可小姐执拗得像护崽的母狗。赵良无奈,只得坐下来和小姐商议,最后小姐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国栋不挣现洋,让金老万出资送国贤去河曲县完小读书。

一文一武,金老万暗暗佩服。又惋惜自己膝下无儿,大小老婆比着给他生女子,前后生了六个,没一张争气的肚皮。金老万核计了一下,一年多花不了几块银元,又挣个好名声,就说:我瞅摸着,国贤这娃更是好才地呢。这年,国贤九岁,是黑界地第一个去河曲县完小读书的庄户娃。五里村的人都说金老万这辈子总算办了一件人事。办人事就有好报,第二年金老万的小老婆就为他生了一个小鸡样猴瘦的宝贝儿子,垦局的帖式给起了个名字叫鹏举。金老万四十得子,看天天蓝,看地地宽,恨不得黑界地万年平安。金老万对国栋说:我瞅你娃嘴严,跟叔办件事去。你拴挂驴车去羊圈,叔在那儿等你。

国栋赶上驴车到了羊圈,见金老万和王大爪子正拿着铁锹清羊圈底盘。粪层已扒开,正挖沙土,一股子腥骚味。国栋忙夺下金老万的锹把说:老东家让我来。金老万说:你换大爪子吧,他还赶不上锹把子高。王大爪子挖得更欢实了。挖下半人深,锹头就碰见东西了。金老万忙说:珍贵点。话音刚落,耳畔骤响起一声脆叫:干甚?金老万吓了一哆嗦,忙抬头看原是六闺女金子,嘻嘻地站在身边说:你们挖甚宝贝呀?金老万飞起一脚,把金子踢出二尺远,恶狠狠地说:换上别人,我就挖个坑把他埋了。快滚回你娘那里去,敢说给别人,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金子吓得连哭声都没有,悠打着长辫子跑了一溜烟。

金老万冲国栋和王大爪子说:你们也听清了?国栋和王大爪子把挖出的一个包着油布的圆桶和五条裹着油布的长枪放到了驴车上,并用喂羊的谷秸子苫严实。金老万说:你们也瞭见了,这是杀人的枪和弹药。我也不说甚了,你们自个儿掂量。快把这坑填成原样样。说着,塞给国栋和王大爪子一人一块银元,并叮咛:可不敢乱花。自己赶上毛驴车,悠悠地上了山坡。

往下望去,黄河老龙口波涛翻滚,抱着团冲撞着堤坝,一阵阵轰轰隆隆声在山谷激荡。金老万想起黄河发大水的梦,不由得打了几个寒噤。他闹不明白,自己不知何时开始怕这怕那的,莫非真的是老了?他想起刚闯黑界地时,怕过甚?用木匠锯子割税兵的头,活埋敢跟他争地的仇家,一面填土,一面吃大饼。除了梦见日女人,甚都没梦见过,咋现在连黄河水都怕开了?金老万,你真的老了,有个怕头了?他默默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咱不怕,甚都不怕!

上了山口,端枪架炮的蒙兵拦住了他,原都是认得的。金老万说:我去见见丹丕勒老爷,想跟他喝回酒。蒙兵们便笑着给他带路。一路上见过不少筑工事的人,还有几个他的佃户。佃户们给他打招呼:老东家,你不是来找我们催租的吧?金老万说:好好跟着丹丕勒老爷混前程!把官兵杀光了,我减你们的租子,净剩下好日子等你们了!

丹丕勒老爷在寨门口迎他。丹丕勒老爷被摘了东协理顶子,就领着家人和愿跟他抗垦的蒙古兵上了山中的老家南坪寨。南坪寨背倚黄河,面靠四十里长滩,易守难攻。

丹丕勒老爷一见金老万,就爽声大笑说:我咋听草驴吼个没完,原来是闻着你的味了。你狗儿要是官府派来劝降的,开口就先留下一截子。

金老万说:我尿他个官府!我有几句当紧的话,咱们进屋里说。丹丕勒老爷把他让进了屋,又吩咐拿酒,金老万说:酒就不喝了,我还要过河,回偏关老家躲一躲,给你辞个行。丹丕勒老爷说:这次抗垦,你一直是个缩头鳖,你躲个甚?金老万说:我那命根子还吃屎哩,想想心慌得不行。说甚也得出去躲躲。我给你带了五条火枪,一桶火药,咋说你也帮过我。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官府非要来搅和。丹丕勒老爷说:贻谷这老狗日的,不让蒙古人活了。我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让他长个记性。

金老万说:要不你先去老约翰主教那儿避避风头。丹丕勒老爷正色道:一切祸端皆起教案赔款。朝廷被洋教逼急了眼,才放地敛银以渡难关。我躲进洋堂苟生,岂不有辱祖宗?金老万道:我只是个庄户人,哪懂这些?丹丕勒老爷说:咱就是狗脑子打出人脑子,也是自家的事,何用洋人庇护?金老万道:我的老哥哥,我还不是怕你吃眼前亏!丹丕勒老爷说:我这一败势,官府和洋堂就盯上你那几百顷地了。

金老万说:我再给你收搅些把式将和佃户来?丹丕勒老爷说:这是舍命的事,何必强人?你的枪我收了,心意也领了。说着,弯腰从炕洞里摸出五根黄灿灿的金条,往金老万手里一塞说:我知道,你见不了这玩意儿。金老万说:今天我可是带着心来的,不信你摸摸。丹丕勒老爷说:我这是谋反之罪,你送我枪,小心朝廷同案办你。你收下这东西,有事多少有个搪塞。以后我的子孙讨要到你的门上,看在你这蒙古老哥哥的面上,残汤剩饭的给吃喝上一口。

金老万卟咚一声给丹丕勒老爷跪下了,凄凄地说:早年我帮你收租,没少留吃口,家业就是那时扑闹下的。丹丕勒老爷说:那是你狗儿的本事。我这次能留条命,就找你算账!小心我把你的肚渣子倒出来!金老万道:我等着你倒我的肚渣子。说不喝酒,金老万还是让丹丕勒老爷给灌了一碗。他迷迷糊糊地躺在驴车上,毛驴还是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回了家。

毛驴径直把车拉进了院里,停下后就不停地喷响鼻,金老万躺在软软的谷秸上,直瞪着眼睛。老张头颠着碎步凑过来说:老东家,三挂车都拴好了,该放的东西都放上去了,大奶奶领着金子,二奶奶抱着鹏举,都在车跟前等你哩。金老万老半天才说:等我干甚?老张头不禁好生奇怪:你不是吼叫要回偏关老家避风去?金老万一翻身坐了起来,拍扑着身上的谷秸说:避个风!我就这么圪蹴下,他能把爷爷的咬下?!老张头一拍屁股跳老高,舞奓起双手喊:卸车,卸车,老掌柜就在家给他圪蹴下了。金老万说:你吼甚?怕引不来官兵咋的?

第二天,驻河曲县的官兵就封了河,把大小船只全用铁链子锁了起来。河堤上官兵搭起了窝棚,在堤上来来往往的全是提着刀,拿着枪的。好不容易挨到天大黑,金老万领着国栋爬上了房顶,偷偷地往黄河岸边瞭动静。只见河两岸燃起了数不尽的火堆,火光把河面映得通亮,不时传来瘆人的官兵吆喝声,就像野狼在旷野上声声嚎叫。金老万问国栋怕不?国栋说咋是个咋。下了房,金老万对探头探脑的家人们说:这次狗儿们来得凶,大家屙尿也别出院了。小心让狗儿们的枪子儿够着。五里村的农家院里没有茅厕,人们都在院外的沟沟坎坎里拉野屎,撒野尿。半夜里,河滩上响了两枪,隐约传来不成音的喊叫声。

天刚亮,就有人言传王剃头匠昨晚跑到河滩上拉屎,让枪子儿够着了胳膊。一院子人全都咂舌着金老万,金老万脸上挂着的全是高明。后来,大白天人们也不能出门了,村里村外全是兵,马队的马群在眼见着成熟的谷米地里践踏啃吃,几门火炮就架在金老万家的墙山后头。士兵的说话声还有撒尿声清清晰晰地传来。门口不停地过着兵勇、马队,踏踏地朝山上开去。官兵们封河、封山、封村,金家大院的人动不了窝,屎尿又格外多,院里闹得臭气熏天,苍蝇多得能把门顶住。第八天头上,才响了枪炮,枪炮爆豆般地响了两天,就渐渐地稀疏了。

唯一敢跑出院的是王大爪子,就是凶神恶煞的官兵也不把这半大小子当回事,只是自己留神点枪弹就是了。他把看到听到的只鳞片爪传进金家大院,金老万就凭这只鳞片爪分析战争动态,枪炮声一稀,金老万就发出一声长叹:丹丕勒完了。谁知王大爪子带回的消息是丹丕勒老爷带人上了喇嘛洞,人马增至好几百。金老万知道喇嘛洞,那是个倚山背水的险地方,只要粮食充足,光石头块子就能顶挡他一阵。果然,村里的驻兵也全去打喇嘛洞,五里村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山中时有枪炮轰鸣,人们也只是隐隐地感觉。偶有伤兵,死尸被抬下,人们还去看热闹。也有被细麻绳绑下来的,一串串地像被拴起的蚂蚱,被刀枪驱赶着从街上过。村上的人大都认识,吆喝着名字,胆大的蚂蚱就蹦跳着要馍吃要水喝。官兵们也不管,只要不跑,就由着他们吃,他们喝。金老万就让家人在家门口支起一张桌上,堆些干馍,山药蛋,还有大碗凉水,让老张头带几个人照应着。结果,丹丕勒老爷的人没照应上几个,却好活了讨吃的叫花子。气得老张头直冲成群结队而至的叫花子吼:日你们娘,你们咋不拎起讨吃棍反狗儿的?!后来,人们就忙着收秋,金老万就忙着收租,渐渐忘了山里的丹丕勒老爷和官兵。

进入腊月,人们就杀年猪准备过年。世道再乱,这年还是要过的。人们见面就问:年猪杀了没有?村里不时骤响起猪的尖叫声,这尖叫声一响就预示着人们有槽头肉吃,五里村就会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黑界地有个习俗,就是谁家杀年猪要请全村的人吃槽头肉。槽头肉就是血脖子,血脖子剁成碎块放入大锅,再加上大量的酸菜,山药蛋一烩,一熟,连酸菜叶子都油汪汪的。全村人家都主动派代表拿着碗来,表示个意思。有头有脸的,主家要上门去请,围坐在炕桌旁,摆上酸蔓菁丝,咸萝卜片之类的下酒菜。再穷,杀年猪的人家也要摆上一瓶酒来。

这几天,金老万都忙不过来了,大多人家金老万不过是露一下头,再看不上眼也得去,面子必须给到。他怕失了面子的庄户汉子喝了口酒,去他家门前挂肉帘子,为吃槽头肉叫与不叫,到与不到以及桌上的座次常有闹出人命的。金老万曾感慨道:这黑界地,穷得就剩下个礼了。

腊月初十这天晌午,金老万已去杀年猪的三户农家露了头,每家屁股都没坐热炕头。他决定在赵良家定下锅来,赵良的二小子国梁就像一只小肉尾巴跟了他一上午。金老万对国梁不大看上眼,嫌他即不文又不武,一看上去就是个跟牛屁股耕地的。他对国梁说:娃啊,我咋看你就是受的命。受是黑界地上的庄户人对一生命运的精辟概括。受罪、受累、受苦、受气、受穷,无所不包容。国梁说:就是个受。不受做甚?金老万一摇三晃地说:受哇,好生受哇。

赵良家已是翘首以待,赵良说:老东家,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得把头猫装进裤裆里了。金老万哈哈大笑,大摇大摆地坐到了炕中央。小姐忙摆上下酒菜,赵良抱上了一只五斤的酒坛子,又招呼人们按次序坐下。黄秃子坐在了老张头的下手,气有些不顺,可老张头是他的姑舅哥哥,这气就不好发出来。又见小姐白白胖胖,头是头脚是脚地挺让人馋,就胡乱想些别的顺气。

国贤放年假回来,小姐让他给金老万磕头,他只鞠了躬。金老万高兴地把他拉到身边,咧着嘴问:识字了?国贤点点头。金老万说:识了字就不用受了。长大了当大官,给你大你娘置房子买地。国贤说:我先孝敬金大爷。一桌人都夸奖国贤这书读好了。金老万说:有娃这句话,我今天得喝顺溜了。来,来,喝狗儿的哇。喝了一气,酒就上了头,金老万就下手捏肥汪汪的槽头肉吃。

正吃在烂乎头上,国栋跑了进来,冲金老万说:金大爷,找你有事。金老万说:甚事?国栋挤眉弄眼的,金老万就摇着下了地。出门问国栋:甚事敢误我喝酒?国栋说:丹丕勒老爷让官兵囚住了。人们说是他女婿带官兵踩的路。金老万拍拍脑袋说:这年猪杀得我把这码事都忘了!国栋说:滩上的蒙人都在路上摆上吃喝,等丹丕勒老爷的囚车哩!金老万说:咱也摆。

金老万回到家,又让人们把桌子支在大门前,摆上了酒肉。腊月里的风硬,金老万酒又喝得多,院里院外一忙活,酒劲就忽悠上来了。金老万想就让他们这么顺当把丹丕勒从我眼皮底下押过去?我是甚?我还是金老万不?丹丕勒是我的蒙古老哥哥不?我见死不救还算个人不?

想到这,金老万大呼小叫唤来了看家护院的把式将,让他们把火药装好,有什么家什顺手就抄什么家什,他瞌睡马虎地说我先睡一觉,等瞭见囚车来了就吼我。吩咐完,就睡下了。

不大的工夫,他被人们摇醒了,国栋说:金大爷,囚车从山下过来了!金老万说:你们这些后生,提刀拿枪的干甚?国栋说:不是说劫囚车?金老万说:你还想反上金銮殿哩!国栋说:不是你老人家吼喊的?金老万说:快把家什收起来!我劫囚车,我扑死哇?听这么一说,把式将们也松了一口气,赶快把刀枪收了起来。

金老万又把老张头找来说:后生们胡闹,你也不搂揽点!老张头说:我把鹏举、金子全送到了赵良家,这还不是搂揽?金老万想了半天才说:这酒是不能再喝了!差点把我的家业毁了!

说话间,押囚车的马队就过来了,里外三层全是刀枪护着。丹丕勒老爷被反绑着手,半蹲在囚车里,身上的衣服撕成了条。人只能远远地看,谁往前凑就被马鞭子抽回去,想送酒给丹丕勒老爷的人,就是跪在地上磕头,根本靠不上去。金老万眼巴巴地看着囚车从面前吱呀碾过,好久才冲远去的囚车喊了一声:丹老爷,我还等你回来倒我的肚渣渣哩。

喊完,他又冲身边的国栋和老张头说:你们看怕人不?国栋说:怕甚?金老万说:少年不识愁!老张头,你说少年好不好?老张头却说:丹丕勒老爷就这么完了?春上他还答应给我一根镶银的马鞭子哩。金老万说:你还想甚?你家的年猪多时杀?老张头说:就杀,就杀。金老万说:不会等到腊月二十三祭灶爷的时候吧?今天这槽头肉没吃好。老张头说:我给你补上。金老万说:看来,这年咱是过了。丹丕勒老爷怕是过不去了。

贻谷钦差也是着急过年,丹丕勒老爷一押到归化,贻谷恨不得年根底下就把丹丕勒劈成两半完事。但考虑到丹丕勒是个蒙古台吉即贵族,又不得不请示光绪皇帝。光绪三十一年1906年腊月二十三,归化城年炮响成一片,贻谷秉烛亲拟电文,要求处决丹丕勒老爷。此刻,钦差大老爷颇有点自己不过年,也让光绪爷不过年的傻劲儿。

贻谷钦差的这份电文全文如下:

外务部军机处王爷中堂大人钓鉴。洪密。准格尔旗已革协理台吉丹丕勒阻垦倡乱,前派兵往拿,拒捕伤兵,乘隙逃遁,仅获该逆次子伊登甲及从匪二十七名。该逆向南坪逃后,沿途煽聚蒙汉匪徒,踞喇嘛洞险隘,势复燎原。经委员杨伊伊探悉,由垦局委员林伊伊会同杨伊伊,分率垦务卫队,大同马队分截要隘,因兵力太单,围攻八九日未能深入,飞文往包头约会管带游击谭伊伊、副将胡伊伊亲往接应,各率弁兵,分路合围。该逆枪饱齐鸣,我兵奋勇猛扑数次,猝难取胜。及于是夜五更,各军潜至寨门附近,且战且进,枪毙该逆长子拉木甲及匪党十数名,立将首逆丹丕勒擒获,并获从匪十九名,获炮六尊,枪数十。由贻谷饬将首从各犯解绥审讯。查丹丕勒屡次抗拒官军,几摇全局,情罪重大,未便稽除,拟于取供后即行正法。乞代奏。贻谷。漾预印。

这里需要释解的是漾预印。漾为韵目代日,像马、艳等等韵目,均指固定日期。漾特指二十三日。预印,是清朝体制,每年腊月二十日各署衙封印,一直封到来年正月二十日才开印。封印期间,若有紧急公文,即用预先加盖印鉴的公文用纸,但需注明预印。说白了预印期间就是过年不办公。年根底下接要求杀人的预印电奏,光绪爷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随手批了“嗣后仍著妥慎办理,勿稍操切的”钦此。军机处的官员见皇帝不忙着杀人,也就忙年去了。一直到了来年正月十九才电喻贻谷。贻谷捧旨,猪脸一沉,反倒上了火气。正月二十刚开印,就把丹丕勒老爷的头颅挂在归化城门上。运回南坪寨的是丹丕勒老爷的无头身子。下葬时,做了一颗木头脑袋安上。金老万跪着,几乎哭死过去。也许是哭过了劲,原来想接济丹丕勒老爷子孙的几根金条,又原封不动地揣了回来。

后来,丹丕勒老爷安颗木头脑袋下葬的事在黑界地渐渐地淡了,更多的是人们传言他临刑前忙得只穿了一只靴子,赤着一只脚走到了归化城西的清真坟刑场,冰天雪地的,让黑界地的人们想起来就齿冷和愤愤然。按说,造反总是要被砍头的,就是丹丕勒老爷当了皇帝也会这么办。可是,让人穿一只靴子踏在冻地上去挨刀,就有点太他妈妈的有悖礼度了。黑界地的庄户人提起来就恨得牙痒啐口水。至于,垦局的盛委员被旋了,庄户人闲时笑歪了嘴,这么大的后生自个儿也不当点儿心,咋就让黄秃子一口就叼下来了?似乎是盛委员的不是。黄秃子喝点酒,也想起自己的杰作,不时地默叨:那狗儿的是死是活了,也不捎个话来,让人怪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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