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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孤独的守望者(2)

这些年,我一直关心着在1970年5月28日遇难的那6个女知青和俞宏茹的情况,后来在网上看到在那次事故中唯一幸存的天津的知青杨大丰的文章,文中对遇难的每个战友的回忆,让我心潮难平,禁不住流下眼泪,那是些多么鲜活而美好的生命啊一哈尔滨姑娘许淑香,死的那年20岁,她是我们织网班的班长,我们亲昵地叫她“许香儿”。她长得漂亮,眼睛又大又亮,总是水汪汪地像一潭秋水般明澈。她爱笑,笑起来两个酒窝勻称地挂在脸上。当年的我们少不更事,有时闹点小别扭,有时想家抹眼泪,她总是像大姐一样帮助我们。许淑香出身很苦,很小父亲去世,她随母亲改嫁,继父是个工人,生活很紧巴,这锻炼了她特别能吃苦耐劳、干脆麻利的风格。在我们班里无论干什么活,她总是第一个上。她一点不偷懒,也不发牢骚。1970年新年刚过,我们全连进人一级战备状态,男生排进人江边的工事,女生排也转移了,只剩下我们班,大家哭成一团。许淑香坚定地说:“大家别哭!我们班9个人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我和大丰在前面带路,秀颖的身体不好,她的背包我背。俞宏茹和刘毓芳照顾好金凤、延云!”她领着我们黑夜里急行军,终于找到了连队。“5-28”沉船事件后,许淑香是第二个漂上来的,她的姐姐和哥哥来处理后事。我们把她埋在了刘毓芳的身旁。

你能听到白桦林里她们的笑声吗哈尔滨知青孙艳是我们的副班长,死时也是20岁。她个子不高,身体微胖,嘴巴噘着,笑时一对小虎牙俏皮地突出来。她爱说爱笑,遇事也爱叫真儿地问“凭什么”、“为什么”,她是我们班公认的“参谋长”。孙艳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儿,她在我们班的织网技术也算数一数二的,谁若超过她,她一定撵上去。那时我就知道,她跟打鱼排的哈尔滨知青杨和国是表兄妹,她常去找他。在那个年代,男女知青很避讳相互接触。因为他们是兄妹,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了。出事后,我才知道他们是恋人关系,是两家老人撮合认可的。

遇难后,她的父母和杨和国的父母都来连队处理后事。家长们在连队熬了十几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失望地在6月18日离开连队了,几天后孙艳漂了上来。那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附近的老乡到岛上捡鱼干,孙艳才被发现的。当时她尸首已不全了,就凭她背包里有我们连队食堂的饭票,才知道是我们连的人。当时是杨和国去认领的,因为无法带回来她的遗体,只好在岛上焚烧了。杨和国边烧边哭,然后他把骨灰用麻袋背了回来。后来杨和国认孙艳的母亲为干娘,并一直照顾她,为她养老送终。

哈尔滨姑娘刘毓芳死的时候也是20岁,她高高的个子,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像个“假小子”。她说话嗓门大,一接触就知道是个爽快的人。她最大的特点是心里放不下任何事,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高兴时,会咯咯地笑个没完,难过时,也会闷闷地谁也不理。毓芳是我们班的壮劳力,班里的重活累活,不用班长安排,她都抢着去干。她心眼实,干活从不惜力,也不偷奸耍滑。毓芳最惦记最心疼的是她的母亲。她总跟我说母亲不容易,新中国成立前闯关东来到东北,丈夫死后,她领着孩子再婚。再婚的丈夫是个工人,挣钱不多嗜酒成瘾。母亲没有正式工作,以糊火柴盒挣钱养家。即使这样穷困,母亲还会接济比他们更困难的人家。沉船事件发生后,刘毓芳的母亲和继父来处理后事。记得她的母亲第一次来到我们织网班的小屋,抱着毓芳的被褥在炕上打着滚哭嚎,那个凄惨的情景至今不能忘。刘毓芳的遗体是苏方在一个江中岛发现,我去辨认的。那时她的脸部已开始腐烂了。我从她身上取下一枚毛主席纪念章,把她衣服剪下一角,留给了她的家人。

北京小知青李金凤是个“小六九”0969年初中毕业生〉,死时17岁。她长得漂亮,皮肤白皙得出奇,永远是白里透红,招人多瞧几眼。金凤心灵手巧,干活麻利,织网梭子在她手上仿佛像生风一样,你根本看不清她是怎么穿梭眼的。沉船事件后,金凤的父母都来处理后事,她父亲沉默寡言,母亲能言善辩,是家属们的主心骨。7月1日,金凤的遗体也被苏方发现,已经高度腐烂,棺材里往外爬蛆……后来我回天津探亲,还专程去看望她的老父亲,比去连队时老多了,我心里酸酸的。我走时三番几次地回头看他,他佝偻着腰,频频向我招手。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章秀颖是我同校不同班的同学,是我最好的朋友,死时22岁。她中等个儿,体态均勻。瓜子脸,杏仁眼,白白净净的脸庞,常显得有些苍白。她略带忧郁的眼神,常常放出沉静果敢的光。秀颖本来是可以不下乡的,大串联时徒步去延安时落下了毛病,身体不好。但她还是坚决地和我们一起走了。我们俩分到一个连队,又分到了织网班。因为她经常有病,我背着她找连队的王大夫给她开病假条,这样就可以领病号包饭。那时连队生活清苦,成天就是“两个馒头一碗汤”。病号饭是汤面里卧两个鸡蛋,有时还撒上点葱花,再滴上几滴香油,闻着都香啊。可我端来后,她以自己不爱吃面条拒绝了。她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宁愿吃苦,而不麻烦别人。秀颖死后,她的父亲和妹妹来处理后事,当时家长都提出要追认自己的孩子为烈士,唯有秀颖的父亲提出:找到遗体后,把孩子们埋在一起,给她们立个碑。我返城后,曾和她父亲商量,要把秀颖的坟迁回天津郊区。可她父亲不同意,他说还是让她和那几个孩子在一起吧!她的遗体是4个月后从黑龙江里漂浮上来的,当时遗体居然很完整。

北京姑娘贾延云死时也是17岁,她是我们班最小的,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像百灵鸟一样鸣唱。开始说她做了什么梦,接着又说小时候的什么事儿。因为年纪小,干活时常被照顾,可她总是拒绝,逞强非要干最苦最累的活。事件发生后,延云的父母亲都来了。他们特别慈祥和善,忍着自己的痛苦还安慰我。后来我去北京时看过他们,他们还专程到天津看过我。我知道,他们每天都在想着延云!看见了我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遇难的5个姐妹的遗体先后都找到了,只有延云没有找到。20世纪80年代边境贸易活跃,有从俄罗斯那边回来的人说,对岸的一个村子里有个中国哑巴姑娘在喂马。延云的父亲听说后,还到对岸寻找过,却失望而归。2009年,我们当时下乡的那个农场,要给那次遇难已经找到遗体的5个姐妹修坟。他们找俞宏茹问掩埋的顺序,她打电话问我。我马上给农场打电话,请求他们别忘了贾延云。当时修葺的墓地已经竣工,在我的恳求下,他们又从西边扒开了个口子,给延云修了个衣冠冢。这样延云也算回家了,姐妹们得以团聚。已经在黑龙江边安家的俞宏茹真的成了她们的守护神了。

感谢杨大丰让我知道了那次牺牲的六姐妹的音容笑貌,更让读者为这些美丽年轻生命的丧失而痛心疾首。她还介绍了因为这次事件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排长刘长发的情况,他是这次事件中死亡的唯一的男性。这个只有30岁的河南人是1966年3月转业的老兵。他在部队时入党并立过一次二等功,3次三等功。

杨大丰说:刘长发没有什么文化,说话常带脏字,开始我们对他敬而远之,没有好印象。后来发现他心地特别好,特别善良。当年我们去鱼点补网,他很少让我们下江,总是说:“小姑娘家家的,总玩水,将来会得病!”冬天下冰网,撸冻鱼,他坚决不让我们干,生怕我们着凉。捕鱼点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给我们留着,然后找个茬儿,把我们叫到点上,美美地吃一顿。其实5月28日上岛补网就是为了让我们吃鱼丸子的,刚打上来的鋳鳇鱼肉特别鲜,过去只有皇帝才能吃到。工作结束后如果按他的安排,我们应该上另一条大船,这样再大的风浪也没危险。可我们谁也没上男生坐的那条船,结果悲剧发生了。他和六姐妹一起丧生的,死后又成了罪人。后来他的老父亲和弟弟从河南农村来奔丧,一进屋就给其他死难知青的家属下跪,他的父亲声泪倶下地说:是我的儿子害了你们的孩子呀!他号啕大哭长跪不起。其实刘长发也很惨,他死后3天,他的儿子出生,那时他的女儿也很小,家里又没有了经济来源,后来他的老婆是怎样拖着两个孩子熬过来的呀!刘长发是第一个从江里漂浮上来的,当时就被埋在了不知名的荒山上了。2009年,我回去参加六姐妹墓地揭碑仪式时,听说前一年他的儿子把他的坟迁回河南老家了。我想,那些死去的姐妹可能更想永远和老排长在一起的。

黑龙江边的那位孤独的守望者俞宏茹还在吗?也许读者更关心这个生者的命运。我可以告诉你,她还在黑龙江畔的那座老房子里,和她的丈夫宋修江过着平静的日子。当然,每年的清明和5月28日那个难忘的日子,她会到六姐妹墓地为她们扫墓。有时,她也会去几十公里外的黑河市爱辉镇,那里建了一个“知青博物馆”,陈列着“5‘28”事件牺牲的6位战友的事迹,她去讲解、去告诉远方的客人过去的故事,每一次她都泪流满面。

去年4月,俞宏茹去北京看望在那里打工的女儿,可能她太兴奋了,突发心肌梗塞,被送到同仁医院抢救,在生命垂危的时候,知青博物馆的同志在自己的网站发布了她的病情,众多老知青捐款为她成功地做了手术。7月,俞宏茹在网上发出了自己的感谢信,感谢几十个给她捐款的老知青,感谢他们又一次给她生命。她感谢的名单上第一个就是她的老战友:杨大丰!

在写这篇稿子时,我又打开了黑河的知青博物馆的网站,又看到了俞宏茹的消息:今年〔2012年)的1月19日(腊月二十六〉,知青博物馆的同志们到黑龙江畔她的家中慰问她,给她和老宋送去了1000元。

我看到了俞宏茹的笑脸,她竟比十多年前更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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