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C市北部某教堂。穆虹和秦风的婚礼如期举行。这是一场缺席新郎新娘的婚礼,就像那种法庭上的缺席审判,秦风的母亲和穆虹的父亲临时客串了新郎新娘的角色,就在他们分别用“我愿意”帮孩子们回答神甫的提问时,秦风和穆虹正坐在气氛森严的疫情分析大厅里。
疫情分析大厅坐落在一个常年飘散着樟脑味的香樟林里,是C市病毒研究所里最大的一座长方形建筑,但平时很少启用,只有遇到重大疫情时才派上用场。
今天的疫情分析会有几个非同寻常之处,让参会者深感不安。一是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罗杰斯和政府首脑亲自出席,这是类似会议上从未有过的情况。二是参会者人数创了历史记录,以至于这个能容纳五百人的大厅座无虚席。三是看不见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所有记者都被不容分说地拒之门外。
会议是在半小时前开始的。在接到颜申的开会通知之前,秦风和穆虹还在他们的研究室里对SX病毒进行定性分析。等他们走进三百米外的疫情大厅时,政府首脑已经向罗杰斯先生和来自世界各国的顶尖病毒专家们致完了欢迎辞。
接着,颜申所长向与会专家作了疫情传播情况报告。颜申是病毒传播学方面的专家,早在十二年前就建立了著名的“颜申模型”,在病毒传播与控制领域领跑世界。颜申具有很男人气的外表和乐观爽朗的性格,但“独身主义”的信仰却让他的倾慕者们望而却步,因此年近四十仍然孑然一身。
今天的颜申像换了个人似的,收起那副注册商标似的“颜申笑”,面无表情地站在大厅前面的大视屏下,指着视屏上由世界地图、黑色色块和红色箭头组成的图案,语无伦次地讲解着,活像一个备课不很充分的生物老师。他说,这种新病毒,我们已经把它命名为SX病毒。对这个SX病毒来说,完全可以用“可怕”和“诡异”来概括,它来势太凶太猛,到目前为止,发现它也不过二十五六小时,但已经有十几个国家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遭到感染,有近2000万人不治而亡。令人费解的是,SX病毒好像对地球表面大气流动了如指掌,它总是在季风之类的上风口出现,然后顺着风向借助风力迅速向下风口传播,因此,在SX病毒所经过的区域,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摆成了多米诺骨牌,然后轻轻一推……嗨!千百年来不可一世的人类就那么束手无策地纷纷倒下了。
颜申充满悲观和宿命的讲解立即引来一阵骚乱,整个大厅像马蜂窝被捅翻似的嗡嗡乱叫起来,有好些心脏不好的专家被吓得昏死过去。罗杰斯没想到场面会弄得如此糟糕,他赶忙跑到台上夺过颜申的话筒大声喊道,不要慌乱!不要慌乱!我们人类还没到完蛋的时候!请工作人员把昏倒的人抬出去,下面请秦风先生对SX作病原机理分析。
听到秦风这个名字,会场立即安静下来,这些平日里镇静自若的专家们稍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一个个像弱智学生似的望着已经站在前台的秦风。
秦风等工作人员把最后一名晕倒者抬出大厅,就开始对SX这个人类的新对手进行逐一解剖分析。他不无敬畏地说,SX是目前为止人类在微观世界遭遇的最强大的对手,我已经对它的繁殖特性、结构模式以及传播方式等等进行了全面剖析。SX在繁殖特性上具有明显的“嗜血性”,它好像只喜欢与人的红血球结合,把红血球作为它的宿主细胞,在里面呈几何级数分裂繁殖,只需几分钟就可以把人体红血球消耗殆尽,让人窒息而死。奇怪的是,它对其他动物,包括与人类最接近的灵长类动物的红血球却毫无兴趣,因此除人以外的动物都安然无恙。SX在结构上与以往已知病毒最大的区别在于,它具有多个病毒首尾相连形成絮状结构的特性,这种结构极像蒲公英的种子,能够在空气中长时间自由漂浮,这就是它为什么具有顺风传播特性的原因。SX的潜伏期为五天,这是最令我们头疼的问题,一个感染SX的健康人在五天内完全不会出现任何症状,甚至验血也查不到SX的存在,因此,感染者可以像一般人那样去坐飞机、坐高铁,把病毒不知不觉地带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能够迅速杀灭感染者体内SX病毒的药物,只有大剂量的X射线对SX有杀灭作用,而这种大剂量射线又是我们人体所不能承受的。其次是紫光和一种化学药剂的混合体对它有杀灭作用,但它只能杀灭漂浮在空气中的SX,但其杀灭速度很慢,大约需要一小时。还有就是高温,在摄氏200度以上病毒才能被杀灭。因此,我建议,我们必须立即控制人员流动,马上着手修建类似于我们现有研究室那样的隔离房,赶造小型X射线发生器和紫光灯……
秦风的分析几次被尖叫和骚乱打断,好在人们都一直有一个期望,期望秦风能给大家带来一个惊喜,这就使会场总能一次又一次的安静下来。可是,当听到秦风最后那个建议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时,整个大厅彻底炸锅了,连主持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也被巨大的声浪淹没得丝毫不剩,原本还要作“重要指示”的政府首脑只得在几十名警察的夹裹中逃出大厅,匆匆登上了直升飞机。
穆虹是在秦风强有力的护卫下往外冲挤的,在这段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中,她仿佛经历了一关生死劫,她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疯狂的人群挤倒,又有好几次差点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下窒息过去,她看到好几个令她敬仰的老专家倒了下去,接着就有无数的脚从他们的身体上踩踏过去,穆虹的双脚也多次踩在地上软绵绵的身体或是尸体上。穆虹几乎一直是在秦风从后面竖抱的姿势中逃出大厅的,一冲下大厅前的石阶,他们就牵着手一路狂奔三百米,迅速钻进自己的小车一溜烟逃离了这个转眼间变成地狱的研究所。
秦风和穆虹的车一前一后,一路飞驰,连闯红灯无数,一直冲到嫣然山下那个温泉小区前才哧地刹住,随后不得不压下车速,穿过小区大门,开到那座挂着大红灯笼的漂亮小楼前。秦风下了车,把胸脯还在剧烈起伏的穆虹从她的车里拖出来,扶上五级台阶,推开了那个贴着大红双喜的橡木门。
他们的新房是按照当时最流行的“中西合璧式”布置的,中国的大红双喜与西方名画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客厅中的布艺沙发与简洁的明式楠木家具搭配协调,显得温馨而典雅。
秦风把惊魂未定的穆虹放到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沙发对面的视屏电话就叫了起来,秦风母亲和一大帮亲友的影像就出现在墙上。秦风接通了对视系统,极力显出平静的样子问道,妈妈,有什么事吗?
嘿嘿,你还问得稀奇,你说有什么事?难道我和穆虹的父亲帮你们把婚礼举行了,你们就万事大吉了?不行,我已经和你的姨妈商量好了,我们马上过来为你们举行拜堂仪式,然后由你的表弟带领一帮朋友为你们闹洞房,闹得越凶,今后的日子才越红火……
不,妈妈!秦风打断母亲的话,我们今天太累了,明天可能还有更重的任务等着我们,这些老一套,就免了吧。
不行!秦风的表弟叫了起来,我们把节目都准备好了,岂能浪费我们的表情呢?我们马上过来。
秦风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穆虹,随即对表弟说,还是算了吧,你看你的表嫂都累成这样了,你还是饶了我们吧?
可是,秦风的表弟并不知道人类已经面临灾难,他只知道表哥的洞房是他展示才华和释放激情的好地方,更何况他对这位如此绝色高贵的表嫂还心存某种蠢蠢的幻想呢,因此对他说什么都等于零了。
秦风自知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他等一小时后过来,好让他们有时间准备。
接着,穆虹的爸爸穆阳又打来电话,说他马上要去参加一个紧急会,研究启动公共卫生紧急预案的事。穆虹的父亲是C市分管卫生的副市长,他去参会就意味着C市的公共卫生应急系统已经启动了。
接完电话,秦风就为新婚妻子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好让她洗浴压惊解乏。穆虹刚一泡进温热的水中,就莫名涌起一股要秦风抱着她让时间定格的冲动。听到穆虹颤声的呼唤,秦风热血奔涌,他很快就蹲到浴缸边,抱住了穆虹的头,忘情的亲吻起来。就在秦风站起身准备抬脚跨进浴缸的一刹那,客厅的电话又恶作剧似的尖叫起来。穆虹一把抱住秦风,近乎乞求的呼唤道,风,别管它,别离开我,我……
秦风的兴致已经被那该死的电话搅得荡然无存,他俯身在穆虹的额头上吻了吻,就穿上睡衣走进客厅。
视屏上出现的是颜申的头像,他充满歉意地对秦风说,对不起,搅扰你的新婚之夜了,但我不得不向你转达一道对你来说无意于残酷的命令,你必须立即走出家门,登上马上飞来接你的直升机,然后飞往首都,这是政府首脑亲自下达的命令,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不明白……哦,明白!
明白就好,那就执行命令吧。
好!秦风放下电话,立即换上研究所的工作服,有些迟疑地走进了浴室,说,虹,我……
你……穆虹一脸惶惑地瞪着他,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要走了,马上,飞首都。
穆虹无声地站起来,用浴巾细致地包住挂着细腻泡沫的胸部,一下扑到秦风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我好害怕。
别怕,我天天给你打电话,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秦风抚拍着妻子湿漉漉的肩膀,真是难分难舍啊。
这时,直升飞机的嗡嗡声已经由远而近地定在了门前的草坪上。
穆虹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下楼紧丈夫的脖子就是一阵狂吻,然后推开他,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去吧,我等你回家。
秦风双手搭在妻子的双臂上,不舍的在那凝脂般滑爽的胳膊上轻柔地捏着,直到把那张如天鹅蛋般白皙明净的脸看清楚了、记住了,才点点头,肯定地说,你等我,我尽快回来!
秦风就随那渐渐远去的嗡嗡声走了,穆虹躺在空荡荡的新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