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片山他们开始向住在十方舍附近的邻居们打听这一对父女的情况。说起来,他们家的遭遇也真是很凄惨:父亲和女儿一直相依为命,过着简单的生活,而且很少与周围的邻居来往。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叫做阿丰,以前很活泼,但是在最近这两三年,几乎见不到她出门,邻居们猜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她是个任性的女孩,而她的父亲一直满足女儿的各种要求。在最近半年时间里,这个女孩歇斯底里到了极致,大家经常能听到她大喊大叫的声音。但是在这个月初,他们家经常传来《火中车》和《沉钟》这种流行歌曲,有时还能听到她跟着歌曲哼唱的声音。可是这几天,那个女孩又开始歇斯底里了,甚至比以前还要严重。
那位老板真的是一位慈祥又耐心的父亲,这是周围邻居公认的。他会用极温柔的声音对自己的女儿说话,眼神中也充满了浓浓的父爱。即使面对女儿的歇斯底里,他也只是更加温柔,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那位少女我见过,但是她给我的感觉和片山他们调查的一点也不一样。我经常会去那家葬仪社买东西,她确实很羞涩,但是每当我看她的时候,她都会向我投来迷人的笑容。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温柔,甚至有一点热辣,几次我都被她看得有一点不好意思。我真的很难忘记她那张天使一般的脸,和玫瑰花一样的微笑。
四
大家期待的日子转眼间就到了。
三月十八日,星期天凌晨的四点三十分,片山带着他的两名下属在松树林里静静等待,等待十方舍老板出现的那一刻。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直到葬礼火车头呼啸而过,老板和猪也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又过了半个小时,副主任片山实在等不下去了。
“我们走吧,那个老板或许是经过上次的事有所察觉,我们现在直接去十方舍。”
一行人从M车站搭客车回到了S车站,他们刚要绕到火车库后面,向十方舍走去,就碰上了从火车库里出来的长泉和衫本。
两个人的表情都相当难看,衫本鼻子下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煤灰。
“又有一个,葬礼火车头,又是,”衫本捂住自己的头,痛苦地蹲在了地上,“不过这回不是猪,是一个人,一个女人。我们当时感觉到了,就在距离车站大概一百米的陆桥下,我们碾过了一个女人的身体,火车头的车轮上还缠绕着女人的头发。
“什么!”片山大叫了一声,迅速联系了警察。
当众人来到车祸现场时,已经有许多人在这里围观了,恰巧我也闻讯去了那里。我想,我终生也忘不了当时的场景。
冰冷的陆桥上,铁轨还带着早晨的湿气,我努力拨开围成一层一层的看热闹的人群,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那是血的味道。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头,头的上半部分已经没有了,脑浆和眼珠都流了出来,透过眼窝还能看到脑袋里溅进去一些沙子。我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跌坐在了地上,那是十方舍葬仪社老板的女儿!
片山也在努力支撑着自己,大家虽然看得双腿发软,但还要向前走。突然,片山见到掉落在铁轨上的东西时,终于吐了出来。
那是一双腿。
大腿自根部就被车轮全部碾压下来,直径大概是八到九寸。片山虽然被吓得不轻,但还是努力让自己镇静,然后蹲下来观察这双腿。它们就像两根圆圆的木棒,皮肤呈现缺血的不健康的颜色,伸手又按了按,片山发现皮肤居然没有凹陷,只是产生了一些皱纹。
“看来,这个女孩得了某种病,”片山语气沉重地说,“以前我在上大学时,我的同学得过一种病,他的腿由于发炎而逐渐变得又肥又厚,最后他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医生说基本上已经不能治愈。我想,十方舍老板的女儿也是得的这种病,它是由一种被称为‘丝虫’的寄生虫所引起的淋巴管阻塞,导致淋巴液淤积,或者小伤口被链球菌侵入,在水肿性的病发后出现的橡皮病。看来,这个案子算是告终了,但实在太惨烈了,这个女孩应当是自杀,这都是出于我的不严谨。听说她的父亲非常爱她,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后来,警方在女孩的怀里发现了一封遗书,而她的父亲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的一口棺材里。
我的故事讲完了。
“您还没有讲那封遗书呢。”对面的年轻人问。
“噢,遗书,遗书我真的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只有片山和警官们看过。我只是讲个故事,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我就不知道了。呵呵,我不是一个侦探。
五
转眼,S市到了,我下了车,慢慢走到了那个女人的坟前,清扫了她的墓碑,点燃了一炷清香,掏出那一封信,又重新读了一遍。
我甚为怀念的长泉先生:
我是阿丰——十方舍老板的女儿。当你手捧这封信时,我已经毫无顾虑更无羞愧地走向了天国。以前的我多么害怕在你面前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现在,我愿意全部说给你听。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生活就充满了不幸。家里很贫穷,我的父母无法给我想要的幸福生活。不仅如此,我的更深一层的不幸在四年前降临了。那时我刚满19岁,右脚受了伤,划破了一点伤口,而我的父母没有钱请医师为我充分治疗,所以伤口被细菌感染了,我得了丹毒症。不过这一次,父母借了钱将我的脚治好了。
但没想到的是,过了半年,我又再次被这种病缠上。医师说这叫“再发性丹毒症”,虽然病症和上回相同,但是医师告诉我和我的父母,这一次不可能痊愈了,最后等待我的将是那个大家都闻之色变的“橡皮症”,我的双腿会水肿得厉害,甚至以后我连走路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立刻就坠入了绝望的深谷,我的人生实在太不幸了!我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归罪于我的父母,我恨他们。但从他们知道我的病开始,父母对我的态度彻底转变了。对于我各种无礼的要求,父亲都一并满足;而我的母亲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癫狂,她不断地对我说“对不起”。没过多久,我的母亲真的成了一个疯子。
三年前,她死了。那是秋天的夜里,下着冰冷的雨,母亲突然冲出了屋子,在雨中狂奔。后来在踏上陆桥时,她被迎面而来的火车碾碎了。
长泉先生,你正是当时的驾驶员啊。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我家的葬仪社买花圈,祭奠我母亲的亡魂。我无法忘记第一次见你的情景,你的亲切,你的温柔,都吸引着我。后来,每当你的火车发生碾压事故,我总能在自己的家里见到你。你是多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啊!我每天都渴望见到你。我的父亲是个细心的人,他察觉到我对你的爱意与想念,于是你定做的花圈,他总是做得格外用心,做得格外漂亮。长泉先生,我是多么希望你了解我的心,我不止一次在梦里见到你,在梦里和你一起追逐嬉戏。但是梦醒后,我就会看到自己丑陋的身体,它是我接近你的最大障碍,我在你面前非常自卑,老天对我太不公平。
抱着这种绝望的心情,我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我的要求越来越恶劣。我每年只能见到你两三次,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我大声训斥父亲,让他在店门口多多等待你!也许是父亲懂了我的执著,他终于答应我,以后他每个礼拜去M町镇买草花时,会向神明诚心地祈求。
果真,那位神明非常灵验,它应该是听到了我无限期盼你到来的心声,我真的每个星期都见到了你。那是多么幸福的感觉啊,你能了解我的幸福吗?我每天快乐得像只小鸟,唱着歌,对父亲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神明突然不灵验了。
你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又被重新打回了地狱。
我的父亲说,他不能够再向神明祈求,否则就会遭到天的惩罚。可是我不管,我只想见到你,我的长泉先生。
是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在那次争吵中,我气急了,就用手中的凿子刺向了父亲,是我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我已经为自己制作好了一个花圈,我不应该在这个世上停留了,我要去找天国的母亲了。死在你的车下,是我最后的心愿,请你将这个花圈放在你的驾驶室里吧,我最爱慕的长泉先生。
三月十七日夜晚
十方舍的阿丰
读完这封信,我又一次泪流满面。
忘了说,我就是长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