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N节目办公室在今天早些时候被关闭。联邦官员进入本站资料室，查抄‘具有煽动性和诽谤性的各种材料’。联邦政府采取这一措施的原因是，UNN内部身份不明的人员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曝光了未经加工的战争录影。联邦探员正在搜索一切与那些叛徒行踪有关的线索。”
马克思·斯皮尔，2488年9月，UNN晚间报导
霍威要塞，图拉西斯II号行星
这颗行星的一个月亮仍在向西方地平线上滑落。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在很有宿舍风格的营房里，雷诺正躺在架子床上，听着基德给他的几首风格很老的曲子。就在这时，房门被猛然撞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下床！该是你们这帮‘姑娘们’跳舞的时候了！”
雷诺放下个人终端坐起身，看到泰凯斯·芬利从中央走廊大步走过，一边还在炫耀着手臂上崭新的军士徽章。哦，不，雷诺想，我怎么踩到了这么一堆狗屎上？
“没错。”泰凯斯欢快地吼叫着，向雷诺抛来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你们最害怕的噩梦来了！你们以为当大头兵很逊吗？等你们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现在，都给我把衣服穿起来。”
“我不相信，”哈纳克说，“到底是哪个疯子把你变成军士的？”
“很高兴你问这个问题。”泰凯斯来到站在地上的哈纳克面前。哈纳克发现自己只有抬起头才能看见那张俯视自己的大脸。而一只硕大无朋的拳头已经攥住了自己的衬衫领口，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泰凯斯正抽着一支廉价雪茄。在这么近的距离，哈纳克甚至能感觉到红色的烟头正灼烤着自己的鼻尖。泰凯斯喷出一口烟雾，让哈纳克咳嗽起来。“你就是个拿霰弹枪的屁眼。”哈纳克听到泰凯斯这样说的时候，两只脚依然只能在地面上晃荡着。
“那你就是个发了疯的狗杂种。”哈纳克用他那种傲慢的语气反唇相讥。
泰凯斯似乎马上就要把哈纳克摔到墙上了，但雷诺及时赶了过来。“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军士。汉克，你他妈给我闭嘴！你想要被绷带裹着送进医务室吗？”
没有人听到哈纳克回答了什么。一阵锐利的蜂鸣声突然在他们头顶的扬声器中响起，紧接着就是急迫的喊话：“我是范德斯普中校──基地遭到了攻击！重复一遍，基地遭到了攻击！一切执勤人员立刻前往预设集结点集合。一切非执勤人员立刻向相关部门报到。我是范德斯普中校──”
泰凯斯放下哈纳克，斜眼看着雷诺。“回声连的集结点在哪里？”
雷诺耸耸肩。“我不知道。我们只是预备役，正等着被分配到前线去。我们曾经临时向一名供给军士报到过，然后扛了好几天的大粪一样的各种箱子。现在没有军士指挥我们。我暂时担任班长。”
泰凯斯看着雷诺，皱起眉头。“你作为代理下士有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星期，”哈纳克插口道，“自从我们在祖鲁前哨基地狠狠踢了一支凯莫瑞安部队的屁股开始！”
“那么，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至少还见识过战斗是什么样子。”泰凯斯没好气地说道，“赶快去拿武器装备，还有你们能带上的全部弹药。那些凯莫瑞安人至少有一部分会穿护甲，但我们没有时间全副武装了，穿上你们的护胸甲。还有，给我记住，‘女士们’，衣服的拉链是在前面。”
命令一下，雷诺、哈纳克、基德和一个名叫康诺·沃德的陆战队员立刻蹦了起来，跑去进行战斗准备。当泰凯斯给自己套上护甲的时候，整座基地正在一连串的爆炸中晃动着。那根雪茄还被他叼在口中。他勒紧束带，一些烟灰落进了他的护胸甲里。
“你们听到的是预设炸药爆炸的声音。”泰凯斯推测道，“所以，那些杂种现在应该已经进入要塞了。”
“很好。”黑皮肤的沃德一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着，一边将一捆火箭弹扛到他宽阔的背上，“我要去杀凯莫瑞安人！现在是讨还血债的时候了。”
“我要把那些杂种全都点亮！”哈纳克兴奋地喊叫着，跑到了沃德身边。他戴着护目镜，身后背着双筒储液罐，将火焰喷射器的管状喷嘴抱在胸前，就像母亲抱着她的孩子。
像沃德的火箭发射筒一样，火焰喷射器是一个小队才能使用的武器，一般都会分配给接受过相关训练的士兵，但现在没有人会告诉这帮人不能做什么。哈纳克显然是私自占据了这件武器，并迫不及待地想在战场上一试身手。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赞德尔平静地问道。他手中枪筒短粗的榴弹发射器指着天花板，然后，他的语气中突然有充满了嘲讽：“要我说，我们应该去保护军官俱乐部。那里有许多重要的东西。”
“我想我们应该去军火库。”雷诺说。这时，远处已经响起了砰砰砰的轻武器射击声。“凯莫瑞安人肯定会首先摧毁那里。”
泰凯斯意识到雷诺是正确的，而他自己的脑子里还没有能形成一个计划。他立刻就同意了雷诺的想法。“雷诺‘将军’说得没错。我们出发，‘女孩们’，跑步前进！”
这支六人小队刚刚离开营房，就看到要塞的一座防空塔向他们看不见的目标射出一簇导弹，随后立刻爆炸了。两架凯莫瑞安地狱犬咆哮着从他们头顶掠过。雷诺跟随着泰凯斯跑进灯光昏暗的街道，爆炸的刺眼火光不时照亮周围的建筑物，又在雷诺的视野中留下了一团团黑色的影子。
有人将信号弹射入黑暗的天空。雷诺不知道那是哪一方的，但他能够听到信号弹发射时那种与众不同的枪声。很快，一连串耀眼的绿色光球照亮了雷诺身边的一切，然后像小号的流星一样，落回到地上。
他们前方正在发生激烈的交火。随着这支小队迅速接近战斗现场，雷诺看到一队轻装陆战队员躲在一道普雷钢的防爆屏障后面，三名凯莫瑞安撕裂者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撕裂者的平板式黑色护甲很难被发现，而现在，绿色信号弹将他们长长的影子向陷于苦战的陆战队员们投射过来。陆战队员朝敌人射出子弹，却只能在敌人的护甲上弹起一片片火花。两颗手榴弹在敌人面前爆炸，撕裂者被震退了几步，随后就恢复了身体平衡，继续前进。
“沃德！”雷诺一边向防爆屏障飞奔，一边喊道，“他们在你的射程之内吗？”
“在，交给我好了。”那名陆战队员嘟囔着，跑到了另外两名陆战队员之间，举起火箭发射器，“小心我的背后喷火。”
接着就是一阵响亮的咆哮声和空气被撕裂的声音，破甲弹飞过街道。走在中间的凯莫瑞安撕裂者被直接命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紧随着一阵欢呼，撕裂者的碎片朝四面八方飞散开去。
可是就在沃德努力填装火箭筒的时候，敌军已经迅速逼近了陆战队员，并猛烈开火，两名陆战队员在雷诺面前倒下。而哈纳克这时也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尝尝这个！”哈纳克将火焰发射器的喷嘴举到防爆屏障上方，扣动了扳机。一股烈焰涌向街道，热烈地拥抱了一个撕裂者，让那个凯莫瑞安人在橙红色的铁壳中疯狂地蹦跶起来。
赞德尔将一连串手榴弹丢进火中，引发的爆炸让那个凯莫瑞安人戴着头盔的头颅拖着一根火焰尾巴飞上了半空。在一团猛烈的闪光里面，撕裂者的防护服四分五裂，飞进了街道的角落里。
这些爆炸的确很壮观，但仍然无法和随后的战斗相比。泰凯斯这时跳上了防爆屏障，端着武器直接和最后一个撕裂者干了起来！就在这两个人举枪对射的时候，泰凯斯向前一跃，踏在了那个凯莫瑞安人的胸口上。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但泰凯斯不仅比大多数人都更加高大，而且还给自己注射了肾上腺素。他用步枪的枪托猛砸敌人的护面甲，看到甲片没有破开，他骂了一句，继续一次又一次地挥起枪托。
那个凯莫瑞安人想要将泰凯斯挡开，而这时泰凯斯已经是第六次抡起枪托了。护面甲后面的一块金属终于被他砸进了凯莫瑞安人的脸里面，一片骨头随之刺进了领队奥勒格·本森的大脑。
雷诺本来跑过来想要帮忙，他停在凯莫瑞安人的尸体旁边。“该死的！记得提醒我不要招惹你！”
“你已经招惹了。”泰凯斯从尸体上站起来，“不过你和你的‘女朋友们’至少知道该怎样打仗──这个我的确没想到。来吧！我们去军械库！”
这支小队没有人戴头盔，也没有步话机，所以他们没办法联系指挥中心，但是否能与指挥中心联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虽然街道上还有小股陆战队在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但整座要塞无疑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军械库前的混乱情况是最为严重的。这支小队穿过一片停车场，向一座照明灯全开的装卸站靠近。停车场上散布着十几具陆战队员的尸体。一辆装满军火的卡车已经开上了街道，另外一辆正在启动，还有两辆卡车即将被装满。军械库前的警卫室为小队提供了一些掩护。基德是最后一个走进警卫室的人，他打破了一扇窗户，将步枪架在窗台上，开始观察周围的敌情。
“该死的！”雷诺喊道。两名躲在阴影中的撕裂者向他们开火了，但雷诺关心的不是这个。“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偷东西。”泰凯斯似乎很熟悉敌人的这种伎俩。一片子弹落在他们周围的普雷钢掩体上，泰凯斯一把将雷诺拽到了掩体后面。“你以为凯莫瑞安人一头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雷诺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这就对了！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有多久？最多十五分钟吧？一定在战斗开始前就已经准备把这里的东西运走了！”
“我还真是个睁眼瞎，”泰凯斯的声音中带着惊愕，却又有更多的戏谑，“或者应该说，你不像看上去那么蠢！那么，‘将军’，我们先干掉这些该死的撕裂者，再看看那些卡车会跑到哪里去。”
这是个好主意，但还没有等小队将这个主意付诸实施，霍威要塞仍然完整的所有防空塔都开始将导弹射向黑暗的天空——三艘凯莫瑞安运输船运来了空降部队。导弹击中目标的时候，橙红色的火花爆开，凯莫瑞安飞行器变成碎片，仿佛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掉落在了地上。
“敌人还有第二阶段的行动。”泰凯斯说道，爆炸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敌人的空降部队打算完全占领要塞。”
“如果敌人打算占领要塞，为什么还要先偷走它的军火？”雷诺问。
“为了钱。”泰凯斯愤怒地说道，“一定是有某个烂透了的杂种知道凯莫瑞安人就要来了，他知道可以把损失算在凯莫瑞安人的头上。来吧──我们有事要干了。”
另外四名小队成员已经与敌军士兵打起来了。那两名撕裂者从警卫室东边绕过来，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火力对射。然后，泰凯斯看到一个撕裂者抽搐了一下，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然后他便向后倒去。泰凯斯知道，他是被一枚.50口径子弹射穿了护面甲，那副护面甲一定是用便宜的低等级普玻钢做的。“打得真准。”泰凯斯一边开火，一边大声说道，“拿长杆枪的小子是谁？”
“这要看你问的是谁。”雷诺答道。这时，第二名撕裂者被沃德的火箭炮炸成了两半。“你叫他‘基德’他也答应。”
“南边有人打我们！”哈纳克喊着，回身向装卸站跑去。一条长长的火舌扫过陆战队员的尸体，将他们和五六个凯莫瑞安空降兵烧成了灰烬。
就在哈纳克卖力地摆动火焰喷嘴的时候，他不小心让火舌扫过了一辆燃料车的屁股。沃德喊道：“小心！”但已经太晚了。燃料车发生了猛烈的爆炸，一大块金属片将两名敌人士兵斩成四截，一股火焰直直地射向天空。燃烧的油料眨眼间就没过了不少凯莫瑞安士兵的脚踝。
为了减轻重量，这些凯莫瑞安空降兵都没有穿戴重甲。他们很快就尖叫着狂奔了起来。赞德尔用几颗落点精准的手榴弹结束了他们痛苦。哈纳克有些发愣地说：“这是我干的？我的天哪，我真爱这样。”
与此同时，基德和沃德也已经跑过来，帮助他们抵挡这股新出现的部队。泰凯斯拉开卡车驾驶室的门，把里面的司机拽了出来。这名司机显然是平民，而且早已被眼前的战斗吓坏了。这更证明了有人不仅偷窃武器，而且和敌人串通一气！
在越来越激烈的战火中，雷诺夺下了另外一辆卡车。他坐进驾驶位，按响了喇叭，希望同伴们能够注意到他。基德和赞德尔立刻冲上了雷诺的卡车；哈纳克和沃德上了泰凯斯的车。
子弹打碎了车窗玻璃，射穿了引擎盖。雷诺发动了车子，他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他们逃不出这个地方了，但突然间，敌人的火力全部停止了，就似乎是有人下达了命令，要让卡车顺利离开这里。一定是敌人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车子已经换了主人。
雷诺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装满军火的卡车开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来继续战斗，但泰凯斯显然有另外的主意。他从雷诺左侧超车过去的时候，雷诺听到卡车对讲机里传出他的声音。“这里是回声六号，向要塞指挥部呼叫──敌人劫掠了军火库，我的小队正在追击敌人，完毕。”
这不是全部的实际情况，但雷诺根本没有机会进行补充，就听见另一个声音说道：“这里是旅馆一号，向回声六号呼叫──停止追击──重复一遍，停止追击，立刻去七号集结点报告。这是命令，完毕。”
泰凯斯的回答却是：“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旅馆一号。重复，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我会在五分钟后再次与你联系，完毕。”
这时雷诺意识到自己这一小队人被他们的新军士劫持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他们犯下了罪行，同时又背弃了责任。这与他曾经坚持的一切信仰都背道而驰。雷诺感到沉重的负罪感，更不要说对此而产生的恐惧了。
另一方面他无法抹去自己亲眼见证的事实——联邦陆战军在攻击开始之前就将军队物资装上了卡车。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同袍并非个个坚贞忠勇。这不可能只是普通士兵的行为，其中一定有职位更高的人参与。事实是，现在雷诺已经无法再清楚地说出何为对，何为错了。
突然间，雷诺仿佛再一次听到了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我们拼命工作，他们却将一切拿走──这样不对。”
这样不对。雷诺做出了决定。如果我能追回一部分，我的家人也能从中受益。至少，他知道这样做是对的。战场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卡车穿过破烂的要塞大门。十五分钟以后，两辆卡车进入了已经变成废墟的韦特堡郊区。夜很黑，车头灯射出惨白的光，道路在黑与白之间变成了灰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