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兄妹夜晚在家玩纸牌,凌晨,妹妹僵死在椅子上,坐在她旁边的两个兄弟疯疯癫癫,又唱又叫,他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其中一个兄弟侥幸逃过一劫,他随后证实:在打牌时,他和另一兄弟都感觉窗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1897年3月,我和福尔摩斯向科尼什半岛尽头、波尔都海湾附近的一座别墅进发。这之前,他每天总是不间断地工作,对自身健康状况也很少关注。时间一长,再强壮的体魄也难以支撑得住。初春时节,他病倒了。医生建议他暂时先放下工作,否则极度危险。对福尔摩斯来说,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工作,那自然是件折磨人的事,他于是打算选个去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那座别墅四周风景秀丽,它坐落在一处嫩绿的海岬上,可以从窗户远眺芒茨湾的地势。这个海湾呈半圆形,四周是悬崖和礁石,当吹北风时,它是个优良的避风港。当猛烈的西南风突然来袭时,这里就变得异常凶险,不再适合避风。
科尼什半岛上多沼泽地,教堂的钟楼分散在各处,说明康沃尔这一带曾有一些古老的村落,曾经居住在此的民族已不复存在,但遗迹无处不在,有奇异的石碑,零乱的埋藏死者骨灰的土堆,还有奇怪的土制武器。
见到这一切,福尔摩斯自然来了兴趣。他每天都会外出走走,偶尔陷入沉思。对古代的科尼什语他也颇感兴趣,他过去曾对这种语言的来源做过某些推断,这次他准备潜下心来研究一番。
在离我们最近的特里丹尼克·沃拉斯村庄,一座布满青苔的古教堂被几百户村民的房屋包围着。福尔摩斯认识了一个很有学问且熟悉当地情况的人,他是教区牧师朗德黑先生,住在教区,是个考古学家,正处中年,仪表堂堂,态度和蔼。在拜访他住所的过程中,我们认识了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他极瘦,又黑,戴着眼镜,有些驼背,看上去显得有点畸形。牧师的教区住宅大而分散,他靠租给莫梯墨几间房增补自己的收入。
当天,特雷根尼斯似乎有心事,他不像牧师那么健谈,而是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边,异常沉默,一副忧愁的样子。
即便在这宁静的梦幻仙境般的地方,我们也不可避免地陷入附近的一桩惨案中。这令我有些发愁,而我的朋友却因此兴奋不已。
一天早餐后,牧师和莫梯墨突然来到我和福尔摩斯的住处。那天是3月26日(周二),我们正打算去沼泽地看看,这是我们每天必做的事情。
牧师激动地告诉福尔摩斯,前一天夜里出了件最奇怪而悲惨的事,之前从未听说过。他显得很惊慌,莫梯墨好一些,但也显得很焦虑,双手在颤抖,眼睛瞪得老大。
对这两位不速之客,我不是很友好地看着他们,福尔摩斯则邀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
莫梯墨问牧师他俩谁来说比较合适,说话间,福尔摩斯从中看出这事是莫梯墨发现的,推断牧师也是从他那了解的这事,于是他让莫梯墨来说。二人对福尔摩斯的推论显得很是吃惊。此时,我发现牧师的衣服是在匆忙间穿上的,而他的同伴则穿戴整齐。
牧师决定自己先说几句,再看是否让同伴详叙,或者是否需要立刻前往现场。
牧师把事情说了一番。原来,那夜,莫梯墨和他的兄弟欧文、乔治及妹妹布伦达在特里丹尼克瓦萨的房子里,那所房子在沼泽地上的一个石头十字架附近。4个人在餐桌上玩牌玩得很有兴致。中途,莫梯墨就先走了,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莫梯墨总是起得早,这天早餐前,他在去往兄妹家的路上碰到了理查德医生的马车,说是刚才有人请他快到特里丹尼克瓦萨看急诊。他俩于是一同前行。
到达目的地后,莫梯墨发现他的兄妹仍然坐在桌旁,纸牌还在他们眼前,跟前夜他走的时候一样。室内的蜡烛已燃尽。前夜身体还好好的3个人,现在却成了一个死了的女人和两个发了狂的男人。他们的表情显得惊恐,那样子非常可怕,让人不敢正视。当晚只有老厨师兼管家波特太太去过那间屋子,波特太太说自己睡得很熟,夜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东西未丢失,也未被翻过。牧师说他没法解释,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恐怖,竟然能把人一个女人吓死,把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吓疯。
看见我的朋友那兴奋的表情、紧缩的双眉,我本想提醒他我们此行的目的希望落空了,可见他静坐在那专心思考着这件怪事,我也无可奈何。
随后,他追问了些相关问题。得知牧师本人并没有去过那里,他是听回到住宅后的莫梯墨说的这件事,二人才一同前来。
事件现场离我们这一英里左右,福尔摩斯决定步行去看看,但他希望先向莫梯墨问些问题。
就在刚才的对话期间,莫梯墨未说过一句话,但他情绪很激动,这情绪似乎比牧师的莽撞情感更为强烈,可以看出他在尽力控制自己。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双手紧握在一起,不安地看着我的朋友。在听牧师讲述的时候,他的嘴唇苍白并颤动着,从他的双眼里似乎可以看出他对当时情景的某种恐惧。
福尔摩斯请莫梯墨也讲讲那天前夜的情况。
以下是莫梯墨的叙述:
“那天,在兄妹那里吃过晚饭,哥哥乔治提议玩一局惠斯特(类似桥牌的一种牌戏)。我们9点钟左右开始坐下打牌,我离开时兄弟和妹妹仍然玩得很开心,那会儿是10点一刻。波特太太已经睡了,我自己开门出去。房间的窗户关着,百叶窗没有放下来,这天早上,我也并未发现有人进过房间的痕迹。可是,他们仍旧坐在桌旁,兄弟俩被吓疯了,妹妹的头耷拉在座椅上,她被吓死了。那情景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至今挥之不去,哦,可能永远都无法忘记。”
福尔摩斯问他对那怪事能否做出解释。莫梯墨叫喊着说是魔鬼,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某种东西进入室内,致使他们变成那样。“如果那事是人办不到的,那么也是我们办不到的;但在相信那种理论之前,还是得尽力用一切合乎自然的解释。”福尔摩斯这样说道。
那兄妹三人住在一起,而莫梯墨独自居住。他肯定了福尔摩斯提出的说法,他和他们兄妹三人的确已经分家。他们一家原本住在雷德鲁斯,都是锡矿矿工。后来,他们把企业转卖给一家公司,手头还算宽裕。莫梯墨也说出了当初他们为了分钱,有一阵子还闹过不愉快的事情。但那事很快就过去了,大家又和好如初。
福尔摩斯让他尽量回想出一些细节,多提供些线索。一开始,莫梯墨什么都说没有。当我的朋友再次提醒他时,他想起了一件事。那天夜里玩牌时,他背朝窗户,他对面即他的哥哥乔治,乔治面向窗户。有一会儿乔治一直往他背后看,惹得他也回头看。虽然关着窗户,但百叶窗未放下。他看见草地上的树丛里好像有东西在移动,也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乔治说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看见了什么东西。
莫梯墨说当时没太在意,所以也没去查看。离开他们的时候也未发现任何凶兆。之所以第二天那么早就得到消息,是因他习惯早起,早饭前会去散步。这天早上还未来得及散步就碰到理查德医生的马车,医生说是波特老太太叫一个小孩带的急信。
他和医生下了车后,一同看了那房间,蜡烛和炉火都已烧完。他们仍然坐在桌旁,还是原来的位置。医生判断布伦达至少死于6个小时前,没有发现暴力行为的迹象。她带着那副表情斜靠在椅臂上,兄弟两人则像两只大猩猩,在那唱着、说着什么,极为可怕。我难以接受,医生晕倒在座椅上,脸变得煞白。
一开头就有这么多怪事,这类案子还真少见,福尔摩斯这样说道。他决定立刻去现场看看。
那天早上,我们的调查没有什么收获,但调查开始时发生的一件意料外的事令我感到极为不吉利。在前往现场的那条弯曲的乡村小巷行走时,我们听见一辆马车从前方驶来。为了让路,我们在路边站着。一会儿,透过马车车窗,我看见一张龇牙咧嘴的脸朝向我们,那张脸歪曲得可怕,并且瞪大了眼睛,紧咬着牙齿,那一瞬间看到的可怕情景让我印象深刻。
莫梯墨说那是他的兄弟们,正准备把他们送到赫尔斯顿去。我们惊恐地盯着马车渐去渐远,随后走向那座发生悲剧的住宅。
宅子是一座别墅,大而明亮,起居室的窗户朝向宅子的大花园。莫梯墨说的那个霎时吓疯兄弟俩的恶魔似的东西必定出现在花园里。福尔摩斯漫步在花园里,一边陷入沉思,而后又沿着小路查看,随后我们走进门廊,碰到管家波特太太,一个小姑娘在她手下协助料理家务。
对福尔摩斯的提问,她很乐意地作了回答。那天夜里,她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最近,东家心情不错。她在这天早上进入房间,便被围在桌旁的兄妹三人的模样吓晕过去。醒来后,她便跑去开窗,随后立刻跑到外头小巷里叫一个村童去找医生。
我们上楼看了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小姐的尸体。中年的她依旧漂亮,清秀的脸型透露着一丝俊美,但某种惊恐的表情仍遗留在她的脸上。
楼下的起居室便是那场不幸发生的现场。炉栅里只剩下隔夜的炭灰,桌上有4支燃尽的蜡烛的痕迹和分散的纸牌,椅子已经被搬回靠墙,其他一切仍保留头天晚上的样子。
福尔摩斯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又在那3张椅子上各坐了坐,拖动椅子看了看。在室内,他试着目测花园的能见范围,而后查看地板、天花板、壁炉。但他的那种双眼突然发亮、双唇紧闭的表情一直没有出现,显然,他并未在黑暗中找到一丝光亮。
“在这样的春天的夜晚,这小屋一直都生火吗?”福尔摩斯问道。莫梯墨回答说,那天晚上既冷又潮湿,他到之后就生了火。当被问及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时,福尔摩斯朝着我说,他想继续研究烟草中毒,那是我经常指责并且被他认为指责得很正确的东西。我们随即道别,回到自己的住处。
回到住所,我的朋友靠在椅子上拿起烟斗吸烟。他眉头紧锁,很是茫然。不久,他终于停止吸烟,跳起来打破了他的沉默。他笑着建议一起沿着悬崖边寻找火石箭头。跟找那案件的相关问题的线索来比,他说宁愿去找火石箭头,没有充足的材料支撑,即使头脑转动也无用,这好比一部空转的引擎,容易转成碎片。大海的空气、阳光,还有耐心才是我们所需要的,有了它们才会有别的一切。
我们沿着悬崖,边走边讨论,他说我们要熟知已知的情况,这样,有了新情况才可以使新知的和已知的对上号。他确信,我们都不会相信那事件是魔鬼所为。他们必然是受到某种有意或无意的人类动作的严重袭击,事情必定有充分根据。假如莫梯墨说的情况可信,那么事情明显是在他离开房间后不久发生的。我们就此设想那是在他走后几分钟之内发生的,纸牌仍放在桌上,那时也已经过了往常的睡觉时间,但兄妹三人仍旧坐在座位上,也未把椅子推到桌下。
接下来他需要调查一下莫梯墨离开之后的行动。不久前他故意笨手笨脚地绊倒浇花水壶的那一幕原来是为了得到莫梯墨清晰的脚印。那天晚上也很潮湿,很容易取得脚印,如此判断他的行踪并非难事。可以看出,他是朝牧师住宅那个方向快步走去的。
假设是窗外的某人惊动了他们三人,而莫梯墨当时已经离开,那么怎么找到那个人,那种恐怖他又是如何制造出来的?波特太太不可能参与这事。按莫梯墨所说,可能有人爬到窗口上,制造出某种恐怖效果吓坏了室内的人,那么证据在哪?那天晚上有雨,外面一片黑暗,他哥哥乔治看见窗外有动静。可是,要吓到室内的人,外面的人就不得不偷偷把头贴近窗户,但我们没有发现窗外有脚印的迹象。
难点在于,窗外的人如何吓坏室内的人,他如此这般费尽心思做出怪举的动机又是什么?福尔摩斯分析了一番,我也认同他提出的这些难点。
“可能还需要更多更确切的线索,”他说:“其实,我这边许多案卷中也有一些暂未做出解释的。”福尔摩斯准备先放下这个案件,上午剩下的时间暂且用来考察新石器时代的人。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似乎完全忘记了那个案子,身心放松下来,滔滔不绝地从口中迸出关于石凿、箭头、碎瓷器等话题。
下午回到住处,已经有一位客人在那里等候。只见来者高大健壮,面部严肃而满是皱纹,目露凶光,鹰钩鼻,头发灰白,腮边的胡子呈金黄色,下唇附近的胡子已经变白。看到这些,我们知道他正是列昂·斯特戴尔博士,著名的猎狮人、探险家,在伦敦和非洲,无人不知晓他。
我对他热情地向福尔摩斯询问那件事的进展感到非常吃惊。于是,我们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那个案件。
我们早就听说他来到这个地方,有几次还在路上看见过他,但没有打过招呼,人们都知道他热爱隐居生活。在布尚阿兰斯森林里,他有一小间房,结束旅行时他通常去那居住。平时,对附近发生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关心,只把自己埋在书和地图里。
他探问福尔摩斯对那件事作何种解释,希望他像对老朋友那样全盘托出,因为从警察那他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我经常在这经过,对特雷根尼斯一家非常熟悉。其实,我母亲是科尼什人,这么算来,我跟他们一家还是远亲。对他们的不幸我很遗憾,我本想去非洲,早上听到这事,才又从普利茅斯赶回来,我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