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老妇人说,死者名叫梅五郎,在这里已经住了八年左右。之前,他一直在做理发师,还曾经开过理发厅,手艺非常不错,上流社会的名媛都会指定他做专属发型师。所以,他是蛮有钱的。
原来,老妇人之前一直受雇照顾老人的生活起居,所以对梅五郎十分了解。“平时我会在中午送午餐过去,进餐完毕老人家就开始梳洗整装。说起来,他还算挺时髦的,每天都打扮得很仔细,穿得像个新郎官似的就出去了。下午他就在外面散散步,然后吃晚餐,再和昔日旧友唱唱歌、喝喝咖啡,晚上十一点左右就回来了。他还是挺勤快的,自己会扫扫地、擦擦地板,也算是在我忙的时候帮了我一把。”
“关于老人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目科问道。
老妇人想了想说:“他啊,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不正经。有时候我会半开玩笑地说他这么老了也不害羞,他也会自嘲似的笑起来。可能是他年轻的时候经商常常出入欢场的关系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他为人什么的真的不错,虽然也会有孤僻的一面,但常常还是在逗大家开心。生活上他也比较节俭,虽然之前工作攒下不少钱,但是也没见他铺张浪费过。他具体有多少钱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的外甥好像经常来借钱,还不是小数目。”
她提到藻西太郎了!我和目科很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目科马上趁热打铁地问道:“外甥和老人家相处得怎样呢?”
“哎呀,没有什么人能比他们的感情要好。老人家平时没什么固定的客人,可是每周六他一定会和自己的外甥共进晚餐。据我所知,他们两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争吵过,虽然有时候因为仓子的事会有点不愉快,但也没见两人因此有过多大矛盾。”老妇人这么回答道。
“仓子?”
“哦,仓子是藻西太郎也就是老人家外甥的媳妇。”
“您刚才说,因为仓子的事两人会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是吗?这是怎么回事呢?”目科继续问道。
“仓子这孩子长得漂亮,又爱打扮,可是藻西太郎的收入实在不算多,又比较宠爱妻子。老人家对这点不太满意,他教育藻西说不要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将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老妇人想了想,又接着说:“应该是去年,仓子还叫藻西向梅五郎要钱,说要买什么股票,这让梅五郎气坏了,当然一分钱都没有拿出来,还说除非自己死了,否则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把钱拿走。”
“那么,您是怎么发现老人被杀的呢?”目科问道。原来,梅五郎的尸体就是这位老妇人最先发现的。看来目科是有目的性的,大概是早就打听了尸体的发现者的情况。怪不得呢,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提到这个话题,老妇人的神情明显忧郁起来。毕竟是认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换作是谁也接受不了吧。“刚才我说了,每天中午我会去送餐,顺便将大门钥匙交给他,可是那天,我一打开门……”说着,老妇人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用说,一开门,她就看到老人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那里,床铺上满是血迹。目科一边安慰着老妇人,一边继续问:“那您对凶手有什么想法?”
老妇人一口咬定藻西就是凶手,也就是说,为了老人的财产,他犯下了这个滔天大罪。
“您这么说有什么更加明确的理由吗?”
“昨天晚上他来过,藻西太郎。”老妇人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接着说,“一直到深夜,大概十二点的样子他才从老人的住处离开,这期间也没有其他人进出过。平常那小子都会在离开之前和我打个招呼,可是当天晚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当时还觉得奇怪,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发现……”
在老妇人再次哭出来前,目科马上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您说他并没有过来打招呼,那您怎么能确定他就是藻西太郎本人呢?有没有可能因为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而认错人呢?”
“当时我是没有和他打照面,他急急忙忙地穿过走廊……可就算我没看清楚他是不是藻西太郎,但我敢肯定他牵着的那只狗就是藻西的狗!我认得那只狗,而且当晚我看到它的时候还想拿东西来喂他,那时候藻西站在台阶上面还吹口哨叫它往上爬。”
“那么,请您描述一下那只狗的样子。”目科仿佛考验一样地说出了这个问题。
“它是一只黑狗,不过前额的部分有一点白毛。它叫布特拉,对主人忠心耿耿,只要是陌生人,就别想接近它。不过我常常拿东西喂它,所以还算亲近。”
问到这里似乎也差不多了,向老妇人致谢后,我们离开了那家店。
“看来,所有矛头都指向藻西太郎啊。”目科拿着他的空烟盒,叹了一口气后这样说道。
与此同时,法医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一般来说,如果有两名法医检查一具尸体,十之八九都会产生意见分歧,然而这一次两名法医的判断相当一致——尸体是被突然袭击后猝死的。
也就是说,血书的确不是老人写的。显然,它也不可能是藻西太郎自己留下的,哪个凶手会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犯罪现场呢?那么它到底是谁写的?我百思不解。
五
目科对于验尸结果和事实之间的不符十分介意,他决定和藻西太郎会面,越快越好。于是我跟着目科又马上奔到了警部,之后在绕了一阵子路之后,终于在一个不大的囚室前停了下来。
我心里忐忑不已,心想目科真的有把握得到许可吗?看他倒是一副信心满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示意我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上前与狱警交涉。不一会儿,他就向我招手。看样子,他成功了。
我们在一个狱警的带领下来到一个铁门前,这就是牢房的入口。进入之后是十分险峻的阶梯,过后是一条长廊,两侧排列着一间间的囚室,门口都站着狱警,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时候,一间囚室的门被打开了,值班的狱警看到目科,睁大双眼说:“哎呀,这不是目科大人嘛!您亲自来询问嫌犯了啊?”
“是啊,没想到碰到了你。藻西先生的状况如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目科没放过任何询问的机会。
“特殊的举动?我值班的时候,看到他一直在哭,也许是十分悔恨自己犯了错吧。其他过激的举动倒是没有。”
目科点了点头,带着我走进了牢房。
牢房中的藻西太郎似乎刚刚停止哭泣,坐在床上抬头看着陌生的来客。我站在目科的身后,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名罪犯:他的眼神十分沉稳,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虽然是坐着的,但还是能看出他的身材十分健硕、高大,应该是女人比较喜欢的那种类型;不过再仔细看他的脸部,就发现他的皮肤实在是糟糕,额头又过分突起,鼻子也过于细长,长相十分普通。
“藻西老兄,怎么郁郁不乐的,振作些嘛!有什么冤屈你尽管对我说出来,我可以在审判官和警官面前为你洗清罪名。男子汉,大丈夫,拿出点男子气概来,别老这么一言不发的,于事无补嘛!”目科说话了,还是他那种很随意的口气。
“我没什么可说的,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杀人凶手。”
这番话让我很惊讶,换作是我的话,如果有什么隐情说不定都会向目科倾吐出来,然而藻西竟是如此决绝。
“你藻西太郎杀了人吗?真的吗?确定?”目科泰然自若地抛出这样的问题。
此话一出,藻西突然间像被点燃了一样,情绪开始爆发了。他双眼狠狠地瞪着目科,嘴张得不能再大,喊道:“还要我说多少遍?!是我杀的!就是我,就是我!大人你又为什么来问我?难道是为了安慰我,叫我不要低迷下去吗?人是我杀的,我知道我会受到惩罚,你可以走了。”
看得出目科对藻西太郎这样的反应相当失望,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弃,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你说人是你杀的,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上面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判罪。只要证据不足,就不会轻而易举地给某个人定罪名,这是办案的基本原则。也就是说,虽然你已经招了供,但是,除了这个证据之外,还要找到足够证明犯人是你的证据才能定罪。”
目科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换句话说,一旦发现了你自白的内容有什么疑点或者有与事实不相符的地方,警方还会进一步进行核查,到时候说不定会减轻你的刑期,甚至会还你清白。”
藻西把脸扭向一边,好像表示自己并不愿意面对目科所说的这件事,也不愿意接待目科。不过,我总感觉他心中的难言苦楚似乎被触动了。
“藻西先生,”目科手中紧紧攥着空烟盒,眼神坚毅地问道,“杀了你的伯父,究竟是为什么?因为恨他吗?”
藻西低下头,声音低沉地说:“只是为了钱……我杀了他,只是贪图财产罢了。杀了他,他的财产就归我所有,就是这么简单。”
“你杀了他,罪行会败露,这点你想过吗?”藻西抬起头来,眼神里似乎有一丝不确定。没等藻西回答,目科又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杀人的手枪你是怎么弄到的?”
藻西看上去相当镇定,马上回答道:“枪,我本身就有一把。”
看来,藻西太郎的确不是凶手。老人是被短刀伤害致死的,枪只是目科为藻西设下的一个陷阱而已。怎么可能有凶手连自己行凶时手里拿的是短刀还是手枪都记不清楚呢?没想到藻西想也不想就跳到陷阱里。
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目科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么,杀完人之后,你是怎么处理手枪的?”
“我把它扔到了窗外。”藻西冷冷地答道。
关于枪的问题,目科暂时问到这里。沉默了一阵子后,目科又开了口:“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当晚你是一个人去的吧,大家都说你没带狗出去,然后犯下了命案。”
藻西似乎对“狗”这个字很敏感,听到这句话,他的双眼里发出恐怖的光芒,双拳紧握,脸部肌肉也开始抽搐,然后整个人摊在床上,似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样一来,应该也不能问出什么结果了,目科这时候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囚室,我也跟了出来。
六
我和目科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目科邀我去他家吃夜宵,我很乐意。
刚按下门铃,“那个女人”就来应门了。一看到目科回来,她难掩开心之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毫无顾忌地表露了自己的开心——马上就将双臂缠绕在目科的身上,问道:“亲爱的,终于回来了,害我好担心啊。”
目科解释说刚才公事缠身才会这么晚回来,还带了我一起去,说着,目科把脑袋偏向我。那女人立即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一个人,马上热情地将我们请了进来。
事实上,这个女人真的就是目科的妻子,她应该已经完全习惯了自己先生从事这一行造成的作息不定时的生活状态,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他。请我们坐下之后,她马上就穿上围裙去准备饭菜了。
很快,也就过了七八分钟吧,目科太太就端上两人份的餐食,看上去很好吃。我们两人饿了一晚上,很快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
目科太太收拾好餐盘之后,回到我们这里,好奇地问目科说:“你居然让邻居知道你的工作,很难得啊?”目科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所谓啊,干侦探这一行很可耻吗?”目科太太马上笑着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啦,谁说当侦探不好啊。”
目科转过头来对我解释道:“哎,现在很多人对侦探就是瞧不上眼。他们也不想想,巴黎如果有一天没有我们的存在,能过得安稳吗?我自认为干侦探这一行一点也不可耻。”说完,又自嘲似的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诉说多年的无奈。
我有点尴尬,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说:“不要想那么多啦,我觉得当侦探真的蛮酷的。就像今天,我们不是做了很多事吗?”
“啊,说到今天的事……”目科把注意力转移到今天的案件上,把发生的事故和侦讯的过程一一告诉了他的妻子。看来,他还是相当信任和依赖自己的老婆的。
目科讲完之后顿了顿,又看向妻子,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目科的老婆此时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沉着、严肃地说:“我认为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错误?”目科好像有点失望,不过更多的是惊讶和好奇。
“是啊,离开命案现场之后,你竟然去监牢见嫌疑人,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吗?”目科老婆肯定地问道。
“可是命案的关键人物在那里啊,不去问他那我该找谁了解案……”没等目科说完,他的妻子马上插话说:“亲爱的,你去了监牢还是得不到什么结果,嫌疑人给出的答案是不会突然改变的。那个时候,你与其不辞辛劳地跑到监牢,还不如去藻西太郎的店里盘问他的妻子。”
“……”
目科太太接着说:“如果你在那之后立即到藻西家去,说不定藻西太太会因为事出突然,还没理清头绪,也就没想好如何应对他人的问题。再说,没准对方也不清楚自己的老公那边是什么状况,是否已经招了供或具体说了些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很轻易就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蛛丝马迹。
“也许你们不相信,但作为一个女人,我有我的直觉,我认为这件案子和藻西太太十之八九脱不了关系。她一定有什么问题。”目科太太眉头微蹙地说道。
看来,她比较主张凶手就是藻西这种结论。我一时没忍住,反驳道:“可是,藻西是不是凶手这件事还是值得商榷的!他……”
对方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打断了我:“藻西的老婆是个美女,又是个喜欢打扮、享受挥霍的女人。就算藻西想要安分地过日子,他老婆也做不到。说不定她还有其他男人,那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