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宫里的凤尾香罗，如今都换成了淡青色的。比起先前暗红的颜色，如今看上去清爽不少。就连殿上座椅团垫也都换上了淡蓝、松柏翠绿等干净明快的色调。
在这个花团锦簇的季节，尤其显得清新无比。
我留意到皇后今天的穿的宫装，也是极其简单的款式。净素的淡红色长裙，竟没有一丝绣绘，只在裙角做了个简单的褶皱，算是唯一的装饰。
而身上的配饰，也尽是玉石翡翠之类，并无半点耀眼的金色光芒。
请过安，皇后才笑着问道：“几位妹妹今日竟凑到了一起，可是商量好了时辰，一起来看本宫么？”
我端身坐好，愧色笑道：“并不是，相比几位贵嫔姐姐，臣妾可是晚了许多。正遇上她们在宫门外说话，这才一并进来。”
“哦？”皇后笑着转过身，对玉贵嫔端贵嫔道：“是何趣事，怎么也不进来与本宫说说？”端贵嫔的脸色有些潮红，微微笑道：“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不过是好些日子没见几位侍人妹妹，聊了些家常。”
玉贵嫔也笑道：“都是些小事情，娘娘您日理万机，臣妾们哪敢以小事来叨扰您呢！”皇后但笑不语，目光里却闪过一丝嘲讽。
何况我早已敛了心中的怒意，自始自终保持着一贯的亲和微笑，皇后倒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只不过我相信她必定心中有数。
正说着话，门外的小太监扬声通传：“颐妃驾到！”皇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颐妃妹妹身子不便，怎么也好来本宫这里请安。”
话音刚落，颐妃便由淡青色绣着雪梅的垂帘闪进来。她微微侧过身子，以手遮挡垂帘，方才将身进来。一系列的动作轻盈敏捷，一点也不像是有身子的人那般稳重。
且说她成孕并不足三个月，腹部依然平坦，而今日这身束腰的宫装，更显得她身形匀称，纤腰柳摆轻盈婀娜。
皇后的目光，只轻轻扫过她的小腹，便落在颐妃洁白的面庞。颐妃微微屈膝，口中遵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方请过安，颐妃刚回膝站稳，跟在她身后的宫婢春燕，连忙伸手扶她。生怕她动作过大，伤了身子一般。
我分明看见皇后目光里，闪过一丝精光。但那是很快的一瞬，随即便化作了一缕柔和：“皇上疼惜妹妹，迁去太后的宁寿宫居住。就是不想妹妹每日晨昏定省的请安，怕伤了身子。妹妹又何必往本宫这里跑，不过是些繁文缛节，在成孕期间不守也就罢了。”
“到底是护着皇上的龙裔要紧，况且让妹妹这样奔波劳累，本宫也于心难安！宝淇，快给颐妃赐坐，哪些软软垫靠上。”
皇后这样一说，在场的废品也忙应和：“是呀，颐妃姐姐要紧着身子才好。”嘴上这么说，心上却不是这样想。巴不得她一个闪身，最好以后都不能生了，那才是佛祖保佑。
想到这儿我不禁以丝帕捂着嘴偷笑，皇后见了，不解道：“绾暒在想什么呢，这样欢喜，也说出来让本宫乐乐。”
我笑意越浓，掩盖不住脸上的喜悦道：“臣妾是想，颐妃姐姐这样闲不住，日后诞下的应该也是个闲不住小阿哥，指不定天天往各个宫里跑着玩呢！”
“果然如此，那可真是热闹极了。”皇后也跟着笑起来，颐妃却赧着脸道：“御医说如今瞧不出是男女来。只怕臣妾会让皇上、皇后失望呢！”
“那倒也不是。”皇后温和端庄的样子，面庞如镀上一层薄薄的慈爱：“加上允晴、允霓皇上如今已有八位皇女了，各个不都是掌上明珠么。只要是皇上的骨肉，各个都是一样的。”
颐妃似很惭愧一般，喏诺道：“皇后娘娘教诲的是，是臣妾妄言了。”身后的玉贵嫔着实耐不住性子了，不免呛她一句：“到底是颐妃姐姐心急，想着一索得男罢！这满后宫的妃嫔都作此想，却也要看看是不是各个都能有这般的福气。”
玉贵嫔由自带着笑，言语薄凉却也是旁人都能听出来的。颐妃被她这样呛白，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含了一丝薄苦淡淡的笑着。
我只觉得冗繁无味，早就厌倦了这些口舌之争。便有心跪安，正欲开口，皇后已是洞悉：“本宫今日身子有些疲倦，想事没有昨夜贪凉没有睡好，也不多留各位妹妹叙话了。”
众妃嫔忙起身跪安，齐齐道：“臣妾不敢叨扰娘娘休息，请皇后保重凤体。”皇后微微一笑，似无奈叹息一声，才道：“到底是上了年岁，身子也不如以前硬朗了。眼见着新一批的秀女就要入宫了，岁月催人，想不认老也不行。”
宝淇扶着皇后的兰指，皇后才稳稳起身：“好在有绾暒你帮忙打点新秀入宫的事宜，本宫也省了不少心力。”
我再次屈膝：“娘娘谬赞了，不过是臣妾的分内事。”
“嗯”皇后嘱咐道：“你也留神身子。”言罢转身离去。皇后一走，忙有玉贵嫔、端贵嫔凑了上来，跟着几个侍人团团将我围住：“善妃娘娘若不弃，由几位妹妹送你上辇可好？”
唯独剩下颐妃一人，立在殿上越发显得身姿单薄孤零零的。
春燕有些看不下去了，忙劝道：“主子，咱们也回宫罢。出来这许久了，看累着身子。”颐妃摇了摇头，却扬声道：“你们先行退下，本宫与善妃有话说。”
玉贵嫔闻言脸色一僵，端贵嫔也极为轻蔑的睨她一眼，底下位份较低的几位侍人却有些不敢自专，免不得缩了缩身子退了出去。
我疑惑的与颐妃对视，她只淡淡一笑。凝脂忙贴了过来，在耳畔低声：“主子，全淑容与沈美人还等着你回去，为安平公主绣裙上的花样呢！”
“两位姐姐先走一步，我与颐妃说话。”我淡笑着，对凝脂使了个眼色。她便以会意，待端贵嫔、玉贵嫔跪安，便有一众宫人陪着我与颐妃步出朝圣宫侧殿。
“颐妃有话但讲无妨。”尽管身后跟着一宫宫人，我却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就是这样不避旁人反而才有利。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么。
“善妃是不信我么？”颐溪的脸上隐含着忧虑，更多的却是无奈。她望着不远处的亭子，略带乞求之声道：“不若我们坐在那里详说罢？”
那亭子四周开满灿黄的迎春花，且是个平亭，并未悬空也不需要攀爬阶梯。我本欲拒绝，却又敌不过她那水亮的眸子，饱含的乞求之意。
于是旋身前往，稳坐在亭上看着她缓缓而来。
待他坐好，我才道：“如今姐姐可以说了。”颐溪颔首，示意春燕到一旁候着，凝脂看了看我，也跟着退开了一些。
我觉得很好笑，便问：“究竟是何事，非要避开人说？”
她垂下头，忽然落泪，哀戚戚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疼：“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信，花枝从未想过高攀皇上，成为皇上的妃嫔。更没有想过要和善妃你平分秋色，争夺恩宠。你信我好不好？”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有些不耐烦，语气也微微寒凉：“如今你已经贵为皇上的颐妃，又圣眷正浓。且还有了龙裔，日后母凭子贵不过是须臾之事，为何你不好好安心休养，反倒拉着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无趣的话？”
我欲起身离去，免得招惹旁人口舌、编排。指责我仗势欺人就如了她所愿。
颐溪知道我的恼怒，到底还是弱弱劝道：“求你，听我讲完好么？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许久，不吐不快。求你……”
她拉住我的衣袖，不让我走，焦急的说道：“其实，其实是皇上……皇上他……”
“皇上？”我的心莫名的一紧，想起之前在宁寿宫里太后与轩辕的对话。皇太后说是因为我在场多有不便，皇上才推诿不肯让颐妃搬去坤承宫居住。
到底有什么不便？
这样想着，尽管脸上依然镇定，却也没有使力气挣开颐溪的手。
见我有些好奇，她也松开了我的衣袖，哭着道：“我本想着年满三十，便求皇太后开恩，次我离宫。我一直跟着皇太后，虽然也是奴婢，但却依然是锦衣玉食。手底下也有伺候我的小宫婢，可在我心里始终觉得不稀罕，我更向往宫外蓝天白云碧草如丝的简单生活。”
“若不是皇上，皇上他强行……我又怎么会……怎么会……”颐溪说道痛楚，掩面而泣，我愣愣的坐在那里，嘴角含着淡薄无谓的冷笑：“强行……”
“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冷冷的问，声音犹如被冰封住的利剑一般，没一次都像是刀在割自己一般的痛楚。
“两月余前。”颐溪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我的脑子里轰轰的响。两月余前，两月余前，那个时候，我和轩辕的感情分明很是甜蜜的……怎么会……
轩辕明明给了我协助皇后的权利，明明让我看起来受尽万千恩宠，明明我才是他唯一以真心相待的妃子，怎么怎么会……
正在浓情蜜意的时候，他去强行强行要了旁人？
“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现在话说完了罢？我要回宫了。”我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唤了一声凝脂：“本宫觉得身子不爽，回宫。”
颐溪却哭天抢地的死命扯住我：“花枝知道娘娘是这宫里最有善心的人，求娘娘恩典，和皇上说赐我回景春宫罢？奴婢不想夹在皇上与太后之间，受挟制，只愿平平安安熬到产日。待诞下麟儿，花枝愿意将皇儿交与娘娘照料，只求娘娘您恩准我出宫……”
她双膝跪倒在地，哭到声嘶力竭，任凭春燕怎样的规劝、拉扯就是不肯起来，也不肯松开我的裙角。
“好，我答应你！”我冷淡淡的扬起脸，目光里毫无半点情愫：“你要谨记今日所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