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炫今日格外安静，他几乎从不主动开口，逢到他人提及之时，也不过是淡淡笑着应了几句。
展琳琅坐在皇后的身边，端庄乖巧，绝对是太子妃该有的高贵样子。
王阿娇更是再无往日刁蛮骄奢的模样，温驯地坐在席间，逢到皇后提及什么，忙不迭地附和起来。
殿内有歌姬舞姿渺窈，丝竹清妙，酒过三巡，时辰已经不早，所有人都开始意兴阑珊起来。
展夕轩突然走进殿内，天蓝色的衣角在我眼前一闪即过，带过殿外清清凉凉的夜风。
他走近上座的天成帝萧御，微微凑近他的身边，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
天成帝萧御神色似乎一变，转眼间就恢复了常色，他朝萧熠看过去，“时辰也不早了，熠儿还要出宫，索性散了吧。”
所有人自无异议，恭送天成帝、太后与展皇后离去，回到倾月阁的时候，已然是夜半子时了。
我喝了几杯清酒，头脑有些昏沉，轻素伺候我梳洗之后，就懒懒地倚在榻上，不多时就陷入了昏沉。
不多时，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嘈杂声惊醒，我揉着额头，招呼轻素出外看看。
也许是夜半格外静寂，嘈杂声也分外清晰，听着像是从展琳琅住的紫宸阁传过来的。
轻素出去了很久，仍不见回来，我本就乏得紧，竟然倚着床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人进了房间，我懒得睁眼，料想是轻素回来了，便没加以理会。
不想，竟然有一只凉凉的手抚上了我的脸。
我一惊，醒了过来。
天蓝锦服，眉目如画。展夕轩。
我吓了一跳，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往床榻里边退去。
怔怔地看着展夕轩那张分外疲倦的脸，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展琳琅夜半时分在紫宸阁大吵大闹，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怎、怎么了？”我有些慌乱，展夕轩的神色让我心中不安。
他蹙着眉，嘴角一片凉凉的苍白，“你……又瘦了。”
我心里一颤，忙定了定神，侧耳听了一下，紫宸阁那厢似乎安静了几分，轻素她，怕是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看向展夕轩，他俊秀的眉眼直勾勾看着我的脸，似乎要把我的样子镌刻在心底一样。我动了动唇，想要催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展夕轩终于出声，嗓音是说不出的疲倦，甚至，还带了一丝薄怒，“宁奕……怕是也守不住了。西彦鞑子如今占着西宇城，时不时骚扰毗邻的宁奕境，今夜奇袭，两军僵持许久，宁奕守将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方才宴会时他中途离席，如今想来，大约就是为了此事。
我有些迷惑，“这……与展家有什么关系？”我真正要问的是，这，和展夕轩有什么关系。
展夕轩虽然是当朝宰相的公子，却并不过多关心朝政，他既然是落城出了名的风雅公子，想来也是逍遥自在惯了的。
他进宫做了御前侍卫统领已经让我惊诧万分，如今又为宁奕边境战况烦忧，我更是无法理解。
展夕轩抬眼看我，苦笑道，“宁奕的守将统领……是我的大哥。”
我一愣，这才明白过来缘何展琳琅会在紫宸阁大吵大闹了——她的亲哥哥身处危境，以她的千金小姐脾气，哪会忍得下去。
只是，我仍是不明白，“和宁奕毗邻的各境，没有援兵去勤么？”
宁奕除了西接西宇城，东南北三面分别是安定、静隆、静允诸境，因为是处于西部边疆的关系，各境之内均有驻守兵力，按道理来说，一境有难诸境都会受到牵连，不会其他诸境尽皆作壁上观吧？
展夕轩精美如玉的手指揉着额头，声音苦涩，“西宇一战诸境兵力或多或少都有损减，如今看西彦鞑子如狼似虎，一个个紧闭城门自保尚且不及，哪会伸出头来为宁奕增兵？”
我沉默下去。
西宇一战。
展夕轩说的，是我伯父程廷宣与西彦的那一战。就是那一战让北萧失去了西宇城池，如今听展夕轩说来，怕是毗邻诸境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
“哦。”我放淡了语气，“怎么，宁奕境传书回来，求京师施援？”
“施援……谈何容易。西部连日暴雪，道路被阻山体崩塌，怕是……怕是连援兵都过不去。”
我挑眉，“安定诸境当真敢袖手旁观？”
天成帝萧御什么样的性子我很清楚，安定诸境的头头们，是嫌活腻了么？
展夕轩长长的睫毛抬起，眸子里清光潋滟，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安定、静隆和静允的驻守统领，是……是薛闻景一族。”
薛闻景？
好像在哪里听过……我微微蹙眉，记不起来了。
我还待要说，展夕轩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掌，我如同被热水烫了一样，身子立刻一颤。
他没看我，反倒转过头去，朝幽黑无比的殿门口看去。我跟着看过去，就听见有女子与人争执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眼皮跳了跳，轻素回来了……
展夕轩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盯住我的眼，“瞧你这手，凉得冰块一样，就不会多加一件衣衫？”
他的声音里有宠溺嗔怪的语气，我的心神有些恍惚，没接腔，呆呆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已经是十一月了，落城深冬酷寒，你要好生顾惜自己的身子。你在宫里，我……多有照拂不到的地方，便是心有余，却是……力不足。”
展夕轩虽然素来温和，却也从不曾这般絮絮叨叨，我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事，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要去哪儿？！”
他看我一眼，眸子里水波荡漾，“大哥身处危境，我岂有坐视之理。只是西去的道路多有不便，恐怕……还是未必来得及。”
我失声，“你要赶赴宁奕前线？”
我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西彦鞑子素来以骁勇闻名，我的伯父就大败于他们手里，对西彦，我可以说是既恨且惧。
展夕轩一副温文尔雅文弱扶风的样子，竟然要去与西彦鞑子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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