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暗中派了人一路护行，直到毗邻宁奕境了，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我吸了口气，“到我哥哥面前……不许你胡言乱语。”
展夕轩没有出声，仿佛不曾听见，我侧过眼去，就见他出了神地望着宁奕城楼，玄墨色的眸子忽然像是泊了一潭幽蓝的湖水，我看不懂。
我装作从他手里接过貂儿，窥伺着他的脸色，“你是怕……”
“不。”他忽然笑了，“程溆公子的为人我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随便杀人的。”
我呆呆点头，再摇头，“可是展夕骜他……终归是宁奕的驻军统领。我哥哥若是不杀他，西彦方面，怕是会起疑心的吧……”
展夕轩突然转过头来，静静看着我的眼，笑得分外明媚，“你真的相信，你哥哥会叛投他国么？”
他微微抬起手，遮着眼睛，眺望不远处在望的宁奕城楼，静静笑，又静静摇头，“我不相信。”
我看着他的侧脸，冬日并不温暖的阳光折射在上面，勾勒出淡淡柔和的弧度。在展夕轩的脸上，我并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作假神色，他容颜清逸，眉目温和。
我动了动唇，“我……会尽力。”
不等他说什么，我先行策马进城，再一次来到宁奕，一样的森严城池，一样的众目睽睽，却是彻彻底底迥异了的心情。
我知道，等在我的前方的，不再是勾心斗角与步步惊心，而是一个温暖的肩膀与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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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回廊上面，有一人临湖而立，我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浑身霎时僵住。
银紫色的广绫云纹长衣，被玉冠高高束起的泼墨青丝，还有，多年来经受战场洗礼而英挺颀长的清瘦身躯。
我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洌……洌哥哥。”
男子闻声回头，也许是正在思索的关系，眸子微微眯成一线，侧头看向我那一秒，我清楚看见他的眸子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那是我完全陌生的眼神——狼一样机敏，又戒备重重的凛冽眼神。
“澈、澈儿？”
男子迟疑着出声，眸子锁着我的脸，细细看了好几遍，才相信了一般。
他无意识地略略伸出手，作出一个迎接的姿势，容颜上的神色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我几乎又哭又笑，一别经年的唏嘘和得以重逢的巨大喜悦将我包围了，颤抖着声音连连唤着“洌哥哥”，脚步凌乱地朝他跑过去。
他被明媚的阳光笼罩了，并不温暖的眉眼，居然也染上了几分温和的味道。他静静站在十几步外，用一种等待的姿态，噙着淡漠的笑，等着我跑过去。
忽地，我看见他的脸色骤然变了。
我不解，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不对，脚下的步子却不受我的控制了。
一阵疾风掠过，有人飞掠过来抓住我的身子，旋转着打了几个转儿后，才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上。
我吓得不轻，紧紧揪着他的衣袖，男子坚毅的眉眼淡淡垂下，松开我的胳膊，嗓音低沉稳重，“别怕，那些是……哥哥用来防身的暗器。”
我的呼吸仍然混乱着，余悸未消地看了看地面上形状可怖的暗器，每一只暗器上面，都有诡异的青光辗转流连着。
我愕然，“在宁奕城内，哥哥也要用暗器防身么？”
下一句，我没有说出口。这些暗器，分明都淬了剧毒，不像是只是用来防身那么简单。
眼前的男子神色不变，深灰色的眸子看了看凌乱地跌落在地面的暗器，再看向我，“刚到？见大哥了么？”
他再看看我空空的双手，眸子不自觉地眯了眯，“东西呢……带来了么？”
我抿着唇，好久都没说话。
眼前这个眉眼好看，浑身却散发出浓浓疏离感觉的男子，我很陌生。
他是我的洌哥哥，是大我三岁、与我一起长大的洌哥哥，可是……他又像是完全变了。
我咬着下唇，出口不免踟蹰了，“哥哥，拿到了……薛闻景的兵符之后，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这么说，就是拿到了？”他的眸子里骤然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像是突然间被注入了什么活力，一下子光彩耀人起来。
他快步朝我走过来，盯着我的眼，“在哪里，兵符在哪里？给哥哥，快给哥哥看！”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坚持问道，“下一步，哥哥下一步要怎么做？”
他站定了，眉眼间掠过一阵精光，似乎有些不耐了，“怎么做？自然是一举挥师南下直捣萧御的皇宫了！”
我愣住，“不是的……你在信上不是这样说的！”
“信？”他突然清冷冷笑了，“是程溆那个没胆量的给你写的信么？怎么，他答应你不杀你的太子夫君么？看起来……只是把他关起来，还是惩罚得太轻了啊！”
我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僵住。
“洌哥哥，你在说什么……你把大哥关起来了？”我的嗓音越来越轻，“我们不是要并肩作战么……你关大哥做什么？”
“并肩作战？”他忽地冷冷笑起来了，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右眼眼角，居然纹了一只蝶，他一笑，那只蝶就像是展翅欲飞，说不出的妖艳与……邪异。
他细细地瞧着我的脸，静静地笑，“那三封信上，我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无论如何，要把薛闻景的兵符弄到手。”
他偏了偏脑袋，那只蝶就随着若隐若现了，“怎么……大哥他，还跟你说别的了么？”
他微微皱起眉，“我来猜猜……是说我虐待他，把他关到了地牢里，还是，说他可以保证程洌灭掉萧氏的时候，随手饶过你的好夫婿那条狗命？”
我浑身哆嗦着，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洌……你不是我的洌哥哥！”
我指着他的脸，忍着泪叫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不是程洌，程洌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哦？”他笑着，静静看着我的脸，神色平静，残忍，“我是谁？”
他勾着唇，缓缓抓起我的手，狠狠按到他的脸上，“你看看，你是该睁大眼仔细看看——你们一个个苟延残喘的时候，是谁，是谁还记着程家的奇耻大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