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之道一也,學者求道而已。苟求諸道於性命之源,其有弗見者焉,蓋求之未力,則見者鮮矣。韓愈氏之原夫性也,發乎未見以繼聖。然理有未明,將以廣之。古今之言性者多矣,得其本者復幾人焉。若夫堯、舜性之,湯、武身之,得性之本然也。故其命舜曰道心惟微是也,足以發王道之本焉。周衰,孔子生,足以繼矣。其日性與天道,成之者性也,各正性命,知性則知天矣。道之源,莫切著於是哉。子思之謂天命之謂性,天之命於人者為性,知率其性則謂之道。孟子之謂性善是也。人心統乎性情,本無不善,所謂天命之性也。其具仁、義、禮、智,不假為而能也,即繼之者善也。蓋天之命於物為性善,所固有其惡也,所謂氣質之性也,即性相近也。由乃感於物,動於欲,蔽於習而然,是有上智下愚之分焉。則其善也,猶鑑之垢水之昏,直不過太空之浮翳也。若垢淨而明固存,昏澄而清固徹,其本有之善,孰得而易。故於聖賢不能加,於愚不肖不能損焉。惟能盡其性,則物不能感,欲不能動,習不能蔽,則其至虛而靈,至清而明者,猶太空之昭紹也,又豈善惡可得而混焉。是以靜專而動直,誠立而明通,明睿生矣。是為五官之統宰,百體之所從令,四端之所備,七情之所制。其大無外,性命之正,死生之理,幽明之故具焉;其小無內,洪纖囗之體,含類之情,形色之質係焉。充之為周、孔,悖之為桀、蹶,行之為伊、傅,潔之為夷、齊,安之為顏、閔,皆特立於明善之效也。其澤夫一世,垂之無窮也。和之為禮樂,洽之為法制,率之為綱常,繩之為典則。凡得乎天秩、天序者,非天理之公用哉。且夫楊子之謂善惡混,特情習氣質之偏而已,豈天之正命也。告子以生之謂性,是情之所欲所為,皆性也。荀子之謂性惡,以其善者偽也。又情習氣質之固於性之正,則相去遠矣。韓子謂之品三,其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情者七,則天之所命與者,何紛紛之多也,將奚自而立焉。凡出乎性者,皆情也。又豈三品之拘,而又加五性焉,是蓋皆氣質之偏耳。後之論者,特以其秦漢以來鮮言之,而愈獨發之也。歐陽子謂一.性非學者之所急,而聖人之所罕言也,又何大本之未明哉。董子曰: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道者所由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王子曰:性者,五常之太極,而五常不可謂之性,庶幾若近道焉。而或有別於孟氏之言,而以荀、韓為似是,何繆妄也哉。其亦未之辨焉耳。獨周子曰:性焉安焉之謂聖。程子曰:天所賦為命,物所受為性,性即理也。可謂著明矣。是足以繼孟氏者,周程而已矣。其度越諸子,築可見矣。然而老、釋之謂異者何?老曰:性即神也,元初不壞之靈也。釋曰:性即覺也,全其本來之虛靈也。必絕事物、去嗜欲,庶幾無所染奪,以澈其澄,以立其勁,則靈明之積神化著焉。是則以天地萬物,凡有形氣者,皆虛空幻妄也。故虛無空寂而失理氣之實也歟。若其究夫死生獨善者,又豈與申、韓、楊異之徒共轍哉。抑亦天人之道一,故道之至精至粹,理之至幽至微,人之不能與天地並行而不違者,不能辨夫天理人欲之一問耳。是以不能盡聖賢之心也,能盡其心,則盡性致命之道得矣。
問神
或問曰:道家流以鬼神為務,是果有乎。曰:孰謂之無有也,特辨之不精而或疑焉。夫天積氣也,地亦氣之厚者,形而上者是也。黑行形之內,即天命之流行也。以其流行不息,必有宰之者焉,程子曰:主宰謂之帝,妙用謂之鬼神。又曰:鬼神者,造化之跡,二氣之良能。蓋陰陽之運,跡不可見,而理可推焉。理之顯微有不可窺測,而神居焉。故雖聖人未始言其無也,特不專言之而已。若孔子曰:檮爾於上下神祇;鬼神之道,敬而遠之;鬼神之為德其至矣乎。非果無有也,特子不語怪、力、亂、神,恐溺於誕焉耳。《易》曰:陰陽不測之謂神,與鬼神合其吉凶是也。夫心存則道明而理著焉,其為陰陽之機,出入往來非外乎吾心也。其吉凶故與鬼囗神同,鬼神非是則不能存,又何吉凶之云哉。惟顯道神德行者,有以合之以通神明之德。則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所謂妙萬物而為神也,窮神知化之道於斯盡矣。此聖人體乎天地之妙用,合天人一致之極功,然後不知其神而所以神也。故曰:事天明,事地察,惟誠其心以感天,天感則發乎其機也,以不可見不可知者,則日神存其問也。雖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感於此應於彼,未嘗間也。是以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可以事上帝鬼神,享於克誠,惟知誠其心則足以事天矣。其祀之禮,墦燎羶獅,見以蕭光以報黑也;黍稷肝肺,加以鬱也以報魄也。是皆黑感而至焉。若明之為神也,鼓以雷霆,潤以風雨,滋以霜露,其晦明變化、倏忽萬狀,是非至神,其孰能哉。幽之為鬼也,不可得而跡求之。然魚蒿悽愴之集,或聲或狀,或黑感或慮至,高而無形,卑而有物,其滯而不化,屈而不伸者是也。所謂精氣為物,遊魂為變,乃囿於陰陽屈伸而然也。此陽精陰魄所以為鬼神之情狀也。惟觀夫造化之跡。則見其有無之端矣。問者曰:有之理信矣,或見世之疾患者,輒日某鬼神之害也,必血食檮之則免。檮之應,則爭相告日神驗矣。或不應,一日一有夭壽之變,則怨忿而謂曰某鬼之侵,神為之助矣。求其檮則果,非天地社稷所宜祀之神,而皆淫祀者有焉,謂之神且不足稱焉,又豈能助夫鬼以賊人之天命乎,是豈非至愚也哉。曰:是非一朝夕而然也,蓋井巷之習,庸夫愚婦惑於流俗之言,以驚世駭俗,因而成風矣。苟知乎生者氣之神,死者氣之屈,伸者為神,屈者為鬼,魂氣本乎天,體魄本乎地,則、豈淫僻之足惑哉。能存吾心精誠靈粹,與天地合其用者,若魯陽返戈止日,烈婦哭而降霜,韓子之開衡山之雲,驅鍔魚之暴可見矣。先儒亦曰: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神何存焉。道之日役諸鬼神者,發吾之靈明精一之神,合天地變化之神而已。董子之謂縱諸陽,閉諸陰者是也。侍宸不曰:先天之氣,真皇正法也;吾心之神,雷吏岳伯也。殆是之謂歟。或未之詳而病其為方外之說,是豈果知神化之機,鬼神之變者哉。
觀植
芒苗子行山澤問,見木之喬者偃賽,低者蕃茂,曲者拳操,直者森鬱,大者數尺圍,而小者不盈一指。豐暢昔鬱乎山崖澗谷問,雲煙與之上下,禽烏托之和嗚。子顧而笑曰:吾嘗愛物之藹然,生意津津者,莫植物若也。彼翼而飛,鱗而潛,足而走者,非不皆賦物之性,而植之理最可見而可喜也乎。若四時之代謝,一華一草,或紅或紫,或白或黃,不違其時,不奪其色,而寒暑應節,萌孽兆焉。若其眩彩競妍,綺繡粉黛所不能狀,而春者不得而使其華於冬,夏者不得而使其茂於秋,節之瑜者不可促其急,時之未者不可強其緩。雖居之堂室,培之盆甕,曲其枝體以取容,和其性質以就養;雖若不能順其天,害其性,亦莫知其傷於曲且隘,而不能遂其自然之質。卒死矣,亦伺時循節,而華且茂焉。是果孰使之然哉?此其宰造化者之工也。至微至妙者於是可見焉,而物各賦物而各一其性,所謂物物各具一太極者乎。然而資於培養者,或時之所至而使然也。故不耗其實,不抑其長,理有不足怪焉。今夫山澤問也,糞壤之所不及,灌溉之所不至。若雨露之所濡,霜雪之所凌,燥濕不時,寒暑不均,無美惡薰酋之異,一資於風雨之潤,土石之固而已耳。而其高者低者、曲者直者、大者小者,各遂其自然之性,而蕃衍碩茂,無所不至也。其得乎賦物之性之全者,雖山葩野卉,爭芬並秀,亦不讓盆甕問者,又非一花一草之比也。故松相梗楠足以為棟梁,格樟檜梓足以為檢角。其明者可以為膏為漆,其槁者可以為器為薪。實之甘者可食,本之佳者可藥,黑之瑞者可紀,且各適其材,而未始以其無所可用,而產於深山穹林以全其本也。其各一其性,得天者全,皆誠之不可撿也,如斯之廣且神哉。道之在天下,猶水行乎地中,無所往而不至焉。豈草木可謂之無情無知,而能若然哉。余乃今知夫萬殊一本之理,古今之所同然。塞乎宇宙而不可易也,不知其樂之極矣。有笑於後者曰:子何樂乎是觀也?曰:非爾所知也。吾觀乎植物之性,足以盡吾之性,故不知其樂歟。笑者曰:子之所觀者,特子之所遊息而目歷者也。尚孰知乎木之豐暢蒼蔚者,閱歷盛衰,與時消息,豈日而然哉。使非居乎山陵之險僻,一日一爭取群盜之罹,斧斤之禍,無老弱、曲直、堅脆、大小之擇,摧風霜,隕冰雪,不舍晝夜而琥之,刻而為舟,揉而為褥,琢而為廬,斷而為車,摧而為薪,不可勝紀。皆明之為害,質之為仇也。則木之性毀矣,尚何生意之足觀也。直不過莊子所謂:山木之支離擁腫,足以全其天年者或存焉;若所謂櫺與樁之久且大也,則吾未之見矣。子不擇而去,乃顧之日孟子之謂:牛山之木常美矣。奈何旦旦而伐之,木之性傷猶己之性伐,而不知存者也。豈特木之謂歟。蚓邵子常達夫數也,雖木石瓦礫,各有一定之理存焉。余復何悲,抑亦賦物之性,固不得而傷也。其所適於用則有幸,不幸者係焉。是則其有定在者也。若才之美者,宜為琴瑟筧篡,則薦之清廟;質之勁者,宜為盤盂凡席,則處之堂室,下者置之卑陋,朽者棄之埃壤。各信所遭者何如耳,於其本之全乎天者,孰得而毀絕之也哉。此之謂盡性。笑者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