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庄太的调查,昔日辰伊势在江户町算是大户人家,不过在安政大地震后,人们便认为辰伊势是不祥之地,他们家的生意就逐渐衰落,因为大地震时老板将自家游女锁在地窖,结果全部活活烧死。现在辰伊势当家的是今年二十岁的永太郎,老板娘阿卷在幕后帮忙。阿卷与过世的丈夫不同,人们对她评价都很不错。依靠着辰伊势在吉原的老字号,再加上拥有其的他地皮和出租房,所以还撑得起门面。
水绣今年二十一岁,生于下谷的金杉,是辰伊势的名妓,排行第二。大家都觉得她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跟大家都相处得挺不错的,很少有八卦消息传出,更没有听说谁是她的情夫。去年十一月鹫神社祭典过后,她便一直在入谷别墅养病。水绣酗酒很严重,喝醉的时候简直不像个女人,大家都说她大概因酒毒伤了肺。
仅凭这些,我还一时没有头绪,无法作出判断。
“今天我老伴不在家,改天再去探病。不过,小孩生病的话,你手头也不方便吧?这点儿钱先拿去吧。”
我给了庄太一些钱,又叫他吃过中午饭再走,庄太欣然接受,留下来吃了鳗鱼饭。吃饭时庄太又提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使我终于摸清了头绪。他跟我提起了一个女孩。
“这女孩年约十六七岁,长相漂亮,声音甜美,在游廓内相当有名,轰动一时,最重要的是她也是从金杉来的。她每晚在吉原街角卖卦签,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从去年年底就不在那里出现了,就好像她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一些喜欢说三道四的人就说她被别人包养了,跟人私奔了。这件事引起了田町的重兵卫的注意,最近他们好像得到什么线索,正命令手下到处搜寻那个女孩哩。”
“是吗?”我想了一下,这女子跟水绣来自同一个地方,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她会不会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田町的重兵卫眼睛还真尖,在自己辖区内真负责。那个卖卦签的女孩很漂亮是吧?十六七岁……唔,的确是容易出事的年龄。她叫什么?”
“听说叫阿金。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啊?”
“突然有些灵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到金杉走走,说不定就会有新线索,待会儿就辛苦你陪我走一趟了。”
“没问题。”
吃过中午饭,天气暖和起来,我们两人马上动身前往金杉。
途中,由于水绣和阿金的老家都在金杉,我开始犹豫到底先去哪家,最后决定还是先到那个卖卦的阿金家。
“庄太,你知道阿金家怎么走吗?”
庄太回答说不知道。由于事先我们已经做好要克服困难的准备,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我们决定先往金杉方向走,到了再说。半途我突然停住脚步,发现了一个熟人。
“喂,德寿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啊?”
听到有人叫他,而且这个声音还耳熟,按摩师德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记起来这个声音正是前些日子请自己吃面的人的声音,德寿频频跟我道谢。
“今天天气不错啊,您这是准备去哪啊?”
“能在这里碰见你,真是幸运啊!我记得你家好像也住在附近,我想打听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阿金的卖卦女孩儿?知不知道她家住哪啊?”
“知道啊,我跟阿金是邻居,但是现在她不在家啊,从去年年底就没见到人了。”
“她家总不可能就她一个人吧,总会有亲戚吧。”
“实不相瞒,她确实有个兄长,但奇怪的是阿金失踪半个月左右,她这个兄长也不见了。她这个兄长叫寅松,不是个正派人,整天游手好闲的,还爱赌钱。听说有一次赌输后,跟赌场的人发生了冲突,当场打了起来,伤了对方,为了避开麻烦就逃跑了。现在阿金家空无一人,但听说这两天好像有人要搬进去。”
我暗忖着,原来田町的重兵卫命令手下追踪的不是阿金的问题,而是与这寅松有关的事情。寅松这个名字听上去好耳熟啊,在哪里听过呢?哦,想起来了,那天在面馆跟阿时见面的男子应该就是这个寅松。寅松跟女侍阿时有关系,还是失踪的阿金的兄长,看来只要找到寅松,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但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搞清楚。
“对了,德寿先生,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花魁这么看重你,按摩非你莫属,我猜不光是因为你按摩技术好吧?是不是还有其他理由啊?”
“嘿嘿……”德寿只是扬扬得意地笑着。
我和庄太互望一眼,然后便把德寿拉到左侧巷弄中。这里位于柳原家宅邸与安乐寺之间,放眼望去是一片广阔的田野,四周寂寥无人。我告知德寿自己的身份,威胁他老实点,便继续问他刚才那个问题。
德寿知道我的身份后,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身子跟缩了水一样,整个垮了下来,老老实实地把他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原来,他之所以受花魁重视,是因为暗中替花魁传递书信,而他传书的对象竟然是辰伊势的少爷。从前年秋天开始,水绣就偷偷地与辰伊势少爷永太郎私会。但是游廓禁止游女同自家妓院的人发生恋情,他们害怕走漏风声,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水绣便以养病作借口,避居入谷别墅。永太郎就趁水绣养病期间前去幽会。老板娘心肠好,加上水绣是当家名妓之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水绣到入谷养病。这事的前因后果只有女侍阿时心知肚明,其他人一无所知。
由于少爷永太郎现在当家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经常去看在入谷别墅休养的水绣。水绣只要两天见不到永太郎,就心烦气躁,要派人送信叫情郎相见,而德寿就是他们的信差,怪不得他如此受花魁的重视。
“既然他们如此重视你,你为什么还推三阻四的呢?是不是怕受到牵连?”我又问道。
“那是原因之一,但老板娘心地善良,应该不会太为难他们,我不愿意再去别墅的主要原因,还是我上次说的我觉得别墅很恐怖。”
“那辰伊势最近有游女去世吗?”我又问道。
“没听说,现在的老板娘和少爷心肠都很好,对人和善,从没听过他们虐待游女,也没发生什么游女死亡的事。”
听完德寿的话,我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我嘱咐德寿要保密,才与他分手。
三
回家后,我立刻遣人把阿时跟寅松抓了过来。
“你们还不老实交代是如何杀死水绣和永太郎的吗?难道非要我动大刑?”我威吓道。
两人一听立马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大人明鉴啊,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没杀人啊!”
“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那好,我问你们,寅松最近哪来那么多银两?”
原来去年将近年关时,不声不响消失很久的寅松回来了。这次回来,寅松好像发了一笔横财,性情也变了。
以前,他是众人皆知的赌徒,每逢中元或岁末,从来没到过双亲的坟前,也没添过香钱。但这次回来,他不仅到寺庙烧香,还留下五两金子,让住持给他爹娘念经,更奇怪的是,他还要求住持给他妹妹烧香祈冥福,似乎早知道他妹妹去世了。
他们听到我的问话,一下子面无血色,面面相觑。
“你们是不是由于阿时要被解雇了,就加紧了谋财害命的步伐?”我又紧逼地问道。
上次跟德寿分手后,我又找过他一次,把他叫到上次说话的地方。我问他有没有再去辰伊势的别墅。
德寿说没有再去,还说最近辰伊势别墅里好像不太平静,阿时大姐已经被开除了。所以,我猜测阿时被开除这件事加剧了事情的发展。
他们最后在我的通问下不得不说出来真相。
原来,那个阿金的卖卦女孩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和永太郎发生了关系,这件事被水绣知道了,水绣是真心喜欢永太郎的,被嫉妒心蒙蔽的她决定教训一下阿金。她吩咐平素就与自己交情颇深的女侍阿时趁阿金深夜自游廓回来时,把她强拉进别墅。水绣对着阿金骂了许多怨毒的话,还做出非常残忍的事。水绣不但狠狠地又骂又拧,最后竟用自己的细腰带将阿金绞死了,但她认为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有件事是水绣不知道的,即阿时和阿金很早就认识了,而且阿时与阿金的哥哥寅松早就有关系。阿时知道阿金被绞死时大吃一惊,但同时她相当精明,事情发生后,她就马上把寅松叫了过去,向他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说如果愿意保密,就可以得到一笔相当多的钱作为封口费。寅松本来就不是个好人,听到自己的妹妹被杀,只是开始被吓了一跳,但一听有钱可拿,再加上情妇求情,就决定不替妹妹报仇,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后来,寅松就在别墅地下挖了个深洞,草草地把自己妹妹的尸体埋了。
给他们钱的正是永太郎本人。事发后的第二天,水绣就向永太郎坦白了一切,说自己因为嫉妒杀死了阿金,还说假如永太郎认为她做错了,可以随便处罚她。永太郎当时吓得浑身发抖,一点主张都没有。一方面他认为自己也有错,另一方面,他怕这事传出去后有损辰伊势的名声。结果,永太郎默默地出了一百两金子,而这些事都是瞒着老板娘的。他们以为这事就这么完结了,但没想到,这是无底洞。
寅松拿到钱后,又去了赌场,不一会儿就输光了,还打了对方,最后无法在地方上待就逃跑了。逃走之前,可能由于良心不安,就到离家不远的寺院捐了五两金子,让住持给妹妹念经。之后逃到草加藏了一个月,但由于忍受不了那里的生活,他又偷偷地逃了回来,偶尔向阿时敲点钱花用,到处晃荡,结果让田町的重兵卫盯上了,他跟阿时的关系这才暴露出来。重兵卫考虑到辰伊势在自己的地盘,要是拘提阿时做证人,会有损辰伊势的声誉,所以事前暗示老板娘,要老板娘辞去阿时,没想到阿时不肯老实辞职。
她凭着手中握有永太郎和水绣的把柄频频对两人恐吓要挟,让他们拿出至少两三百金子,否则绝不善罢甘休。永太郎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金子,更何况他还是寄人篱下的。两人束手无策实在没办法,再加上辰伊势老板娘害怕捕吏随时会上门抓人,损害辰伊势的名声,就催着阿时赶紧离去。阿时便搬来情夫寅松当援兵,暗地恐吓水绣和永太郎,说如果不肯同意他们的条件,就要向衙门密告水绣惨杀阿金的事。水绣和永太郎走投无路,只好决定一起自杀。这就出现了开始的一幕,他们双双死于八席榻榻米的里房内。
这起命案终于水落石出了,但还有一点不大清楚,那就是德寿为什么总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坐在水绣旁边?为什么他总说别墅让他觉得很恐怖?
我猜可能是辰伊势别墅地板下埋着阿金的尸体吧,这种事总是很难解释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