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侃告诉我，杨唿哨和后备干部，有一次在看守所小院相遇，后备干部故意逗杨唿哨说：“你在世上多呼吸60秒，你就向死亡走近了一分钟。”唿哨答：“我每多活一分钟，就会呼吸60秒。用你的观点，还可以这样说，把弯路走直的人是聪明的，因为他找到了捷径；把直路走弯的人是豁达的，因为他同时多看过几道雾霾风景线。”大侃说罢一笑又道：“人世间任何事物，都有两重性，两方面。要发展、要生存，就会有排放、有污染；有网络、有方便，就会生谣言生事端；生闹剧、生动乱，就会出新思想、新理念、新作为、新启示、新教训、新经验。”
大侃这话，一点不假。
E县海带丝闹剧那天，网络迅速生谣，把辐射说得邪乎到了极致，结果竟“吓”出了许多好事。二哈告诉我，那日傍晚，E县还有一场辐射风波，差点没闹起来，那是一件“神秘人”举报的放射源藏匿案。
霾夜天阴，遮星盖月。
马二哈队长正开车行驶在回家途中。路上的车一辆紧跟一辆，慢慢腾腾，走走停停，左插右挤，比螃蟹爬得还慢。二哈正压抑着急迫，在耐心等待中持续前行，一个陌生男人用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打来电话。
“你是马队长吗？”
“您哪里？有什么事儿吗？”
“你别管我是谁了。我向您举报个私藏放射源的案子……”
“这是真的吗？”
“真的，我用人格和良心向你保证这是真的。我知道私藏放射源是违法的，是要出大事儿的，所以我才向你举报的。”
“您能留个电话吗？我怎么和您联系？”
“我用的是公用电话。我不能给你留电话，万一暴露了，我会被人卸掉胳膊腿的。但是，我会在暗中随时向你提供情况。”说完，神秘举报人把电话挂了。
正赶在E县发生辐射源风波，全市上下很多地儿正人心惶惶恐辐射、抢碘食，赶在这节骨眼上又发生神秘人举报一家私营企业有两枚辐射源被私自卖到域外，此事一旦张扬出去，必然引起新的轩然大波，不仅对C市，对周边A、B市、对D、E市，都会有较大不稳定影响，到那时，事情可就真的闹得太大了。
前边是红绿灯十字路口，二哈二话没说，将车掉头驶上返回环保局的路。途中等车时，他打电话向主管局长讲述了接到神秘电话的情况。局长一面要他快回局，对外严密封锁相关信息，一面向县政府汇报情况。他要求二哈连夜去企业实地调查、取证。
私卖放射源的企业距县城三十公里，黑灯半夜，雾霾蒙蒙，二哈带人心急火燎向企业赶去。正常情况下，三十公里的路，二哈半小时肯定能到，今天，车爬了一个小时，才见到那家企业门口的黄昏灯光。
“我是县环保局的，夜间突击检查，请开门。”
“厂子停了快八年了，查什么查。除了我和老谭，连刘老板都撞死了。”
这是一家钢铁压延企业。看门老头说的一点不假，厂子确实停产七八年了，停产的原因是因为违法排污被环保局多次严厉打击处罚，气得刘老板关了门。几年来一直是在吃老本、等新机。吃老本是厂子曾经红火过，改革开放初期，违法排污无成本，靠偷税漏税，刘老板大捞了一把，但后来，环保局一年让他停产整顿半年多，终于被同行挤倒了。为此，刘老板恨透了环保局的老局长马前行。刘老板所等的新的发财的机会，是想找个茬把厂区这一大块地卖掉，捞一把。厂区固定房产本身规模不大，但用破砖头圈的墙头却足有二百来亩。据说，圈地的刘老板有很深的背景，市里几次要求解决乱占地问题，他都平安过关。但遗憾的是，前几天好不容易盼到从台湾来了一位很阔气的大老板，要高价买他的这块地皮建厂，刘老板中午高兴了，和几个朋友大喝一场，当天下午便亲自驾车驶向了霾途。还真是霾途。途中，他酒兴施威，自己把车从定命河大桥上翻越栏杆，掉到了几十米深的河床。不偏不歪，不大不小，不软不硬，被甩出车外的刘老板，头部准准地摔砸到牛头大的一块石头上，当场头骨就裂成了几块。刘老板去了，平时就和他有矛盾的合伙人趁火打劫，找来几个讨要工资的农民工，趁雾大、天黑之时，打着手电，把在车间里闲了几年的车床、机电，全部拆了，送到邻县的一家收购站，卖了废铁。两枚放射源，就安在车床上，一同被当做废铁卖了。后来证明，事儿就是这么回子事儿，但二哈他们到达企业之后，却并不知道内中的来龙去脉。
“你们厂有放射源吗？”
“有啊，刘老板死了。方舍元这两天正当大拿呢。”
看门老头听错了，所答非所问。二哈听准了，反问正当时：“方舍元是谁？”
老头答：“是二老板。”
“能联系上吗？”二哈的问话刚毕，身后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联系我干吗？你们是干什么的？”
二哈认定讲话人方舍元是企业现在负责人后，直截了当地拿出执法证，亮明身份，讲明事由。
“没有的事，这里哪有什么放射源。你们怕是搞错了吧？”
“你们厂原来搞压延用的放射源呢？”
“停产后交了。”
“交几枚？”
“两枚呀，这我知道。”
二哈正和方舍元对证情况，手机来了信息：“交两枚是对。藏两枚被卖也是真。”看过信息，二哈打电话向局里管放射源的张科长询问这家企业的用源情况。张科长肯定地答道：“2006年相关局向环保局转移放射源管理审批权时，该企业确实是只有两枚放射源的档案手续，没有证据证明该企业有过更多的放射源。而且，企业停产后，确实向省上交了两枚V类放射源。”
难道是神秘人举报有误？二哈正半疑半惑地继续向方舍元了解情况，信息又来了：“藏源的是老板。可能方某真不清楚，但卖源的是他，也可能真的是误卖。”
看过信息，二哈心生一惊，神秘人怎么信息这么灵快？他的信息好像比在现场的人都来得及时来得快。二哈左右看了一圈，尽管天黑雾重，但在灯光下，他没有看到现场的人有谁拨弄过手机。
“你下午是不是把厂内的车床当废铁卖了？”
“谁他妈给我栽赃，让我知道了我要他的胳膊腿。那是几个农民工干的，欠人家钱，要过年了，不能轻视弱者。”
方舍元慷慨激昂，人情似火。但他讲话时，明显让人察觉出他有心虚的成分。
“如果你不完全了解情况，可以理解，但是，我请你配合我们把卖源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否则，你作为现任负责人，也要负相关法律责任。”
“现在让我负责了，当初挣大钱时怎么没人这么说。他刘老板害人的账，死了也得有人找他算清楚。”
“别的事我管不了，放射源的事你要是不诚心配合，我们就要报案请公安局介入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听二哈说要报案立案，方舍元马上把说话的酒气变成了温和的暖气。开始实话实说地讲起他带人卖车床的情况，但他表示，车床上有没有放射源，他确实不懂，他更没有私藏过放射源。
二哈让方舍元把卖车床、废铁的过程讲了个头透底儿明，笔录做得也十分详实。二哈正要让方舍元在笔录上按手印，他的手机又响了。电话是主管局长打来的。
“二哈呀，F县环保局、公安局把两枚放射源送回来了。你主要查一查企业的购源、用源手续，看看是不是还有新的放射源。”
“F县是怎么查出来的？”
“收购站有辐射监测设施，咱县那几个人上午去卖废铁时，那边的监测员正好家里有事上班去晚了，没能当场监测。收购站老板很有警惕性，中午把监测员找来，严密监测，终于发现了问题。所以人家顺着收据上的线索找上门来了。”
二哈带人在企业查到了深夜，关于放射源的手续，一个文字也没找到。他又派人连夜到原管理辐射源的相关局去查找，该企业的四枚放射源，从来就没有过手续。
放射源是哪来的？仅有四枚吗？信息随二哈的疑心马上到了：“四枚就对了，我完全可以证明。那年买源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法规要求那么严格。后来，卖源的那家企业都被取缔了。那年交源时，刘老板说上交一枚源还要搭上一万块钱的保管费不上算，于是就偷偷藏匿下了两枚，说是怕以后再有生产任务时，省得再买了。谁知，藏源的刘老板竟摔死了，辐射源成了无头案。”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对你的证明能负法律责任吗？”二哈用短信向神秘人发出了询问。
“我现在是唯一的证明人了。购源时，是我和老板一起去办的。藏源时，老板只偷偷告诉了我一个人，别人都不懂这个。”
“你能出面写个证明吗？”
“你能确保我的人身安全不受侵害的情况下可以考虑。”
神秘人就在身边，二哈坚定不移地感觉到了。“老师傅，你刚才说的老谭在哪里？”
“在屋里呢，他感冒了，一天没出屋了。”
二哈半天都是背对着企业门卫的小屋站着的，此时听看门老头说屋内还有老谭，二哈猛然回头，却见屋内一个神秘的身影正蓦地转身而去，屋内的床铺立时发出几声吱吱的叫声。事先有约，此时，二哈想起了他保护举报人的承诺。
“二哈呀，我的外甥女婿呀，你可别当场把我表弟当举报人的事儿给漏了底儿呀。”信息是老康发来的。
二哈马上回复：“放心。诚信守诺。下来再说。”
事后，一场清查“账外”放射源的专项集中行动，在C市全面展开。老康又立了一功，因为，他那个神秘的表弟向二哈举报老板偷藏放射源的事儿，始作俑者，正是老康，连二哈的手机号，都是他提供给神秘举报人的。
此时，二哈根本不会想到，死了的刘老板，会是他家真正的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