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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醴泉尉崔汾,仲兄居长安崇贤里,夏夜乘凉于庭际疏旷,月色方午,风过,觉有异香。顷间,闻南垣土动簌簌,崔生意其蛇鼠也。忽睹一道士,大言曰:“大好月色!”崔惊惧,遽走。道士缓步庭中,年可四十,丰仪清古。良久,妓女十余,排大门而入,绡桂翘翠,艳冶一世,有从者具香茶,列坐月中。崔生疑其狐媚,以枕投门阖惊之,道士小顾怒曰:“我以此差静,复贪月色,初无延伫之礼,敢此粗率!”复厉声曰:“此处有地界无?”欻有二人,长才三尺,巨首儋耳,唯伏其前。道士颐指崔生所,止曰:“此人有何亲属入阴籍,可领来!”二人趋出,一饷间,崔生见其父母及兄悉至,卫者数十,拽曳批之,道士叱曰:“我在此,敢纵子无礼乎?”父母告曰:“幽明隔绝,诲责不及。”道士叱遣之。复顾二鬼曰:“捉此痴人!”二鬼跳及门,以赤物如弹丸,遥投崔生口中,乃细赤绳也,遂钓出庭中,又诟辱之。崔惊失音,不得自理,崔仆妾悉号泣。其妓罗拜曰:“彼凡人,因讶仙官无故而至,非有过。”怒解,乃拂衣由大门而去。崔生病如中恶,五六日方瘥,因迎祭酒醮谢,亦无他。崔生初隔纸隙见亡兄,以帛拂唇如损状,仆使共讶之,一婢泣曰:“几郎就木之时,面衣忘开口,其时匆匆就剪,误伤下唇,旁人无见者,不知幽冥中二十年犹负此苦!”

昔有一士人登第,赴公宴。及饮酒,座上一妓绝色,献杯整肃,未尝出手,众疑之。有客被酒,戏之曰:“为六指乎?”乃强牵,其妓随所牵而倒,乃一副枯骸也。未几,士人得差遣后即死。

岳侍郎珂,武穆王之孙,知嘉兴府。谯楼夜更鼓不鸣,责问直更者,曰每夜一更时分,有五人到楼饮酒,皆金银器皿,罗列珍味,称系侍郎亲眷,所以不敢打更。太守分付谓今晚若再来,当密通报。是日夜,太守坐清香楼,命提振官两人,携府印来前,择精兵二十人,各执器械,在楼下伺侯。中夜,直更者果来报,谓正在谯楼饮酒。守令提振携印而前曰:“知嘉兴府岳侍郎请相见!”其五人者即为惊散。守据中坐,取视器皿,皆真金银器,判付公使库公用,邪魅遂息。

永嘉项家,为邪所据,时有一物,人形而蓬首,出没其家,自呼曰太公,项以为常,不为怪异。凡有所求,只于厨间呼太公,物则随至。项妻有孕,思斋馒头食,遂叫太公一声,至二更余,捧一甑蒸馒头而来,蒸气尚暖。越数日,人传七尺渡头人家设水陆斋,失了馒头一甑。后项妇生子,如冬瓜状,无眉目,但有口能乳,方欲溺之,忽闻太公空中作声曰:“子不可溺,权以乳哺,当有以谢。”逾两月,项妇方抱子在床,忽太公置白金二笏于床,夺抱此子而去,后怪亦绝。

昔京庠有士友数人,步月夜行,见一小厮持红纱笼前导,一妇人冉冉后随,士友疑其暮夜独行之异,迹而视之。至众安桥左侧,扣内医张防御门谒药,张启户视之,即掩门不纳。次扣李提点铺,李出视,延为诊脉,士友侯久不出,点志两医之门而归。次早,访张防御,曰暮夜独行,必非良家女子,所以却之。次过李铺,闻其家有哀哭声,问之,则曰:“昨夜一妇扣门谒药,去后中风而卒。”方知鬼化为妇,扣门求医,岂非李见其华丽动兴而致然邪?

马少保公亮少时,临窗烛下阅书,忽有大手如扇,自窗棂穿入。次夜又至,公以笔濡雄黄水,大书花押,窗外大呼:“速为我涤去,不然,祸及于汝!”公不听而寝。有顷,怒甚,求为涤去愈急,公不之顾。将晓,哀鸣,而手不能缩,且曰:“公将大贵,姑以试公,何忍致我极地耶!公独不见温峤然犀事乎?”公大悟,以水涤去花押,手方缩去,视之一无所见。

徐熙为射阳令,少善医方,名闻海内。尝夜闻有鬼呻吟声,甚凄苦,徐曰:“汝是鬼,何所需?”俄闻答曰:“姓斛名斯,家在东场,患腰痛死,虽为鬼而疼痛不可忍。闻君善灸,愿相救济。”徐曰:“汝为鬼而无形,何处治?”答曰:“君但缚刍为人,索孔穴针之。”徐如言为针腰四处,又针肩背三处,设祭而埋之。明日,一人来谢曰:“蒙君医疗,复为设斋,病除饥解,感惠甚深!”忽然不见。

唐汉守南缵,常为人言,至德中,有调选得同州督邮者,姓崔。有青袍人,未知其姓字,因相揖偕行,徐问何官,青袍人云:“新授同州督邮。”崔云:“某新授此官,岂不错误乎?”青袍人笑而不答,又相与行,悉云赴任。去同州数十里,于斜路中有官吏拜迎,青袍人谓崔君曰:“君为阳道录事,某为阴道录事,路从此别,岂不相送耶?”崔生异之,即与连辔入斜路,遂至一城郭,街衢局署,亦甚壮丽。青袍人至厅,与崔生同坐受谒,通胥徒僧道等讫,次通辞讼狱囚,崔生大惊,谓青袍人曰:“不知拙室何得至此?”青袍人即避入案后,令崔生自与妻会,妻云:“被追至此,已至数日,君宜哀请录事耳!”崔生即祈求青袍人,青袍人因令胥吏促放崔生妻令回。崔生试问妻犯何罪至此?青袍人曰:“君寄家同州,亡人皆听勘过,盖君管阳道。”崔生淹留半日,即请却回,青袍人命胥吏等拜送,曰:“虽阴阳有殊,然俱是同州也,可不拜送督邮哉!”青袍人亦郊饯送,再三勤款,挥袂,又令斜路口而去。崔生至同州,问妻子,妻子病七八日,冥然无知,神识不主,今才得一日,崔暗记之,恰放回日也。妻不记阴道,见崔生言之,妻始悟,如梦,亦不审记忆也。

黄门侍郎卢公涣,为明州吏。属邑象山县百姓,溪谷迥无人处,有盗发墓者,云初见车辙中有花砖,因揭之,知其古冢墓,乃结十人,于县投状,请路旁居止,县尹允之,遂种麻,令外人无所见,即悉力发掘。入其隧路,渐至圹,中有三石门,皆以铁封之。其盗先能诵咒,因斋戒禁之。翌日,两门开,每门中有铜人铜马数百,持执干戈,其制精巧。盗又斋戒三日,中门一扇开,有黄衣人出,传语曰:“汉征将军刘(忘名)使来相问,某人有怔伐大勋,及死,敕令护葬,及铸铜人马等,以象存日仪卫。奉计来此,必要财货,两门所居之室,实无他物具,官葬不瘗货宝,何必苦以神咒相侵。若更不已,当不免两损!”言讫,却入,门复合如初。盗又诵咒,数日不已,门开,一青衣又出传话,责盗咒说,两扇忽辟,大水漂荡,盗皆溺死。一盗解没而出,自缚诣官,具说本末,黄门令覆视,其中门内,有一石床,骸枕之,水漂已半垂于下。因却为封两室,塞其隧路焉。

晓州刺史齐推女,适湖州参军韦会。长庆三年,韦以妻方妊,将赴调,乃送归鄱阳,遂登上国。十一月,妻方诞之夕,齐氏忽见一人,长丈余,金甲仗钺,怒曰:“我梁朝陈将军也,久居此室,汝是何人,敢此秽触!”举钺将杀之,齐氏叫乞曰:“俗眼有限,不知将军在此,比来承教,乞容移去。”将军曰:“不移当死!”左右悉闻齐氏哀诉之声,惊起来视,即齐氏汗流浃背,精神恍然。绕而问之,徐言所见。及明,侍婢白于使君,请居他室,使君素正直,执无鬼之论,不听。至其夜三更,将军又到,大怒曰:“前者不知,理当相恕,知而不去,岂可复容!”跳来将用钺,齐氏哀乞曰:“使君性强,不从所请,我一女子,敢拒神明?容至天明,不待命而移去,若更不移,甘于万死!”将军者拗怒而去。未曙,令侍者洒扫他室,移榻其中。方将运辇,使君公退,问其故,侍者以告,使君大怒,杖之数十,曰:“产蓐虚嬴,正气不足,妖由之兴,岂足遽信!”女泣以请,终亦不许。入夜,自寝其前,以身为援,堂中添人加烛以安之。夜分,闻齐氏惊痛之声,开门入视,则头破死矣。使君哀恨之极,倍百常情,以为引刀自残,不足以谢其女,乃殡于异室,遣健步者报韦会。韦以文籍小差,为天官所黜,异道求复,凶讣不逢。去饶州百余里,忽见一女人,仪容行步,酷似齐氏,乃呼其仆而指之曰:“汝见彼人乎?何似吾妻也!”仆曰:“夫人刺史爱女,何以行此?乃人有相类耳!”韦审视之,愈是,跃马而近,其人乃入门,斜掩其扉,又意其它人也,乃不下马过。回而视之,齐氏自门出,呼曰:“韦君,忍不相顾!”韦遽下马,视之,乃其妻也,惊问其故,具云陈将军之事,因泣曰:“妾诚愚陋,幸奉巾栉,言词情理,未尝获罪于君子,方欲竭节闺门,终于白首,而枉为狂鬼所杀,自检命籍,当有而十八年。今有一事,可以自救,君能相哀乎?”悲恨之深,言不尽意。韦曰:“夫妻之情,义均一体,鹣鹣比翼,鲽鲽比目,断无单然此身,更将何往,苟有歧路,汤火能入。但生死异路,幽晦难知,如何可竭诚,愿闻其计。”曰:“此村东数里,有草堂,田先生者,领村童教授。此人奇怪,不可遽言,君能去马步行,及门趋谒,若拜上官然,垂泣诉冤,彼必大怒,乃至诟骂屈辱捶击拖拽秽唾必尽教授之事,然后见哀,即妾必还矣。先生之貌,固不称焉,冥晦之事,幸无忽也。”于是同行,韦牵马授之,齐氏笑曰:“今妾此身,已非旧日,君虽乘马,亦难相及,事甚迫切,君无推辞。”韦鞭马随之,往往不及。行数里,遥见道北草堂,齐氏指曰:“先生居也,救心诚坚,万苦莫退。渠有凌辱,妾必得还,无忽忿容,遂令永隔。勉之,从此辞矣!”挥涕而去,数步间,忽不见。韦收泪诣草堂,未到数百步,去马,公服使仆人执谒前引,到堂前,学徒曰:“先生转食未归。”韦端笏以侯,良久,一人戴破帽曳木履而来,形状丑秽之极,问其门人,曰先生也。命仆呈谒,韦趋走迎拜,先生答拜,曰:“某村翁,求食于竖牧,官人何忽如此,甚令人惊。”韦拱诉曰:“妻齐氏,享年未半,枉为梁朝陈将军所杀,伏乞放归,终其残禄!”因扣地哭拜。先生曰:“某乃村翁鄙愚,门人相竞,尚不能断,况冥晦间事乎?官人莫风狂否,火急须去,勿恣妖言!”不顾而入。韦拜于床前,曰:“实诉深冤,幸垂哀宥!”先生顾其徒曰:“此人风疾,来此相喧,众可拽出,又复入,汝共唾之!”村童十数竞来唾面,其秽可知。韦亦不敢拭唾,欢然复拜,言诚恳切。先生曰:“吾闻风狂之人,打亦不痛,诸生为吾痛击之,无所支,败面耳!”村童复来群击,痛不可堪,韦执笏拱立,任其挥击。击罢,又前哀乞。又敕其徒推倒,把脚拽出,放而复入者三。先生谓其徒曰:“此人乃实知吾有术,故此相访。汝今归,吾当救之耳。”众童既散,谓韦曰:“官人真有心丈夫也,为妻之冤,甘心屈辱,感君诚恳,当为寻检。”因命入房,房中铺一净席,席上有案,置香一炉,炉前又铺席。坐定,见黄衫人引向北行,数百里,入城郭,闾里喧闹,一如都会。又如北有小城,城中楼殿巍峨,若王居,卫士执兵,立者坐者,各数百人。及门,门吏通曰:“前湖州参军韦某。”乘通而入,直北正殿九间,堂中一间,卷帘设床案,有紫衣人南面坐者。韦入,向坐而拜,起视之,乃田先生也。韦复诉冤,左右近西通状,韦乃趋进西廊,又有授笔砚者,执为诉词,韦问当衙者,曰王也。吏收状上殿,王判曰:“追陈将军!”仍检状过。判状出,瞬息间,通曰:“捉陈将军到!”衣甲杖钺如齐氏言。王责曰:“何故枉杀平人?”将军曰:“自居此室,已数百岁,而齐擅秽,再宥不移,忿而杀之,罪当万死!”王判曰:“明晦异路,理不相干,久幽之鬼,横占人室,不相自省,仍杀无辜,可决一百,配流东海之南!”案吏过状,曰齐氏禄命实有二十八年。王命呼阿齐,问阳禄未尽,理合却回,今将放归,意欲愿否?齐氏曰:“诚愿却回。”王判曰:“付案勒回。”案吏咨曰:“齐氏宅舍破坏,回无所归。”王曰:“差人修补。”吏曰:“事事皆隳,修补不及。”王曰:“必须放归!”出门商量状过,顷复入,曰惟有放生魂去,此外无计。王曰:“魂与生人,事有何异?”曰所以有异者,惟年满当死之日,病笃而无尸耳,他并同。王召韦曰:“生魂只有此异。”韦拜请之,遂令齐氏同归,各拜而出,黄衫人复引南行。即出其城,若行崖谷,足跌而堕,开目,即复跪在案前,先生者亦据案而坐。先生曰:“此事甚秘,非君诚恳,不可致也。然贤夫人未葬,尚瘗旧房,宜飞书葬之,到即无苦。慎勿言于郡,苟微露于人,将不利于使君。尔贤阁只在门前,便可同去。”韦拜谢而出,其妻已在马前矣,此时却为生人,不复轻捷。韦掷其衣驮,令妻乘焉,自跨卫从之。且飞书于郡,请葬其柩,使君始闻韦之将到也,设馆施繐帐以待之。及得书,惊骇,殊不信,然强葬之,而命其妻子以肩舆迓焉。见之益闷,多方以问,不言其实。其夜,醉韦以酒,迫问之,不觉具述,使君闻而恶焉,俄而得疾,数月而卒。韦潜使人觇田先生,亦不知所以。齐氏饮食生育无异于常,但肩舆之,大不觉其有人也。余闻之已久,或未深信,太和二年秋,富平尉宋坚尘,因座中言及奇事,客有鄜王府参军张奇者,即韦之外弟,具言斯事,无差旧闻,且曰:“齐嫂见在,自归后,已往拜之,精神容饰胜旧日,冥吏之理于幽晦也,岂虚言哉!”

长庆元年,田令公弘正之失律镇阳也,进士王泰为客焉,闻兵起,乃出城南走。时兵交于野,乃昼伏宵行,入信都五六里。忽有一犬,黄色,随来,俄而犬顾泰曰:“此路绝险,何故夜行?”泰默久之,曰镇阳之难耳。犬曰:“然得逢捷飞,亦郎之福也,许捷飞为仆,乃可无患。”泰私谓夫人:“行爽于显明之中者,有人责;行爽于幽冥之中者,有鬼诛,今吾行无爽,于吾何诛,神祇尚不惧,况妖犬乎?固可以正制之耳。”乃许焉。犬忽化为人,拜曰:“幸得奉事,然捷飞钝于行,请元从暂为驴,借捷飞乘之,乃可从行。”泰惊不对,乃驱其仆下路,未数步,不觉已为驴矣,犬乃乘之,泰甚惧,然无计御之,但仗正心而已。皆行十里,道左有物,身长数尺,头面倍之,赤目而髯者,扬眉而笑曰:“捷飞安得事人?”犬曰:“吾已委质于人。”乃曰:“郎幸弗怖!”大头者抵面而走。又数里,逢大面多眼者,赤光闪闪,呼曰:“捷飞安得事人?”又对如前,多眼者亦遁去。捷飞喜曰:“此二物者,以人为上味,得人则戏投而争食之,困然后食,今即去矣,余不足畏。更三五里,有居人刘老者,其家不贫,可以小憩。”俄而到焉,乃华居大第也。犬扣其门,有应而出者,则七十余老人,行步甚健,启门喜曰:“捷飞安得与上客来?”犬曰:“吾游冀州不遇,回次山口,偶事王郎,郎以遭镇阳之难,不敢昼行,故夜至。今困极,愿得少休。”老人曰:“何事不可!”因揖之入,馆泰于厅中,盘馔品味果粟之属,有顷而至,又有草粟筐贮伺马,化驴亦饱焉。食而捷飞预坐,曰:“倦行之人,夜蒙嘉馔,若更有酒,主人之分尽矣!”老人曰:“不待启言,已令涤器。”俄有小童陈酒器,亦甚精洁,老人令捷飞酌焉,遂与同饮数巡。捷飞曰:“酒非默饮之物,大凡人之家乐,有上客而不见,复谁见乎?”老人曰:“但以山中妓女,不足侍欢,安敢惜焉。”遽召宠奴。有顷,闻宠奴至,乃美妓也,貌称三十余,拜泰而坐其南,辞色颇不平。泰请歌即唱,老人请,即必辞拒,犬曰:“宠奴之不肯歌,当以无侣为恨耳,侧近有花眼者,亦善歌,盍召乎?”主人遽令邀之,少顷呼入,乃十七八女子也,其服半故,不甚鲜。花坐宠奴之下,巡及老人,请花眼即唱,请宠奴即不唱,其意愈不平,似有所诉。巡又至老人,执杯固请,不得,老人颇愧,笑曰:“常日请歌,宠奴未省相拒,今有少客,遂弃老夫耶?然以旧情当未全替,请一曲。”宠奴拂衣而起曰:“刘琨被段疋磾杀却,张宠奴乃与老野狐唱歌来!”灯火俱灭,满厅闇然。徐窥户外似明,遂訇訇而出,顾其厅,即大墓也。马系长松下,旧仆立于门前,月轮正午。泰问其仆曰:“汝向者何为?”曰:“梦化为驴,为人所乘,而与马皆食草焉。”泰乃寻前路而去,行十余里,天曙,逢耕人,问之曰:“近有何墓?”对曰:“此十里内有晋朝并州刺史刘琨姬张宠奴墓。”乃知是昨夜所止也。又三数里,路隅有朽髑髅,旁有穿穴,草生其中,泛视之若四眼,盖所谓召花眼也。而思大头多眼者,杳不可知也。吾尝以儒视世界,人死固有鬼,以释观之,轮回之义理亦昭然,奈何此妓牢落千载,犹歌于冥冥之中,则信乎视听之表,圣贤亦有不言者也。

叶诚者,中牟县梁城染人也,妇耿氏,有洞晦之目,常言曰:“天下之居者、行者、耕者、桑者、交货者、歌舞者之中,人鬼各半,鬼则自知非人,而人则不识也。”其家有牛骍而角者,夫妇念之可知矣。元和二年秋,忽有二鬼,一若州使,一若地界,入圈视牛曰:“引重致远,毛角筋骨可爱者,吾州无如此牛若。”地界者曰:“何远役追牛?”曰:“王之季女适南海君次子,从车五百辆,择牛皆天下之美俊者,河南道配供十牛,当州惟一只此牛耳,盍报此乎?”遂去。其妇视牛,则惴惴然气喘,汗流若沃水矣。其翁染人也,遽取蓝花涂之,才毕,有军吏紫衣乘马数十骑,笑而入,视牛则异前所报矣,军吏大怒,执地界将决之,责曰:“贵主远嫁,一州择牛,即此牛中,奈何虚妄?”对曰:“适与衙官对定,所以驰报,及回失牛,乃本主隐匿也,请收牛主问之,牛不远矣。”乃令捉主人来,遂数人登阶,捽其翁以出,其家只见中恶,呼不应矣。长幼绕而哭之,妇独不哭,乃汲水洗牛,去蓝色,令见界吏牵去,而翁复来上阶,乃乘呼而起,曰:“吾为军吏责似隐牛,方欲洗涤,赖新妇自洗,遂得放归。”使人视其牛,已死矣。杨曙方宰中牟,闻此说,乃召而问之,一无谬矣。

唐王公远轩,因游苎萝山,问西施遗迹,留诗石上曰:“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今逢浣溪石,不见浣溪人。”回顾见一女子,素衣琼佩,谓轩曰:“妾自吴宫离越国,素衣千载无人识,当时心比金石坚,今日为君坚不得。”轩知其意,又贻诗曰:“佳人去千载,溪山久寂寞。野水浮白烟,岩花自开落。猿鹤旧清音,风月闹楼阁。无语立斜阳,幽情入天幕。”西子曰:“诗美矣,未尽妾之所寄也。”乃答诗曰:“高花岩外晓相怜,幽鸟雨中啼不歇。红云飞过大江西,从此人间怨风月。”即暮已散,期来日会于水滨。翌日轩往,西子已在焉,自是留逾月乃归。有郭素者闻其事,亦游苎萝,留诗泉石间,莫知其数,寂无所遇,无名子嘲之曰:“三春桃李苦无言,却被昔阳鸟雀喧。借问东邻效西子,何如郭素学王轩。”闻者大笑(翰府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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