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海只失魂落魄离开花厅,一头倒在房中大生闷气。他恨萧思温、韩德让夺走了心上人,又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忍不住,双眼又盯在了床头那轴画上。这是燕燕闺中无事,对镜自画的一幅肖像。工笔重彩,画得眉目传神,呼之欲出。萧海只死皮赖脸强拿来,悬挂于床头,每天都要出神地看上几遍。如今面对美人图,他越看越觉心中不是滋味儿。难道就此罢休不成?他猛然想起了汉代昭君和番、毛延寿作画之故事,触动了灵机,报复之念顿生。他立刻摘下画轴卷好,携出府去,直奔好友海里家中。
护卫太保海里见盟兄来到,忙要置酒备菜。萧海只阻止:“贤弟,今日愚兄无心饮酒,但有一事相求。”
“大哥尽管吩咐,小弟无不从命。”
萧海只打开画:“你寻空将燕燕这幅美人图呈与当今万岁。”海里不解:“这是何意?”
萧海只将自己垂涎燕燕,萧思温反对,而许配韩德让之事告诉一遍:“我要叫他们彼此结怨,互相猜忌,全都不得安生!”
“就凭这美人图?”
萧海只冷笑着对海里讲述了意图:“我要叫萧思温难以做人!”海里听后说:“这样一来,还不乱成一锅粥?”
“只有如此,方消我心头之恨!”
海里身为护卫太保,经常在皇帝身边。第二天瞅准机会,见景宗身边无人,忙将美人图呈上。
景宗一看,立刻惊问:“这该不是月宫嫦娥、瑶池仙子、九天玄女、南海观音?”
“万岁,她便是萧思温大人爱女燕燕。”海里有意煽起景宗情欲,“依卑职看,就是仙女也要逊她几分。”
“原来是燕燕芳容。”景宗对于燕燕亦早有耳闻,又知此像乃其自画,愈发赞叹不已,“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绝色,实为万岁所生,何不纳人宫中?”
此说正中景宗下怀,他想,燕燕入宫,萧思温便是皇亲,定会更加尽心辅佐,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景宗当即亲书一道圣旨,差内监送到了萧思温府中。
萧思温跪听宣读圣旨,当听到“选定萧燕燕为妃,三日后人宫”时,着实令他大吃一惊,不知所措,谢恩接过圣旨送走内监后,萧思温立刻陷人了两难之中。若不应,便有抗旨之罪;若应允,自己亲口将女儿许配韩家,又如何启齿退婚?正在犯难,萧海只闻风来到,喑中幸灾乐祸,表面故作不知问:“父亲,万岁降旨何事?”
萧思温本来心绪不佳,更不愿见厌烦之人,白他一眼径自出门,直奔爱女燕燕房中。
燕燕近日正为终身如意而喜悦,忙亲身为父亲掸座上茶。及见父亲眉生愁结,不免试探着问:“父亲,莫非朝中有不合心愿之事?”
萧思温将圣旨交与燕燕:“儿且看来。”
燕燕看罢,倒也吃了一惊,但她却很镇定,默默思索,没有作声。
萧思温问女儿:“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燕燕思考了一会儿:“万岁为何突然想到选儿为妃?”
萧海只恰好走进来:“三妹芳名遐迩闻名,乃我萧家福分。”
“依兄长之见,这是好事了?”
“自然。”萧海只走动着说,“三妹才貌过人,将来不愁正位中宫,父亲便贵为太师,可永享荣华富贵,萧氏九族都受皇恩,此乃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
萧思温听了中意,不觉微微点头。燕燕却大为不悦:“兄长,难道我萧家要靠女色取悦当今吗?”
“三妹此言差矣,万岁降旨,非我主动献美,又何出此言?”萧海只又说,“从古至今,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何况选女入宫,别人做梦也巴结不到的好事。”
萧思温已倾向萧海只的观点:“燕燕我儿,抗旨不遵,便是欺君之罪呀。”
燕燕低头不语。
萧海只见状又加一句:“天威难测,燕妹可要三思。”
“父亲已将儿许配韩家,终身大事岂是儿戏?您老人家该如何对韩家父子解释?不怕人笑您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攀龙附凤吗?”
“这……”萧思温被问住了,无言以对。
萧海只又出主意:“我看这事只有把韩德让请来,我们如实说明,讲清难处和利害关系,由他自做定夺。”
萧思温别无他法,竟然同意:“也只有如此了。”就派萧海只过府相请,韩德让换了衣服,跟萧海只过来。路上他一再问是何事,萧海只守口如瓶,只说见到萧思温便知。他心中喑暗得意,猜想燕燕必定执死不从,韩德让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岂肯答应已定亲的妻子他适,必与萧思温翻脸,燕燕万般无奈很可能自尽,韩德让一气之下就可能兴兵叛乱复仇,失败后连同萧思温都得问斩,只有这样才算解了心头之恨!萧海只心怀鬼胎,领韩德让走进萧府客厅,萧思温正在焦急地等候。
韩德让上前施礼:“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萧思温赶紧扶住:“韩将军免礼,快快请坐。”
韩德让不觉一愣,岳父对己的称呼为何变了?不叫贤婿,而称将军?顿生疑虑:“岳父大人呼唤小婿,必定有事吩咐?”
萧思温不好直说:“请将军看过圣旨,便知分晓。”
韩德让展阅完毕,立刻明白了一切。虽觉突然,但仍神色不变:“岳父大人尊意如何?”
“请将军过府,是想听听你的高见。”萧思温把球又踢回去。从萧思温改变称呼,韩德让已知萧思温的心思,他毫不迟疑地答道:“圣命难违,也只有遵旨了。”
萧思温暗中松口气,心里说谢天谢地。可是未等他开口,燕燕从后堂冲出,怒斥韩德让:“你枉为男子汉大丈夫,竟容忍别人夺妻,像你这种人还有何颜活于人世?”
韩德让离座站起:“小姐骂得有理,小可也深感内疚,只是……”
“只是什么!”燕燕抢过话来,“你根本不知我的心。”
萧海只决心挑起事端,叹口气说:“也难怪三妹心寒,韩将军手拍胸膛想一想,三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一片痴心哪!虽说进皇宫伴君王为贵妃,可以享尽人间富贵,可谁不知当今万岁身患风疾,况且宫中诸多后妃,谁能保三妹不会失宠,她这青春妙龄,岂不付与东风流水,哪如同将军结合,少年夫妻你恩我爱朝夕相伴白头偕老……”
萧思温越听越不对味儿,忙打断他的话:“你说这些,意欲何为?”
“我只是想说出三妹的心里话。”
再看燕燕,已是杏眼含泪,喉中哽咽,强忍悲声。
萧思温发觉萧海只里外挑拨,唯恐坏事,便叫走他:“你与我去一下。”
到了门外,萧海只问:“去何处?”
萧思温揪住他的左耳:“我要你滚开,让他们二人自己商议。”不由分说,将他扯走了。
屋内,韩德让见无外人在场,急忙表白:“小姐论文才,论武艺,论相貌,都堪称辽国第一,在下渴求如大旱之望甘霖。更蒙小姐主动赠诗,令小可不胜感激!”
“说得好听,你却忍心说出绝情话?”
“小姐是聪明人,你想我们如若抗旨,万岁对令尊对家父,必然都心生疑忌。君若疑臣,十有八九为臣者便难免一死,你我也在所难免。个人生死尚为小事,万岁初立,根基不稳,有多少亲王大臣心怀不轨在窥测时机,倘你我家严不在,必然有人谋反,天下又将大乱,我们怎忍心叫百姓遭殃、生灵涂炭?”韩德让几乎声泪俱下,“小姐,为国家计,为百姓计,为自家计,我这样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燕燕稳定了,不再发火。她本是绝顶聪明女子,不能不承认韩德让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她不觉忘情地注视韩德让:“难道不可挽回了?”
韩德让也觉心酸:“小姐,我们今生无缘,但求来世。”
燕燕默默摘下耳环,慢移莲步送过去:“韩将军,愿它与你永相伴。”
韩德让抚视良久,将耳环收在怀里,动手解下剑佩:“小姐,睹物思人,愿它代我永远为你效力。”
燕燕接剑佩,两只手碰在了一起,二人都如突遭电打雷击,全身止不住战栗,谁也不想移开,但又都不敢再进一步,只是你看着我,我望着你……许久,许久,燕燕似乎经受不住这感情波澜的冲击,一阵头晕,身子发软倒在韩德让怀抱里。
韩德让一时不知所措,揽着燕燕柔若无骨的娇躯,连声呼唤:“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燕燕心中明白,但她不愿睁开眼睛,她希望时光静止,周围一切都不存在,自己可以一直依偎着心爱人的胸膛。“啪嗒”,一颗豆粒大的泪滴,砸在她翘起的鼻梁上。燕燕睁开杏眼,伸出纤纤玉手拭去了韩德让腮边的泪珠,有几分撒娇地说:“我们做一次夫妻吧!只一次,便死我也心甘情愿了!”
韩德让急忙捂住她的嘴:“这如何使得,圣旨一下,你便是国母之身。我们这样做,已经就是欺君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人只得分开。萧思温迈步走进,先看了看二人的神色,问:“谈得怎么样?”
燕燕无力地说:“有什么办法,命中注定。”
萧思温这才放心了:“我儿与韩将军俱是聪明人,你们只当当初不曾提亲吧。”
萧海只期待的轩然大波并未出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制造的矛盾,竟这样轻易化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