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有屋数间，有田数亩，用盆为池，以瓮为牖①。墙高于肩，室大于斗。布被暖余，藜羹②饱后，气吐胸中，充塞宇宙。笔落人间，辉映琼玖③。人能知止，以退为茂。我自不出，何退之有？心无妄想，足无妄走，人无妄交，物无妄受。炎炎④论之，甘处其陋；绰绰言之，无出其右。羲轩之书⑤，未尝去手；尧舜之谈，未尝离口。谈中和天，同乐易⑥友。吟自在诗，饮欢喜酒。百年升平，不为不偶⑦。七十康强，不为不寿。
【注释】
①牖（yǒu）：窗户。②藜羹：指粗劣的饭菜。③琼玖：泛指美玉，比喻贤才。④炎炎：盛美，有气焰。⑤羲轩之书：伏羲和轩辕氏的书，借指古书。⑥易：和悦。⑦不偶：不遇，不合。引申为命运不好。
【译文】
有屋几间，有田几亩，用盆作为水池，用破瓮做窗户。墙高于肩膀，房间比斗大些。布被暖和之余，粗茶淡饭吃饱以后，吐出胸中浊气，充填宇宙。笔下写人间，辉映美玉。人能够知道停止，以退为好。可我自己不出去，有什么要退的？心中没有非分之想，脚没有走错地方，人结交朋友要有所区别，东西不无理由的接受。进而说之，甘愿处身在简陋中；往大了讲，无人能够相比。伏羲和皇帝的书，未曾离手；尧和舜说的话，未曾离口。在一起吟诵自由自在的诗，喝欢欢喜喜的酒。一生顺遂，不做什么也不去适应什么。七十岁仍然健康，不能说是不长寿。
【评点】
身居陋室，而能安贫乐道，胸怀天下，能做到“心无妄想，足无妄走，人无妄交，物无妄受”，则近于君子矣。后来不少人即以此四句作为家训之类。
6.21中庭蕙草①销雪，小苑梨花梦云。
【注释】
①蕙草：香草名。
【译文】
中间庭院的蕙兰草溶化了白雪，小苑里的梨花繁盛，梦如云彩。
【评点】
以拟人的笔法，生活地描绘出了蕙草之香，写出了春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无限生机。
6.22以江湖相期，烟霞相许。付同心之雅会，托意气之良游。或闭户读书，累月不出。或登山玩水，竟日忘归。斯贤达之素交，盖千秋之一遇。
【译文】
相约在江湖，以烟霞相许。付出同样心情的雅兴聚会，托付意气的结伴冶游。或者闭门读书，月余不出。或者登山玩水，到了晚上还想不起要回去。就与贤达人士的真诚交往，全都是千年才有的一遇。
【评点】
君子之素交，不需要任何言语和物质的约束，或者独自闭门读书，或者相与登山玩水，惟以江湖烟霞相期许。
6.23荫映岩流之际，偃息琴书之侧。寄心松竹，取乐鱼鸟，则淡消之愿于是毕矣。
【译文】
树荫的影子映在岩溪上，在琴书的旁边仰卧睡下。向松竹寄托心思，取娱乐于鱼鸟，慢慢的，欲望便没有了。
【评点】
于山间林泉掩映之中，寄心于松竹、鱼鸟与琴书，自是一派淡泊素净之天地。
6.24庭前幽花时发，披览既倦，每啜茗对之。香色撩人，吟思忽起，遂歌一古诗，以适清兴。
【译文】
庭院前的小花不时开放，读书已经疲倦，每每地品着茶看着它。香色撩动人心，忽然涌起一股吟诗的心思，于是唱诵了一首古诗，满足了清雅的兴致。
【评点】
读书疲倦之余，步出庭院，但见幽花时发，香气袭人，沁人心脾，不禁神清气爽，倦意全消，以致雅兴大发。这才是读书人真正快乐的生活啊。
6.25凡静室，须前栽碧梧，后种翠竹；前檐放步，北用暗窗。春冬闭之，以避风雨；夏秋可开，以通凉爽。然碧梧之趣，春冬落叶，以舒负暄①融合之乐。秋夏交荫，以蔽炎烁蒸烈之威。四时得宜，莫此为荣。
【注释】
①负暄：冬日晒太阳取暖。
【译文】
凡是宁静的房屋，须前面栽种绿色梧桐，后面种植翠苍竹子；前面的房檐放长，北墙使用暗窗。春冬两季关上，以避风雨。夏秋两季打开，以通风凉爽。然而梧桐树的趣处在于，春冬的落叶，可以体味烤火晒日的暖融之乐。夏秋有树荫，可以遮蔽炎阳烈日的火热。四季都有好处，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评点】
在江淮之间，一年难有明显的四季分明。一冬一夏，冷热难当。梧桐树下安静的房舍，周围流水环绕，前后一片碧绿，只有这样才有生机。
6.26家有三亩园，花木郁郁。客来煮茗，谈上都①贵游②。人间可喜事：或茗寒酒冷，宾主相忌；其居与山谷相望，暇则步草径相寻。
【注释】
①上都：古代对京都的通称。②贵游：指无官职的王公贵族，也泛指显贵者。
【译文】
家有三亩园田，花木郁郁葱葱。客人来了煮茶，谈的都是京城的显贵。人间值得高兴的事：或是把茶喝到凉，把酒喝尽，宾主身份两忘；或是住的地方与山谷相对，闲暇时沿着小路就能找到好的去处。
【评点】
谈笑必有鸿儒，往来哪有白丁。住在深山郊野，门口依旧是车马喧喧。藏在隐身岭中，名传京城大道。古人所谓的“隐”，从何谈起呢？
6.27良辰美景，春暖秋凉。负杖蹑履，逍遥自乐。临池观鱼，披林听鸟。酌酒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乐，庶几居常以待终；筑室数楹，编槿为篱，结茅为亭。以三亩荫竹树栽花果，二亩种蔬菜。四壁清旷，空诸所有。蓄山童灌园薙草，置二三胡床着亭下。挟书剑，伴孤寂。携琴弈，以迟良友。此亦可以娱老。
【译文】
良辰美景，春暖秋凉。扛着竹杖穿着鞋，逍遥自乐。到池旁观鱼，走进树林听鸟鸣。倒上一杯酒，用琴弹出一支曲子。求得几刻时间的欢乐，姑且以平常的态度来等待结束；建造的房子有几间，编槿条为篱笆，用茅草搭起凉亭。用三亩竹树林栽花种果，二亩地种蔬菜。屋里四壁皆空，什么也没有。让小童仆来浇园割草，把二三张折凳放在亭子下面。挟着书籍宝剑，伴着孤独寂寞。拿着琴和围棋，尽量使好朋友晚走。这可以娱乐老者。
【评点】
或竹林听鸟，或者筑室结亭，琴棋书画，蔬菜水果，营造一片园林是古代士人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了所谓“隐士”的生活追求与情趣。
6.28一径阴开，势隐蛇蟺①之致，云到成迷；半阁孤悬，影回缥缈之观，星临可摘。
【注释】
①蟺(shàn)：蚯蚓的别名。
【译文】
一条小径幽然伸展，样子像蛇蟺一般蜿蜒曲折，云雾到了，让人迷失了方向；小小的阁楼孤伶伶地悬在天空。隐隐约约中，感觉星星近到可以摘下来。
【评点】
一条小路，若隐若现地在山间延伸；半座庭阁，孤悬于云雾缭绕之中，给人以凌虚缥缈之感。
6.29几分春色，全凭狂花疏柳安排；一派秋容，总是红蓼①白苹②妆点。
【注释】
①红蓼（tiáo）：俗名“狗尾巴花”。②白苹：一种水草，叶青白色。常用于表示相思离别。
【译文】
几分春天色彩，全凭怒放的花朵和稀疏的柳树安排。一派秋天容貌，总是由蓼红和白萍妆点。
【评点】
春本无色，全靠花草来点缀。秋也无形，也要靠大自然的安排。用拟人的手法，写出了大自然的风流可爱。
6.30南湖水落，妆台之明月犹悬。西郭烟销，绣榻之彩云不散。秋竹沙中淡，寒山寺里深。
【译文】
南湖的水落下来，明月还挂在天上供美人梳妆。西边的烟云消散开来，绣床上的卿卿我我还没有散去。秋天的竹子在沙中淡淡地伫立，寒山寺庙里越见其幽深。
【评点】
南湖水落亦有月，西廓烟销亦有云。
6.31潭水寒生月，松风夜带秋。
【译文】
寒冷的潭水映着明月，夜起的松风把秋天带了出来。
【评点】
月本自寒，一副拒人以千里的冰冷模样。秋本萧瑟，只有几眼叶红粱黄，邀友与之共享，才能更有意味。
6.32春山艳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如睡。
【译文】
春天的山，艳丽妖冶得犹如笑脸一般；夏天的山，苍莽翠绿得犹如能滴下水来；秋天的山，明丽清净犹如化过妆一般；冬天的山，凄凄惨惨犹如快要睡着一般。
【评点】
选自北宋郭熙《山水训》。春天的山好似妩媚的笑脸，夏天的山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秋天的山好似打扮修饰一新，冬天的山如同沉睡一般。用拟人和比喻的手法为我们建造了一个异彩纷呈的艺术世界。
6.33眇眇①乎春山，淡冶而欲笑；翔翔乎空丝②，绰约而自飞。
【注释】
①眇眇：辽远、高远貌。②空丝：指杨柳枝。
【译文】
影影绰绰的春山，淡淡的妖冶风情，笑意溢出；树枝迎风飘起，如同空中的丝线，飘逸地自飞天上。
【评点】
前两句写山，是远景，把山比作微笑的女子；后两句写树，是近景，突出其婀娜多姿。作者的轻快心情跃然纸上。
6.34盛暑持蒲，榻铺竹下，卧读骚经。树影筛风，浓阴蔽日；丛竹蝉声，远远相续，蘧然①入梦。醒来命取榐②栉发，汲石涧流泉，烹云芽③一啜。觉两腋生风，徐步“草玄亭”。芰荷出水，风送清香。鱼戏冷泉，凌波跳掷。因陟东皋之上，四望溪山罨画④，平野苍翠。激气发于林瀑，好风送之水涯。手挥麈尾，清兴洒然。不待法雨⑤凉雪，使人火宅⑥之念都冷。
【注释】
①蘧然（qú）：惊喜的样子。②榐（zhèn）：梳子。③云芽：云雾茶。④罨（yǎn）画：色彩鲜明的绘画，形容自然景物的艳丽多姿。⑤法雨：佛教语。指佛法。佛法普渡众生，如雨之滋润万物。⑥火宅：佛教谓三界不安犹如火宅。
【译文】
盛夏的时候手持蒲扇，在竹荫下搭上床铺，躺着读《楚辞》与《离骚》。风从树影缝隙中吹来，浓密的树荫遮天蔽日；竹林中有蝉鸣，声音传出很远，马上就进入了梦中。醒来的时候让人拿来木梳梳头，取石涧中的流泉，煮上好云芽茶品尝。觉得两腋下像生风一般，慢步走在“草玄亭”。荷花开出水面，风送来清香。鱼在冷水泉中嬉戏，不时跳出水面。登上高岗，四望溪水山景像一幅明丽的画，平展的田野一片苍翠。林中瀑布发出激荡的气势，好风将其送到远远的水边。手里挥动着拂尘，清雅之兴潇潇洒洒。不用待佛家的法雨凉雪，使心中的尘世俗念都降温了。
【评点】
能与自然的心脉想通，不必吃斋念佛，灵魂同样也会洗涤干净，成仙成佛。走入山野丛林，闻泥土，闻林木，闻花香，闻水气，心情自然清爽。
6.35山曲小房，入园窈窕幽径，绿玉①万竿。中汇涧水为曲池，环池竹树云石。其后平冈逶迤，古松鳞鬣②。松下皆灌丛杂木，茑萝骈织，亭榭翼然。夜半鹤唳清远，恍如宿花坞。间闻哀猿啼啸，嘹呖③惊霜。初，不辨其为城市，为山林也。
【注释】
①绿玉：代指竹子。②鳞鬣（liè）：本义指龙的鳞片和鬣毛。这里以鳞喻松树皮，鬣喻松针。③嘹呖（liáo lì）：形容声音响亮凄清。
【译文】
山弯处的小房，走进园内的长长的幽静小径，绿竹无数。汇聚山水形成一个弯曲的水池，环绕水池的有竹树和云石。其后是蜿蜒的平岗，古松生长如鳞片和鬣毛一般。松下全是灌木丛，蔓草交织，亭台像要飞起一般。半夜时鹤叫声清亮高远，恍惚间如同住在仙境中。不时听到猿猴哀啼，声音凄亮惊霜。最开始，辨不清这是城市还是山林。
【评点】
如此幽雅的小园，不禁让人想起“小园香径独徘徊”的意境。
6.36一抹万家，烟横树色。翠树欲流，浅深间布。心目竞观，神情爽涤。
【译文】
云彩一抹遮万家，雾烟一横挡树色。树绿欲滴，深浅分布。心和眼睛争着观看，神清气爽如洗过一般。
【评点】
一抹微风吹过，云烟掩映下的树色翠绿欲滴，浅浅深深，使人如同佛家所说的“开心眼”，有豁然开朗之悟。
6.37万里澄空，千峰开霁，山色如黛，风气如秋。浓阴如幕，烟光如缕。笛响如鹤唳，经飓如咿唔。温言如春絮，冷语如寒冰，此景不应虚掷。
【译文】
万里晴空，千座山峰的云雾飘散开来：山色像青黑色的颜料，风气像爽透的秋天。浓密的树阴如幕布，光线透过晨曦如丝缕一般。笛响如同鹤鸣，疾风刮过好像读书声起。柔和的语言就像春天的杨花，尖刻的语言好似寒冬的冰块，此中的景色不应该被白白扔掉。
【评点】
人有情，风亦有情。或如温柔杨花，或似尖刻寒冰。人若无知，风不过是风，松不过是松，山也只不过是一座山。
6.38山房置古琴一张，质虽非紫琼绿玉，响不在焦尾号钟①。置之石床，快作数弄；深山无人，水流花开，绝清绝冷。
【注释】
①焦尾、号钟：与绿绮、绕梁并称为古代四大古琴。
【译文】
在山中房里放置一张古琴，质地虽然不是紫玉和绿玉，声音也不如焦尾和号钟。放在石床上面，赶快弹几曲；深山里无人，溪水流野花开，琴声清冷萧瑟到极致。
【评点】
深山无人，但依旧花开得灿烂，水流得畅快。于此中弄琴几首，会让人感到清幽而冷寂绝伦。
6.39密作轶云，长林蔽日。浅翠娇青，笼烟惹湿。构数椽其间，竹树为篱，不复葺垣。中有泓流水，清可漱齿，曲可流觞。放歌其间，离披①蒨郁②，神涤意闲。
【注释】
①离披：纷纷落下，摇荡。②蒨（qiàn）郁：草茂盛。
【译文】
密密实实的一片孤云，长长的树林遮住了太阳。浅的绿色娇嫩的青色，云烟笼罩四下湿乎乎的。建座几根椽子的小房，竹子和树作为篱笆，不再修墙。中间有一湾流水，清得可以漱口，在水湾处可以玩“流觞”的游戏。在这中间放声歌唱，摇晃着长长的头发，精神如洗般地如意清闲。
【评点】
雾罩四野露水湿，树遮荫凉影子虚。人在其中寻惬意，不知醉里入仙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