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大事儿必须得回来,说明天不行,他先在工地那边交代下,保证后天就赶到。
挂掉电话,我心情不好,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觉得这么烦,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就想自己清静着,用睡眠把自己封闭起来,暂时回避这个现实。
半夜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我妈他们都睡觉去了,我实在纠结,给李拜天发了条短信:“我中奖了。”
李拜天跟我鬼扯了几句,他说这事儿我不能问他,他说不上话,要也行不要也行,但唯一的原则是,不能拖,得早做决定。
之后我的状态一直很差,吃不下东西,对家人也是躲躲藏藏,生怕他们发现我的秘密。好歹黎华明天能回来,他回来了,我就可以不在这边住了。可是晚上的时候,黎华给我打电话,说明天回不来了,那边工人打架,闹出了一条人命。
我就火了,跟他撂狠话:“你要是不回来,我明天就自己去医院做人流!”
我骂他:“都怪你,你是没事儿,受罪的都是我!”
我一直在催他赶紧回来,天天放狠话,天天骂他,把他骂得跟一孙子似的,他也没话可说。
我还是自己去做了检查,B超做出来,怀孕42天。
我拿着单子去看大夫,医生往我身后瞟了一眼:“一个人来的?”
“嗯。”
“准备要吗?”
“还没想好。”
医生把写好的病历本合上交给我,说:“那再好好想想吧。能要就要呗,不要的话,越早对身体伤害越小。”
能不能要还得考虑一个问题,我前段时间生病了,又是吃药又是打针,又是发高烧的。
我装没事儿人跟我妈打听,刚怀孕的时候生病会怎么样。我妈就絮叨上了,说谁谁家的媳妇啊,早前怀孕的时候吃药打针了,怀了几个月才发现是畸形,后来就引产了。又是谁谁家的媳妇啊,怎么怎么的……
我发现这事儿我不该问我妈,因为我妈嘴里根本就没有好的事情。
而医生方面说,从优生优育的角度考虑,建议拿掉,毕竟我还年轻。
黎华回来了,我下面也流血了,去医院看,说是先兆流产,医生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身体真差,想清楚没有,还要不要,要就现在拿药保,不要就抓紧时间手术。”
我出来和等在门口的黎华商量。
可能也是因为分开的时间不是太久,他这次回来,我连看都没怎么正眼看他。
黎华还是平淡的表情,问我:“怎么说?”
我把该说的说了,等他的选择,他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可是黎华想了很多,他考虑得很多,不要也就算了,如果现在要保,保不住,之后情况会不会比现在麻烦。保住了,孩子有问题,那更更更麻烦。
黎华做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喜欢用嘴巴表达自己的感情。无奈我是个直肠子,不爱猜来猜去。
他没说过他想要,我就以为他不想要。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我叹了口气,自己起身回去找了医生。
我预约了后天早上的手术,医生给我开了些提前护理的药,我出去把单子交给黎华,他没说什么,下去交钱拿药。
他一回来,我抢了他手里的药就往外走。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顺着路一直走,有车子经过,差点儿撞到我,黎华在旁边拽了一把。那一把拽得我很疼,他问我:“你要去哪儿?”
我把他的手甩开:“你别管我!”
他接着拽我,我挣扎,我说:“你干吗呀?”
他说:“跟我回家。”
“我不跟你回家,我凭什么跟你回家?你放手!”
他说:“你怀孕了乱跑什么?”
我怒了,挥手甩了他一个嘴巴:“我不要了!”然后咧嘴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看着他,我心里特委屈,我希望没有怀孕这事儿发生。可我怀了,其实如果这个孩子没问题的话,我觉得我很可能会把他生下来的。
我哭,他上来抱我,在我耳边低声说着对不起。其实我也不是真心怪他什么,我就是经不住事儿,想发泄。
后来黎华把我带回家,他和他妈妈一起住的那个家。
黎华的妈妈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虽然不是很显年轻,但打扮得挺洋气干练的。
我站在门口低眉顺眼地叫:“阿姨。”
他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儿子,挺亲切地说:“回来啦。”
黎华牵着我进屋,给我找拖鞋换,他妈也很热情,但大概也知道年轻人面对家长的那种不自在,所以没有留我在客厅说话,让黎华直接带我去他的房间。
黎华给我看他的相册,基本全是他小时候的照片,从一岁到十岁的照片都有,光着屁股坐在小盆里洗澡的,穿着开裆裤露着小鸡鸡的,还有被打扮成女孩儿模样,额头上点个朱砂痣的。
我说:“你小时候比现在粉嫩多了。”
我坐着,他站在我后面,半趴着的姿势,用手臂包围着我,在我耳边开玩笑说:“以前我问我妈我哪儿来的,我妈说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在小区垃圾桶旁边捡的。当时捡的时候,就是觉得这小子真漂亮,带回家养着玩儿,谁知道长大成这样了。”
“那她现在一定后悔了。”
“我长得有那么对不起观众吗,我妈打击我,你还打击我?”
黎华他妈敲了敲门,很礼貌地就开了条小门缝,对里面说:“小华,你出来一下,妈妈有话想跟你说。”
后来我问黎华妈妈跟他说了什么,他只是笑着说:“我妈说你这么漂亮,怎么会看上我。”
晚饭是黎华妈妈做的,直接端到黎华的房间来让我们单独吃,过一段时间再进来收走。我想了想,尽管我现在是个孕妇,我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怪我,但还是想在黎华妈妈面前留个好印象。我穿着拖鞋往外走,黎华没回头,眼睛还盯着他的屏幕打游戏,问我:“干吗去?”
我说:“洗碗。”
他回头看我一眼,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想了点什么,微微笑:“那你去吧。”厨房里他妈在忙活,带着粉红的橡胶手套,动作很利索,厨房里也很整洁。我走过去,礼貌地说:“阿姨,我来吧。”
黎华妈妈赶紧拿胳膊挡我:“不用不用,你们小孩子干这个干吗?”
拿起洗碗布飞快地擦碗,她说:“进屋玩儿去吧,阿姨马上就洗好了。”
我只好转身,阿姨说:“对了优优,我刚才在外面给你买了点衣服,等下到阿姨房间来试试。”
“嗯,好。”
我回去跟黎华说他妈给我买衣服了,黎华对着屏幕说:“那去看看呗,我妈眼光还行。”
我瞥了屏幕一眼,从我情绪平静下来以后,黎华就一直在打游戏。
我拿着阿姨买的睡衣,阿姨拍拍床让我坐下,自己坐在我旁边,微微侧身面向着我。
她问:“今天过来还习惯吗?”
我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就干笑着回答:“刚来,还有点儿不习惯,就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黎妈妈接着说:“我早知道你,就是一直没见过,长得好看,你爸爸妈妈很疼你吧?”
黎华应该还没跟他妈说到我的家庭情况这一块儿,我琢磨现在也不是该说的时候,就还是笑着点点头。
她说:“我一直想要个闺女,小华生出来的时候,看见是个男孩儿,还失望过。”
我笑,说:“你们那个年代,不是都想要男孩吗?”
她说:“女孩儿多好带啊,长大了还贴心,哎,已经生了也没办法,总不能跟别人换。”
我就又笑了。
亲情牌打过之后,她问我:“你怀孕的事情,家里知道了吗?”
我摇摇头。
黎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我听小华说,你们不打算要?”
我说:“主要是,前段时间我生病打针了,医生说胎儿可能会受影响……”
他妈就又叹了口气,说:“你们还小,不着急要孩子也正常,阿姨也不想让你冒这个险,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万一真有点什么问题,一辈子也操心不过来。现在时代也不一样了,我当年跟他爸的时候,才十几岁,小华生下来的时候,我才十九岁。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就打了副金耳环就嫁过去了。饭也不会做,尿布也不会洗,还带着个孩子,他哭得厉害的时候,真恨不得掐死算了。”
停顿下,她说:“还好小华这孩子懂事,他爸走了以后,也没给我添过麻烦。优优,咱们都是女人,我问你两句真心话,这个孩子,是你不想要,还是小华不想要?”
我沉默片刻,回答:“我不知道。”
她也沉默一下,大约想了点什么,拍了拍我的胳膊,说:“我明白了,你们都没准备好。我是过来人,你们趁着年轻多玩玩闹闹也好,省得没折腾够,再跟小华他爸似的……没准备好,就先别要了吧,也不怪你。”
在我拿着黎华妈妈送我的衣服出去之前,听到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我并不确定这声叹息的意义是什么,是为这个不合时宜的生命惋惜,抑或是下狠心解决了一件事情后松的那一口气?
至少,在得到黎华妈妈的许可之后,我对打胎这件事情莫名释然了许多。
但我的心情,依然不能得到完全的解放。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再年长几岁,是不是情况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窘迫?但我们还是太年轻,距离婚姻,距离“家”,似乎还很远很远。
黎华玩游戏到很晚,我已经睡醒一觉,发现他在耐心地整理他妈给我买的衣服,该挂的挂起来,该叠的叠好,在自己的衣柜里专门给我腾出一个小空间。
躺下睡觉,他伸手抱我,我把他的手推开:“凉。”
他无奈地把手掌从我身上挪开,我们装模作样地睡了一会儿,黎华抬起身来,一下下亲我的脸颊。
之后黎华陪我去做了手术。
我不知道男人怎么看待为自己打胎的女人,但女人对为他打过胎的男人,肯定有点特别的看法。好像自己在这个男人身上,正儿八经地付出过一回。
但我的心情一点都不比打胎之前轻松,我觉得自己干了件坏事,我生自己的气,也生黎华的气。并且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打过孩子的女人了,我很忧伤,也很担心,如果以后黎华不要我了,我怎么跟未来的老公交代?
所以我看着他的时候,总有种患得患失的情绪。黎华觉得特别对不起我,也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我一患得患失起来,就不想看见他;他患得患失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来抱抱我。
他说:“优优,我以后一定会娶你。”
我问他什么时候。
他说:“要先买房子,等我自己挣够买房子的钱,我们就结婚。”
之后一直在他家里休息,黎华和他妈妈都把我照顾得很好,但我和他妈交流并不多,到底是有那么件不美好的事情横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氛围总是愉快不起来。
“家正把蓝恬接过来了。”黎华对我说。
自从出事回家以后,我也了解过一些蓝恬的情况,不是很好,起初的时候总是窝在家里不愿意见人,若非生理需要,基本不吃不喝。后来我建议她家人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现在情况算是有了好转。
打胎满一个星期,黎华的妈妈就回公司上班去了,没风的时候,黎华就带我出去走走,跟薛家正和蓝恬见了一面。
蓝恬暂时住在薛家正给安排的住所,前几天找了个工作,这会儿又说是不想干了。我问为什么,蓝恬说是不太适应。还是薛家正补充了一句:“那公司男的太多了。”
我想了想,问黎华:“你不说能在你妈妈公司安排个工作吗?”
然后我看了眼蓝恬,蓝恬看了眼黎华,又看了眼我。
我觉得其实也没什么,纵然,蓝恬喜欢过黎华,他俩甚至还好过,但现在我和黎华的关系已经相当稳定了,我不认为这是能够被轻易撼动的,别的女人我大概会担心,但蓝恬,我对她有了解。
她就是个懦弱的小女生,当初终于为了感情勇敢一次,做了点缺德的事,但很快又以失败告终了。蓝恬绝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贴脸硬上的人,她不会再纠缠黎华的,一定一定。
这事儿就被我们这么说定了,蓝恬处在一种被动选择的状态。被动就被动吧,谁让她现在在大家眼里就是个弱者。
回来的时候,我们在小区保卫室取了个包裹,来自贵州。
我瞪了黎华一眼,把包裹撕开,里面是些土特产之类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是满满的心意。
我问黎华:“她这什么意思?”
黎华说:“不就寄点儿东西吗?”
“呵,不就寄点儿东西。”我把包裹摔在沙发上,转身回了房间。过了很久黎华才进来,问我到底又怎么了。
我说:“今天是寄包裹,明天就不知道寄什么了,现在好了,连你家在什么地方都知道了!”
黎华不高兴了,他说:“丛优,你这样是不是也太小看人了!”
“我小看谁了,包裹都送过来了,你敢说不是你自己给她的地址?你敢说我走了以后,你们没有再见过面?那么愿意跟她见面,你回去找她啊,把她和她爸接出来啊!”
黎华听我嚷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摔了房门就走出去,一直到晚饭都没理我。
我躺在床上愤怒且伤心。我承认,我是醋坛子翻了,我是说话不好听,但我今天一点都不后悔。
我再想想,当我在这边怀着孕不知所措的时候,黎华一边跟我嚷嚷着很忙,一边还能抽空和文鹃见面说上几句,道个别什么的,我心里能不窝火吗,我肺都快气炸了。
我开始想,我是不是不该继续在黎华这边住下去了。我在这里住着,他也不能出去工作,每天就是打游戏打游戏,而我因此闹些没必要的小情绪,根本原因就是,我们两个都太闲了。
气消了以后,我跟经纪公司那边打了个电话,经纪公司让我下周去面试。
我出去向黎华汇报情况,他凉凉地看我一眼,只问了一句:“你身体这样能行吗?”
我不冷不热地说:“我身体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