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了一整夜，总觉得事情未必就如白芍说的那般简单。经历了太多的是非，我总觉得越是像那么回事儿，越不能轻易相信了去。终归要剥茧抽丝慢慢将疑团解开才好。
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今日总觉得头沉沉的，双腿发软。索性瘫骨一般的倚在贵妃榻上，任由木槿拨了水灵灵的紫葡萄来吃。
“主子，程公公来了，说是要请主子过目上个月各宫开销支出的账册。”白芍走了进来，柔音徐徐开口，我阖着眼只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清凉舒适，格外悦耳。
内务府新上任的这位程公公程九，正是我重临皇贵妃之位后举荐的。皇上见程公公在内务府打理的日子也不短，办事上算利落倒很是满意。
“嗯，请进来罢。”尽管精神不济，但总归该理清的事儿，也需要细细理清。
“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程公公约摸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声音却仍然清脆。我斜斜靠在贵妃榻上，微微眯眼一笑：“公公请起罢，难为你大热天走这一遭。赐坐。”
“呦，老奴不敢。能为娘娘办事儿本就是老奴的福分，何来的难为一说。只要娘娘不嫌弃奴才粗笨也就是了。”比起汪全的老实本分，程公公也算是圆滑之人了。不过能得我器重之人，必然是有些本领的。
我笑吟吟道：“瞧公公说的，上月才过，今儿也才月初。公公这就将账册做好了，本宫很是欣慰。只是呀……“木槿扶着我，稍微直起了身子。我回手揉了揉肿胀的脑仁道：“许是这年岁到了，总觉得精神不济。不如劳烦公公搁下，简要说明。回头我自己再细看便是了。”
“瞧皇贵妃说的，这后宫怕是再也找不出比您更娇丽的妃嫔了。娘娘您犹如初春最艳丽的花蕾，这年岁于您来说，不过也就是个数儿罢了。”什么奉承之言到了程九嘴里，也能说的如此顺溜。
我扑哧笑出了声，他见我欢喜自然也是高兴，一笑眼尾生生挤出了不少皱纹。我倒也不在意，相貌丑陋根本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心会办事我必然喜欢。
只听他敛住笑意正经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后宫一切用度均按照妃嫔的位份补给，尚算合情合理。只不过……只不过……甄嫔宫里例外，上月支出竟超出了甄嫔娘娘份例银子，足足三百两。”
程九抬眼瞧我，见我并未有异样神色，才接着道：“老奴不放心，便翻出了以往延熹宫的支出账册。这才发觉，原来延熹宫每月的支出都超过了份例银子，最高时竟然超出了一千多两。这么算来，甄嫔娘娘的用度竟也是超过了皇贵妃娘娘您的用度，实在是有些……有些不妥。”
“何止是有些不妥，公公这样说便是留了口德呢！要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公公猜皇上会怎么说？”木槿轻轻揉捏着我的肩颈，缓解了我的倦意。我不在皇贵妃之位时，后宫一切自然是由慎贵妃掌管，若非她胆敢包庇暗自授权，甄嫔又岂会如此胆大妄为。
即便是她嚣张惯了，内务府也不敢支出这笔银两。这样算来，果然是慎贵妃早备了这一招，此时不过是再也忍不住才出了手，必然要除掉甄嫔以解后顾之忧。
“这……这必然就是僭越了。”程九会心一笑，心中已然有了主意：“皇贵妃娘娘放心，老奴心中已经有数了。”
“木槿，去拿些今秋新采的桂花，制成的糕点来，也让公公垫垫肚子才好。皇上这会儿还在朝上，想必公公要等上一会儿了。”我笑吟吟的与程九对视一眼，他自然明白我不愿意拖延的心意。
“多谢皇贵妃娘娘体恤，老奴这就去候着皇上下朝。”程九眼珠子雾蒙蒙滴溜溜的一转，显然成竹在胸。我满意道：“有公公这样帮衬着，本宫自然省心不少。日后仰仗公公的辅助，相信后宫必定一派祥和之气。”
程九又是好一番奉承，这才捧着我赏的桂花糕喜滋滋的退了下去。
我见木槿嘟着嘴不免奇怪：“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木槿见我问，也是憋不住话了：“主子何故对程公公这般好，连亲手做的糕点也赏了他。奴婢总觉得这位公公滑不留手似的，活脱脱一只老狐狸。”
“这就对了，滑溜才是好的，就怕不够滑反而容易让人捉住把柄。你瞧着罢，他做起事来，必然不会输给汪全。”我笑盈盈捏了捏木槿纤细的手指。
木槿撇了撇嘴：“怕就怕这样的人见钱眼开，若是收了旁人的好处，指不定就会出卖了咱们呢！”我知道木槿还是不放心，却也不多做辩驳，只浅浅一笑。
“主子觉得莫非是木槿多虑了？”木槿却不依不饶，似定要知晓究竟一般。我歪着头重新倚好，缓了口气才细细说来：“正因为他有心计会为自己打算，做起事来才会滴水不露。也正因为他懂得审时度势，看天做人，才知道什么人值得帮，什么人不能帮。没有这些护身符，你想他能活着挨到今天的位置么！”
木槿嘟了嘟嘴，饶有兴味道：“只怕这一套，木槿是想学也学不来了呢！”我轻哼笑一声，阖眼道：“是呢，你有得学了。”
“不若奴婢将罗纱放下，让主子好好睡一会儿罢。入秋了，蚊子毒大，看叮咬了主子。”木槿正要放下垂帘，却被我所拦阻：“不必了，罗纱透气性不好，我怕闷气又怕热。”
只觉得眼皮越发的沉，不一会儿我便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木槿依然在我贵妃塌边立着，动作轻柔的为我拔凉。见我醒了，木槿忙半蹲着身子将我的金丝履摆正：“主子不多睡会儿么，这会儿已过了午膳的时辰，挽风姐姐在后厨为主子备下了些爽口的小菜。”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睡了这会儿子，倒觉得精神好了不少。”我就着木槿的手，缓身站了起来。日头偏斜向西，撒下金风玉露时节独有的慵懒与金醉，只觉得一日的时光匆匆而过，当真是很快的。
“也有好几天没去瞧瞧玢桃了，这会儿去看看她罢。”木槿听我这样说只是淡淡一笑：“方才主子睡着奴婢也不好通报，大皇子正妃去瞧了玢桃，好一会儿了还未走呢！”
“大皇子妃？”她这么快便来了，看来允玹的安抚能力，显然是不及轩辕。这才半月的时光，正妃便找上门来了。且不管她的来意如何，我都要小心谨慎的提防才是。
“那本宫更要去看看了，冷落了大皇子妃，恐怕伤了与大皇子的情分呢！”木槿伸手抚了我的鬓边，将稍微滑落的金步摇细细的整了整，动作由始至终都是柔和的，很贴心。
木槿扶着我走出内寝，小陆子便迎上前来：“主子您醒了。”我轻轻嗯了一声，柔声问道：“大皇子妃还在罢？谁陪着说话呢？”
小陆子忙应道：“大皇子妃虽不是第一次来咱们未央宫，但奴才始终觉得不能太过于失礼，就请了令淑媛小主先陪同说话，这会儿子应该还在玢桃姑娘房里呢！”
我满意而笑：“做得好。别的倒也罢了，礼数的事一丝都不能错。省的传出去让人笑话。”小陆子咧着嘴一笑：“谢主子夸奖。”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配殿后的厢房。只因如今玢桃的身份有别，我刻意让人腾出了更好的厢房让她安心养伤。这会儿跟在她身旁伺候的宫婢也足有四人，想来也确实不曾亏待她。
只不过厢房内的摆设尚算普通，既不寒酸也不惹眼，也省得招致闲话。且玢桃的身份为定，未央宫里的宫人也不好再唤她姑姑或者姐姐，索性按对待一般女子的方式叫起了“姑娘”，这倒也好，免去了不少麻烦。
停在垂帘前，便听见大皇子妃和蔼的笑声，却不曾听见她们说话。木槿将垂帘掀开，我轻微的垂首，闪身走进内寝。
“皇贵妃娘娘来了。”大皇子妃陈氏首先起身，郑重的向我施礼：“皇贵妃娘娘万福。”左萱也一并施了礼，我只上前两步，扶起了大皇子妃道：“说到底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难得靖衍来我这里坐坐，咱们和和乐乐的说说笑笑，岂不是更好！”
左萱也忙凑趣：“姐姐说的是，大皇子妃健谈的很，对如何消除伤痕也自有一套方法。还将自己家传的去疤药膏带进宫来，给玢桃姑娘使用呢。当真是端庄慈惠，心思纯良。”
大皇子妃忙垂下头去，羞赧一笑：“臣妾不过是想着玢桃姑娘用得上，算准时日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便赶着送进宫来。”说着又转身对玢桃道：“姑娘只管一试，若是见效稍后我自会再送些来。”
玢桃却垂着头，极为不自然的谢道：“奴婢卑贱哪里当得起大皇子妃如此的挂心，断断是不敢再劳动您亲自来看玢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