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首歌叫《回延安》，歌词说：“离别30年，今又回延安，宝塔迎朝阳，延河金光闪……啊啊，延安。啊，啊——延安！”我在这次被通知参加省作家电力采风二队走进电力系统的关中行时，就有这种“30年，我又回家来了”分外亲切的感觉。30年前，1979年3月16日，一辆卡车，60名通过全省招工考试女知青，进入秦岭发电厂。那时正是中国改革的初期。招工考试的翻译古文语文题是“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和“愚公移山”。四个现代化要电力、煤炭、建筑、铁路等等重工业先行一步。我们赶上了新时代。我的通知书是知青点的第一个。3月8日那天晚上还在做着香香梦——我到西安清洁队报到了。我回到城里西安市了。突然就有邮递员在拼命兴奋地用手骨头猛烈击打我房间南面的玻璃窗户。他叫唤我的名字。很大声地在叫：你的通知书来了！秦岭电厂！秦岭大电厂啊！！我被惊醒，那一刻才是早上五点钟。打开窗户，捏着通知书，我说都不知道秦岭发电厂在哪里。邮递员就朝南山一指说，看，那两座大烟囱的地方。天，在那里呀！我气坏了说他，你把我回西安的美梦都打断了。我只是从渭河北岸，经60里路程，过到渭河南岸的秦岭山下，从知青变成了工人学徒。装机总容量105万千瓦的秦岭发电厂，位于秦岭脚下，是我国70年代自行设计、自行制造、自行施工建设的大型火电站，是西北地区当时最大的火力发电厂，也是全国6座百万千瓦火力发电厂之一，年发电量约60亿度，占陕西省总发电量的51％。秦岭发电厂一期工程1972年完工即开始并网发电。那时秦岭电厂有许多上海、西安交通大学毕业生，还有许多各地电力中专毕业学生，也有复转军人，原电厂的子弟……这些人构成了我们当时的年轻人群。电厂业余生活很活跃。青工集中培训时，打篮球作为青工女队主力后卫，使我在选工种时，可以在燃运、锅炉、电气、化学、检修等分场里任意选择。我选择了化学分场。因为是共产党员，我又被选为分场团支部书记。21岁，风华正茂。我那时写长诗《秦岭大山，我们来了》，还作为节目在厂里演出朗诵。我那时办板报，爱画画，好用钢笔临摹高尔基的小人书《在人间》，获得过厂二等奖。我那时也偷偷写小说《你不应该这样》，是写工厂青工们洗澡时对老工人不敬的故事，结果被命题作文的厂宣传科长潘飞同志批得满纸红斑点点，笔锋因恨铁不成钢而满目疮痍，划痕洞窗的。我很沮丧，只能独自在后夜班的铺料房里，在机器掩盖的隆隆声里，放声背诵英国作家狄更斯的《远大前程》；休班就去厂阅览室抄写三卷套厚本的《外国名作家传》；看《当代》《十月》《人民文学》登载的新时期中短篇小说，像莫申的《窗口》、方方的《大篷车》、张抗抗《北极光》、遇罗锦《春天里的冬天》、张洁《我在哪里错过了他》、孔捷生的《虎皮斑纹贝》、张承志的《黑骏马》……；遇到倒班休息的那三天，就回西安去端履门民主剧院听《长安》编辑部组织的文学课。我那时渴望上文科大学，而工厂则把我调到了厂团委，希望我去省团校参加学习。我那时好像有点少年老成，老气横秋。21岁，居然什么都不懂就组织厂里青年们的集体结婚，还在厂务会上为十几对青年争住房。当时的厂党委书记是黄莺，尽管厂里许多结婚多年的人都还没有住房，她居然就同意了我本来根本没什么情况的要求，给了全部的母子间做新房。等婚礼闹到半夜，我困得不行就在大轿车上睡着了。车，第二天是要拉新人出发去西安旅游的。而大家都在车上不忍心叫醒我。后来才听到有人摇我问我，唉，你啥时结婚呀？我醒来说，我还要结婚吗？不知道。呀，开车。时间都过了，快开车。实际上那时西北电管局的团委书记郭永平也曾给我介绍一位他的副手，28岁，拉了一手的好二胡。28岁我怎么就看人家太老了？可心里还在梦想一位40岁的人物，一位像我父亲一样高大儒雅英武的丈夫。在电厂的安全考试中，我感觉到了工作安全必须100%的要求。在班组，我学会了塌塌实实，敬岗爱业。每个岗位都要轮岗认真学习，用优秀的考试记录证明你是否胜任，学习好的精尖人物就是班长。在成绩面前，没有嫉妒，只有服气。秦岭电厂满是灰尘的山上夏天会有一种蓝蓝的小紫花遍野怒放，它们成串结群，三四五六瓣不等，形挺箭锋，质厚坚韧，夹在书中干枯掉也不褪色。离开电厂的那天是六月三日，中午我打了一份五角钱的炒南瓜和米饭，就去爬山头看最后一眼电厂。我发现并采了许多那种不知名的蓝紫色小野花。下午就带着新鲜的它们回到了西安。我幸运赶上了首批中央广播电大中文开课，但是我没有学籍，必须门门及格才能毕业。回到西安的第一夜，老天在下小雨。我稀罕地独自去逛大街，当看见彩色的灯光在柏油路上反映闪烁着美丽的霓虹，那一刻我哭了。渴望学习文学的代价，就是从一个现代化的国有大工厂，进入一个只有20人很小的印刷厂。从大规模的规范培训，到靠自己摸索努力的排字、铸字、溶铅……惟有电厂最初的认真教育，让我得益万千。在电力我有许多好朋友：韦玲、王珠、孙喜云、顾丽珠、李桂林、沈惠芬，还有我的师傅杨姗姗、温建生，那年才40岁的她们就要离岗退养了。她们商量来聚会一起买了一块手表给我，说，希望我好好工作，珍惜时间。那是一件令我最感动的礼物。它让我想起青年的时光，我们曾日夜相伴，欢歌笑语。那时我们唱：“再过20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欢歌笑语伴着彩云飞。”这次我回来电力系统算是的第二次了。第一次是2002年，陕西银河乒乓球俱乐部的隆重成立。以及第二年对乒乓球国手马琳500万的球员购买力，在中国乒乓球超级联赛中陕西乒乓球首次夺冠……这都是陕西电力人创下的中国和陕西体育新高记录。其实无论我在哪里，我始终能够感受到电的力量。这种力量一直超前，卓越，让人心生敬畏。一直引领着我前行的方向？回家的感觉，真好。
2008年8月1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