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礼最近感到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妙,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萦绕在他的四周,时而从左侧胸骨后传导出来的胸闷和疼痛感,常常扰动着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这种疼痛正在发生他不愿意看到和感受到的变化,疼痛正在变得越来越频繁,疼痛强度正在变得越来越大,而且有时已经转移到了右侧胸骨后。他知道自己五年前就开始出现了冠心病的轻微症状,但他是个很要强的人,不想让熟悉的人知道他的身体早早就已经开始不中用了。因此,到目前为止,除了他的老婆,还没有人知道他有冠心病。平时,他一直服用三七片进行调理和控制,感觉还可以,坚持工作到现在。这次到纳米比亚前,老婆就劝他,咱们也不缺钱花,何必带着病到偏远而且落后的非洲呢。一旦要是犯病了,医疗条件没有国内好,她很不放心。但是,他可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五十岁刚出头,连这样的工作都不能承担,那还不是跟废物一个样。为了让夫人能同意他出来,便告诉她,自己过来先试一试,如果感觉不好,就立刻申请回国。没想到的是,心脏会这么快就经不住折腾,开始提抗议,要罢工了。现在怎么办?是继续坚持下去还是申请回国?按现在的症状,他应该停止工作,立即回国进行检查调理和治疗。即使他走了,这里的训练依然可以继续进行。但是,学员的训练已经接近尾声,再坚持半个月就结束了,如果他能坚持到最后,也算是完整地组织完成了这批学员的训练。就这样半途而废离开这里,他实在是于心不甘。他开始犹豫,进退维谷,时间就在他的踌躇中一天天度过。
今天,是本批飞行学员的最后一个飞行日,航行科目单飞。索菲亚和海德单飞完后,轮到伦芭单飞,也是本批纳米比亚女飞行学员的最后一个架次飞行。这个架次飞行的结束,标志着公司和纳米比亚之间初教-7飞机售后培训服务的第一阶段合同的顺利完成。中国专家组的成员都满怀即将完成工作任务的喜悦和紧张,认真仔细地进行着飞行前的准备工作。
桑飞站在飞机扶梯上,把头探进座舱,默默地非常仔细地帮助伦芭系限腿带、保险带、连接无线电插头,又从左到右检查着所有该检查到的电门和开关。虽然这些检查动作都是应该由伦芭去完成的,而且经过近一年的飞行,她对飞行前的这些检查动作熟练到闭着眼睛也能又快又好地完成,但是桑飞还是带着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闷头为自己的爱徒做着这一切,伦芭几次要自己动手,都被他给挡了回去。两人如此的近,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此时此刻,伦芭也许能理解桑飞的心情。如果这次飞行顺利完成,就标志着桑飞本期教学任务的顺利结束,心情怎么能够平静?还有,此时已非彼时,桑飞已经明显感觉到他们师徒二人的关系已经更亲密了很多。伦芭也有些激动,胸部急剧地起伏着,深情地望着桑飞,默默享受着师徒之间这最温馨和幸福的时刻。帮助伦芭做完了这些,临下飞机前桑飞看了她一眼,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这是一条伦芭从来没有飞过的陌生航线。桑飞认为最后一次航行单飞难度应该大一些,刻意在航空地图上选择了几处比较小的地标作转弯点和检查点,并在航线上避开了明显的公路、土路、干河床等线状地标。
伦芭起飞后,桑飞上了塔台,好掌握伦芭的飞行情况。
刚走进去,老苏正非常夸张地对塔台上的女调度员阿诗玛说:“阿诗玛,我想你了。”然后张开双臂要拥抱她,阿诗玛有些羞涩,但还是礼貌地轻轻和他抱了一下。
阿诗玛是一位约三十岁的纳米比亚单身少妇,中等个头儿,身材匀称,深红褐色的皮肤显得很健康,脸庞呈轻微的“伸”字形,满头的细碎发辫,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文文静静的,说话轻声轻语,与她曾经的白人男朋友生了一个混血男孩儿。
老苏每天都逗她,她从来都应对得体,分寸适度。今天的玩笑到此还未结束,老苏一边检查通信设备的工作情况,一边继续着玩笑。“阿诗玛,我非常喜欢你,咱们两个交个朋友怎么样?”
隋媛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给他们翻译着。
“咱们现在也是朋友啊!中国人都很好,都是我们的朋友。”阿诗玛带着一丝微笑回应。
“不是,我说的是关系特别好的男人和女人的那种朋友。”
“苏先生,你有老婆,这样不好。而且……”阿诗玛有点错愕!
“没关系呀!我可以跟她离婚,然后再与你结婚哪。”老苏不想就此打住。
“这样不行!”阿诗玛似乎怕他是真的。
“为什么呀?”老苏不依不饶。
阿诗玛可能被逼无奈,稍微犹豫了片刻,然后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因为,因为你太老了。”
塔台上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隋媛更是笑得花枝乱抖,只有老苏莫名其妙。待隋媛给老苏翻译了,老苏立刻没电了,尴尬地抬头看着大家,牵强着摆出一个很酷的姿势,说:“这样也会算老吗?”
桑飞不失时机地走上前,凑齐了热闹,同样也摆出一个和老苏一样的姿势,笑着对阿诗玛说:“阿诗玛小姐,苏先生确实是有些老了,我比他年轻,你看我怎么样?”
阿诗玛也不再害羞,伴着笑声,支吾了一句:“你还可以。”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中,无线电中传来:“15通过第一转弯点。”他们终于等来了伦芭顺利通过第一转弯点的报告。
“收到,15,注意核对航向。”老苏提醒她。
“航向279。”伦芭显然又检查了一下航向。
“收到,15。”
雨季过去没多久,旱季时一望无际的金色原野,现在依然是茫茫的葱绿。第一转弯点桑飞选的是一条丛林小路边的一个农场,在纳米比亚这样地广人稀、地貌特征单一的上空飞长途,必须从难从严训练,才能锤炼出真本领。有过几次用赛斯纳私人飞机进行长距离飞行的经历,伦芭的航行技术掌握得非常快,单飞也非常顺利,这次飞行应该是信心十足。
然而,世事难料,他们最不希望出现的情况突然出现了。塔台上的分秒表指示第一转弯后已飞行十一分二十秒,伦芭向塔台报告:“1号。15全罗盘故障,我正按照电罗盘指示飞行。”
桑飞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他心里很清楚,飞机的导航系统虽然是双保险的,但是因为古如特方坦机场没有气象风数据提供,在全罗盘已经故障的情况下,仅剩下的电罗盘指示的是没有修正气象风偏流的航向,一旦航线上侧风速很大,小飞机很容易被吹离航线导致偏航,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怎么总是伦芭,亲爱的伦芭,一定要坚持住。
老苏反应很快,直接指挥道:“15,你做得对,保持二边航向,按原计划飞行!到第二转弯点转向机场飞行,如果看不到转弯点,就按时间转弯。”
伦芭回答:“15明白!”
接着,老苏让调度员阿诗玛赶紧询问导航台怎么啦?但是,得到的回复是刚修好的导航台又罢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短时间内恢复不起来。
从地图上看,沿着第三边向机场方向飞行,在接近机场之前,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协助返航的线状地标,也没有能够协助确定飞行航迹的诸如城镇、村庄、农场的点状地标。而机场连一部最原始的雷达都没有,没有办法发现她的方位和飞行轨迹,更无从谈起引导她返航。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空中风是温和的,无大侧风,保佑伦芭转过第二转弯点后正常回到机场。但是有多大把握,谁也不好说。电罗盘可靠性不错,很难出现故障,但是如果进行精确导航恐难胜任。飞机从近一百五十公里外的地方飞回来,只要侧风偏流差个几度,那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如果是名老飞行员出现这样的情况,也许会好些,可这仅仅是个还没有毕业的女学员。好在伦芭是这批学员中综合素质最优秀的,又经过几次险情的锤炼,心理承受能力还可以,桑飞心里安慰着自己。
按时间计算,飞机到达机场还有十三分钟左右。老苏看了一眼手表对桑飞说:“老桑,你考虑考虑,如果15没有看到机场,从机场侧方飞过怎么办。”他右手指夹的烟已经快烧到头了,可他根本没有察觉。
“明白老苏。你的烟,你先集中精力指挥,我正在琢磨这个问题。”有老苏指挥,桑飞是非常放心的。这个人在专业上还是很有经验的,刚才的每一步指挥都很正确,包括对可能发生问题的预想都无可挑剔。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老苏今天的气色很不好,好像没有休息好。
“15,油量还可以飞两小时,要沉着冷静。”老苏在安慰伦芭。
“15明白。”伦芭确实不错,声音听上去很沉稳镇静。
“老苏,你看。”桑飞将古如特方坦地区百万分之一比例的航空地图摊在老苏面前。
“飞机如果从机场侧方二十公里内通过,问题不大,对这一区域的地标15还是很熟悉的,但是一旦方向偏的比较多,从机场周边二十公里以外通过,情况就难以预料了。飞机仍然要飞行在茫茫的荒原上,除了几条特征没有多大区别的公路和土路外,仍然没有可供帮助判明方位的显著地标。因此,我建议:返航飞行时间到达十八分钟后,飞机的位置应在机场侧方位置,如果15没有发现机场,不能再继续保持原方向飞行,应该在原地进行圆周飞行或者方状飞行,继续寻找机场。否则,只能会离机场越来越远。”
老苏说:“老桑,你的建议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15,看到熟悉的地标了吗?”按照时间判断,如果方向正的话,现在飞机应该进入了机场周边二十公里的区域。老苏提前询问,目的是提醒伦芭早一些寻找机场,并能尽早判断她是否是在机场附近,如果不是,可以早些采取措施。
“没有。”伦芭尽量在向远方搜索,但是除了清一色的绿色,没有看到任何似曾相识的地标。
“15,继续寻找,不要下降高度。”
“15明白。”
情况不能再糟了。现在基本可以判定,飞机肯定受到了空中大侧风影响,偏离机场很多,必须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帮助伦芭。
“老苏,我建议采取主动措施帮助15。”
老苏很少见到桑飞这么急。“有什么想法说。”
“给我一架初教-7,我上去找。”
老苏想了片刻。“好吧!老桑。我准备请陶比阿斯也上去,他用运-12在机场东侧搜索,你在西侧。”
“这样更好。那我走了。”桑飞说完便急匆匆走下塔台。
桑飞坐进另一架飞机座舱通上电,第一眼看的是领航时钟,伦芭对向机场飞行已经满了十八分钟,如果方向对头,应该到达机场上空了。这时桑飞在无线电里听到了老苏的声音:“15,看到机场没有?”
“没有。”
老苏的指挥很果断:“15,不要再向前飞了。高度2000米,经济航速,保持正方形轨迹飞行,每边飞行三分钟,继续寻找机场。复述一遍。”
“15明白。高度2000,时速200,左转90,三分钟再左转90,方形图案飞行,搜寻机场。”
听到伦芭的复述,桑飞放心了。这姑娘这么聪明,将来必定是位尖子飞行员。他急忙报告:“01导航系统工作正常,请求开车。陶比阿斯正在上飞机。”
“可以开车01。”老苏没有丝毫犹豫。
桑飞想,伦芭听到无线电内他和塔台的通话,会知道地面正在想方设法营救她,有自己在空中陪着,会让她感到心中有依靠,也会坚定她飞回机场的信心。
在桑飞起飞后,老苏又指挥道:“01,15现在飞行高度2000,你上升高度到1700,在机场西侧二十公里外进行正方形搜索飞行,逐渐扩大搜索范围。”
“01明白。”桑飞回答完后,接着呼叫伦芭:“15,01呼叫。”
“15回答。”
“深呼吸!”桑飞想让她听出这三个字中既有安慰,又有鼓励,还有亲情和幽默。
“15明白。深呼吸!”
“010准备完毕,请求开车。”这是准备驾驶运-12起飞的陶比阿斯。
“可以开车010。”
老苏向陶比阿斯通报情况。“010,01正在机场西侧搜索,你保持高度1500米,在机场东侧二十公里外方形搜索,15飞行高度2000米。”
“010收到,机场东侧,高度1500,方形搜索。”陶比阿斯回答。
时间毫不留情地在流走,伦芭的油量也正在无可挽回地一点一点地减少。她没有看到机场,也没有看到空中搜索她的飞机。桑飞和陶比阿斯也没有发现她。
桑飞觉得继续这样搜索下去可能会徒劳无功,一边寻找着她,一边想着如何帮助她尽快脱离险境。如果找不到她,那她就只能有两种结果:一是场外迫降,二是弃机跳伞。弃机跳伞那是万不得已时的下策,有条件迫降时应尽可能迫降。但是在这荒郊野外,最好的迫降场地是什么?应该是农场,农场通常都有较大面积平整过的庄稼地或草场,有的还有那种像伦芭家的农场一样供小飞机起降的土跑道。现在找不到机场还可以找农场嘛,农场旁边肯定会有土路,路旁边肯定会有农场,这是纳米比亚的一大特点。所以,如果沿着土路找下去,一定会找到农场的。如果迷航的飞机能在固定地标农场上空盘旋,也便于搜索的飞机发现她。这样做的风险是,如果就近找不到农场,飞机有可能越飞离机场越远,不过总比弃机跳伞要好些。桑飞认为,自己的这个主意还是正确的,老苏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