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女人总是相似的,比如有才华、有情趣、有品位,懂得浪漫,会享受生活。不幸的女人却各有各的不幸,比如家道中落,婚姻不幸,又或者生逢乱世。能够生在宋朝,才女们常常会忽略自己的幸与不幸,而更看重这样的时光能否留住自己的青春和墨香……
小资生活实录
在封建男权社会里,能够为才女争得一席之地,且光芒万丈,千古不散,巍然屹立于词坛乃至整个中国文学史而毫不逊色的,除了李易安,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而关于李清照词学的研究,历来也颇多,大体上,人们把李清照的词作分为前后两期。早期词作风格柔美、活泼,既有闺中女儿的自由,也有新婚燕尔的快乐。其中最为人所称道的当属两首《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两首词放在一起对照,可以比出诸多相似之处。旅游、吃酒、泛舟,第二天睡醒了,伸个懒腰,似乎没能散尽昨夜的浓酒,闲来无事,和丫鬟“斗嘴”,轻松快乐,饶有情趣。第一首小令中说“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没有点明是和哪一个亲友出去游玩。但可以从词作中推测,她的郊游无比快乐,“尽兴而归”,恐怕惊起鸥鹭的时候,也同样换来了她欢愉的笑声。不用上班,不担心迟到,高兴了还可以喝两杯小酒,才子佳人们一时兴起,提笔成文,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说不定就此发端。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能够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呼朋引伴休闲度假,睡觉睡到自然醒,实在是“乐活”一族。由此看来,李清照既有旷世奇才,也拥有当之无愧的小资情调。
李清照能够在北宋词坛声名鹊起,不仅仅是个人才华的积累,也是历史的机缘。她生于北宋官宦之家,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资质聪慧,再经过艺术的熏陶和洗练,自然萃取出钟灵毓秀的神采。就如同“红楼”中的小姐们一样,个个都是舞文弄墨的行家里手。
可是,在封建社会,女人的“名”和“命”,不仅取决于自己的才华,还常常依赖于家庭和婚姻的支撑。探春精明志高,可惜身逢末世,远嫁之后也只有草草收场。宝钗也是现代知性女子的典范,不料嫁了宝玉,后半生不但要独守空房,再好的诗也没人欣赏了。而中国古代四大丑女,因为才华横溢,嫁的都是位高权重,非富即贵之人,所以全部流芳百世。故而,时至今日,仍然流行这样的观念,“生得好不如嫁得好”。找到一段美好的姻缘,往往可以成全女人的一生,李清照就是一个典型。
李清照生在士大夫之家,18岁时嫁给宰相之子赵明诚。夫妻二人志同道合,常常一起勘校诗文,收集古董,既是同舟共济的伴侣,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有故事说,他们常常于日暮黄昏,饮茶逗趣。由一人讲出典故,另外一人说出在某书某卷某页某行,胜者可先饮茶。据说有一次,赵明诚说错了,李清照饮茶时“扑哧”一笑,弄得茶没喝到嘴里,却泼了自己一身茶水,夫妻乐翻天。由此,也留下了“饮茶助学”的美谈。当年二人生活,全在情趣之上,辞赋唱和,互相欣赏、爱慕,简直是神仙美眷。用童话故事书的结尾来说“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即便夫妻小别,也是相思无尽,那份孤独和寂寞只是一个幸福的少妇对爱情的依恋,所谓“愁绪”寄给赵明诚之后,也就化作了屡屡甘甜。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据说这首《醉花阴》寄到赵明诚手里后,老赵自叹弗如。但是男人的自尊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他闭门不出,谢绝见客,废寝忘食大写特写了三天三夜,高产了五十阕宋词。然后把李清照的这首混杂其中,请哥们儿陆德夫鉴赏。陆兄再三玩味,认为只三句绝佳,老赵抬眼一看,均为易安之作“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虽然只是元代《瑯嬛记》中的一个故事,而且人们并不知道赵明诚听了之后,作何感想。但是,以老赵过往的行为,和与易安的感情来看,恐怕明诚君不会如一般男人那样大为不悦,而是会非常高兴娶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媳妇。
封建社会里男尊女卑,多数男人都瞧不起女人。正因这种观念的横行,所以柳永同志愿意歌咏青楼女子,并大胆剖白自己的心声,不但遭到了皇帝的鄙薄,也令自己陷于尴尬的境地。幸好明诚易安二人均为望族,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李清照的确才华盖世,深得同辈人的赞赏,所以赵明诚对妻子的欣赏被引为佳话而非笑谈。作为一代才女,李清照能够生长在宋代,的确是一种福气。
北宋虽然没有大唐的富贵和丰腴,但总算还有自己的特色和风采。宋太祖赵匡胤登基后,曾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杀诤臣,不杀读书种子”。文化的宽松加上经济的繁荣,北宋休闲娱乐业十分兴盛,能够生在这种土壤里,多少都有点自由奔放的情怀。所以在赵明诚、李清照的身上,人们很容易发现“平等、自由、尊重”等封建社会不常看到的夫妻关系。这当然一方面得益于李赵二人的才华和气度,另一方面也与北宋的文化环境有关。假如理学的禁锢已然吃紧,即便愿意互敬互爱也会招来笑料。
没有史料记载,李易安是如何爱上赵明诚的,因为李清照的小词写得青涩、矜持,不似卓文君那般激烈。少女时期的清照曾写过一首《点绛唇》来描绘当年的初恋: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秋千荡后,乍见来客,来不及穿鞋,松散着头发出来,害羞,欲走;又不舍得离去,倚门回首,青梅偷嗅。一个天真、浪漫、纯洁又略带羞涩的初恋就这样生动地跃然纸上。我们无法推测是怎样的相见拨动了李清照的心弦,只约略可见少女的自由,倾心相许似乎暗示了她婚后的幸福。
李清照生活在宋代,就像是21世纪的白领小资,她们安逸、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时代的妩媚与细腻;即便称不上青年人的精神领袖,但至少也是一部分人所乐于效仿的典型。那种闲情雅致,犹如在漂亮的咖啡馆里品味人生,透过雪亮的落地玻璃窗,看街上的熙来攘往,也偶尔观照一下自己是否需要补妆。这就是小资,有大把的时光来慰藉心灵,只要她愿意,任何情趣都可以栽倒在自己的脚旁。富裕的生活加上满腹的才情,李清照的青年时代就是这样有滋有味地走过来的。
作为一代词人,李清照能够有如此浪漫的生活,既有自身才华横溢,懂得生活情调的原因,也有社会历史提供的契机。在历史的螺丝松动的那一刻,宋代的繁华与自由滋养了她的秀美与温柔,给了她怦然心动的爱情、琴瑟和谐的婚姻。然而,历史似乎是一柄双刃剑,它赐予了李清照中国女子所没有的光环,也给了她无尽的磨难,来考验她的倔强、不屈与坚贞。
寡妇门前是非多
有人说,如果李清照能够活在盛世,应该会写出更多的《如梦令》,为词史留下更多才女佳话。只可惜,金人的铁蹄不断南下,踏破了赵宋山河,也踩碎了李清照悠闲的小资生活。公元1127年,金兵攻破汴梁,徽宗、钦宗被俘,北宋灭亡。“花自飘零水自流”,李清照犹如自己的词作所说,开始了漂泊的后半生。
如果只是人生旅途的鞍马劳顿,其实对志存高远、淡泊宁静的李清照影响也不大;赵明诚的爱情足以为她遮风挡雨,撑起生活的保护伞。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国破之后,李清照很快又惨遭丧夫之痛。一时间,国败家亡的悲伤和愤懑,扭转了李清照的词风;她由幸福快乐的小资,变成了孤独悲伤的寡妇。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赵明诚刚刚过世,李清照就经历了世俗舆论的第一轮洗礼。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诬陷赵明诚生前曾将珍贵文物献给了金人,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有人说李清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惶恐,结果急急忙忙把宝物献给南宋小朝廷。但是,李清照如此急于得到政府的承认和信任,绝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证明丈夫的清白。对于大多数中国文人来说,“清白”二字比生命还珍贵。于是,为了洗刷丈夫的冤屈,李清照一路南下,带着他们夫妇全部的家当,追赶远去的朝廷。她遭遇过抢掠、偷盗,金石古玩一路颠簸,一路流失;然而令她更加痛心疾首的是,无论怎样努力,政府的军队逃跑的速度比她还要快。鞍马劳顿对一个弱质女流来说,实在难以承受,加上赵明诚死后,她一直心力交瘁,终于不幸病倒了。
就在亲人们准备为重病不起的李清照准备后事期间,一个叫张汝舟的人巧舌如簧地说服了李清照的家人,趁李清照昏迷不醒时与她缔结了婚约。如果李清照就此安眠,也许她就可以免受后来的诟病,但也许中国词史上将不再有“易安体”。可历史不容想象,李清照醒过来了。她逃过了一道生死关,却不幸落入了人生的又一个“樊笼”。
张汝舟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用现代语言来说,简直就是“人渣”。婚后,他发现不能占有李清照的文物,恼羞成怒,常常对李清照拳脚相加。作为一个才情并重,享受过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女子,李清照无论如何都难以和这种“强盗”生活在一起。李清照把他告了,要求摆脱家庭暴力,和张汝舟离婚。
余秋雨先生曾经提到这件事:“没有任何文字资料记载李清照出庭时的神态,以及她与张汝舟的言词交锋内容,但是可以想象那些都不是我们愿意看到和听到的……所有旁观者的心中都会泛起‘自作自受’四个字,这些她全能料到。如此景况加在一起,出庭场面一定不忍卒读。”历史隐去了人们悲伤的想象,我们只能看到李清照用自己的尊严争得了最后的自由和荣耀。
按当时的法律,张汝舟受到严惩,而李清照也必须服刑两年。所幸的是,李清照在一位亲戚的营救下,很快被释放。出狱后,她马上写信给亲戚,“清照敢不省过知惭,扪心识愧。责全责智,已难逃万事之讥;败德败名,何以见中朝之士”。今天读此信,字字沉重,依然可以感觉到李清照为自己名誉的忧虑。“改嫁”一事,令李清照再次陷入舆论的旋涡。
其实宋初,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还沿袭着唐代留下来的“改嫁”的习惯。大文豪范仲淹的母亲也曾经改嫁,连宋太祖的妹妹也在丧夫后另嫁他人。程颐虽然已经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他的侄子过世后,媳妇也另寻伴侣了。可见,北宋时期,改嫁之风并未式微。
但是到了南宋,随着都城的变迁,人们的生活和观念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方面,朱熹等知识分子开始大力弘扬“守节”观念;另一方面,南宋失去了盛唐的恢弘与大气,也就失去了与之匹配的自由与宽容。在对外扩张屡遭失败后,王朝的精神气质开始一致向内转,曾经的锐气和锋芒也渐渐钝化。为了巩固统治,南宋意识形态领域的钳制更加明显,对道德的控制力也不断加强。
可怜的是李清照生在北宋,所有关于青春和爱情的成长都在自由的北宋完成了。然而,到了南宋,才发现变化的不仅仅是都城的位置,还有生活的时空。从丧偶到离异,她尝遍了人世间的离合悲欢,这些感情都深深地消融在她的词作中。从前那个活泼、开朗,在藕花深处激起层层快乐的少女一去不复返了,连热闹的元宵节似乎也与她无关。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翠,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低下,听人笑语。
这首词上片写元宵节的热闹,令人恍惚间仿佛置身汴京的繁华。下片遥想当年自己闲暇游乐之时,青春烂漫,无忧无虑,悉心装扮“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少女的情状活灵活现,跃然纸上。词末,笔锋忽转,讲到如今,霜染鬓白,憔悴难耐,对外面的繁华已经提不起半点兴趣,心灵也开始衰老。最后一句“不如向、帘儿低下,听人笑语”尤其悲凉。词人既怀念当初元宵胜景,又害怕触动对往事的伤感,不敢去触碰外面的繁华,只能躲在回忆中安慰自己的孤寂。历史变迁、人世沧桑,隔着一帘幽梦,忽觉还乡,笙歌曼舞之夜,独自垂泪、断肠。
南宋末年爱国词人刘辰翁曾说:“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李清照这首《永遇乐》将身世之感、国家之叹,南宋的风雨飘摇和自己的今昔对照,全部容纳其中,包含着无尽的思想和丰富的情感,读来令人心碎。
李清照晚年隐居杭州,许多词作都透露出生活的凄苦和悲凉。正因为对当年生活的无比眷恋,才对如今愁云惨淡的日子体会更深。如鲁迅先生所说,“从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似乎对生活的体会更加敏感而深刻起来。李清照著名的《声声慢》正是一例: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以豪迈之笔写悲怆之情,在词史上堪称一绝。也因此,后世把李清照的词尊为“易安体”。李清照志存高远,出淤泥而不染,敢于在守节之风盛行的宋朝毅然“离婚”,不惜一切代价争取自由的生活,实为“女中大丈夫”。
范晔在《后汉书》中首次把《列女传》放在正史之列。早期如救父的缇萦,文采卓越的蔡文姬,贤良的乐羊子妻,都作为各行业的出色妇女光荣入选。可惜的是,《宋史》后,所谓列女都变成了守节的“烈女”,可以想见,当时李清照的日子该多么艰难。著名女星阮玲玉离世时曾说过一句:“人言可畏。”这似乎喊出了中国女子旧时代的全部心声。
更令人悲哀的是,李清照卒年不详,死亡时间、地点及原因都无可查证。曾经芳华绝代、震烁古今词坛的一代才女居然落到了这个下场。这是李清照的悲剧,也是衰弱的南宋留给后世的一大憾事。
前生名妓后生民
“想见琴操姑娘?好办,排队啊。前面人都在等着呢?”琴操姑娘一亮相,但见她嘴上两撇山羊胡,穿着男人装,通体黑色紧身衣,吸烟,眼光扑朔迷离,大放电波,跳艳舞,迷倒众生无数;轻者惊呼狂叫,重者口吐鲜血而亡。终有一名才子出现,对答如流,得到琴操姑娘的赏识,得以与琴操姑娘抚琴吟诗……这是周星驰电影中《大内密探零零发》的一组经典镜头。虽然星爷的电影极尽搞笑、夸张之能事,但琴操姑娘在北宋的娱乐业,一时风头无二,确为实情。琴操在北宋能够红极一时,不仅因为她长得清丽脱俗,还因为他写就一首好词。“妓女”加“才女”这一双重身份,令她备受推崇,长期稳居“一姐”地位,无可动摇。
琴操,相传出身官宦,少时不幸被抄家,后父母相继亡故,无以为生,沦入青楼卖笑。好在小时候读过几首诗文,加上宋代文人常来烟花柳巷厮混,琴操在这种半雅半俗的“文化氛围”里泡久了,也便生出了一点诗意。偶有文客来,吟风弄月,也可以填词作曲,人气渐旺名声渐响,提到琴操之名,西湖一带,无人不晓。
一天,某官吏游西湖,一时高兴,吟唱起秦少游的《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琴操听了这位官人的唱词,心说“您唱错了吧,应该是‘画角声断谯门’才对”。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他没文化,于是委婉地说到,“错得好,虽然词句唱错了,但是词的意境反而推进了”。谁知这位大人耳根子软,架不住拍马屁,何况又是大美女的忽悠,高兴地抱拳道,久闻姑娘才华不让须眉,既然错了,姑娘能否用这个韵,填一首新词呢?琴操暗想,全用阳韵,改动不大,但难度系数较高。但是做人就要有挑战,不走寻常路,才能看出新奇。略一沉吟,随即改为: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片辔,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吟罢,搁笔一笑,嫣然妩媚,围观人等纷纷凑上来观词,疾呼“妙极”。于是,琴操改韵的事也就至此流传了。宋朝是一个有钱也有闲的时代,皇上、大臣、文人、百姓,从庙堂到市井,包括靠娱乐业起家的妓女都能吟诗唱词,可见当时文化普及程度之高。像琴操这样才艺双全的,更是深得文人的喜爱。于是,这事儿传着传着,就被风流才子苏东坡听见了。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琴操粉面似雪,秀发如墨,实在是明艳动人;而东坡又是一代才子,风流倜傥,天性浪漫,两人一见倾心,引为知己。从此,“西湖比西子”,泛舟于湖光山色之中,才子品茗,佳人抚琴,清风习来,水波荡漾,犹如人间仙境。
然而苏东坡虽生性风流,却也深谙人世甘苦:琴操举止清雅,谈吐不凡,落入青楼实在可惜。于是,一次参禅时,东坡问琴操:“何谓湖中景?”琴操答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问:“何谓景中人?”应道:“裙拖六幅潇湘水,鬓挽巫山一段云。”“何谓人中意?”“随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又问:“如此究竟如何?”琴操默然,酸甜苦辣涌上心头,语顿无以应。东坡索性说道:“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琴操是何等聪明的女子,登时顿悟,涕泪长流。沉吟半晌后,决定削发为尼,了却情缘。遂起身为东坡唱道:
谢学士,醒黄梁,门前冷落稀车马,世事升沉梦一场,说什么鸾歌凤舞,说什么翠羽明珰,到后来两鬓尽苍苍,只剩得风流孽债,空使我两泪汪汪,我也不愿苦从良,我也不愿乐从良,从今念佛往西方。
既然尘埃落定,机缘成熟,苏轼也就领着琴操去出家了。庵主一看,大名鼎鼎的苏轼领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神情俊秀,便知慧根深种,当即欣然接受。琴操入佛门后,用谐音取法名“勤超”。至此,一代名妓,从青楼走出,在尘外谢幕。
关于琴操身后的故事,传闻颇多,有的说苏轼送她去出家之后,又后悔了,几次登山拜访,劝她回杭州,琴操不从。于是苏轼借酒消愁,醉卧玲珑山,遗憾万千。也有人说,琴操隐入佛门之后,闭门谢客,精研佛法,加上风月场上看透了人间悲凉,很快就悟道了。也有一说,琴操入山修行没几年就驾鹤仙去。辞世时,恰是“乌台事件”爆发,苏轼被贬黄州之际。苏轼听闻琴操死讯,老泪纵横,深情款款地说,“是我害了你”。无论如何,没有文字记载的故事都难以当真,但这些却正好丰富了后人的生活和想象。
琴操死时,年仅24岁,她当年修改的《满庭芳》至今读来仍可见其深厚笔法。对语言的驾驭、词境的揣摩、音韵的锤炼,没有长时间的研习恐怕很难成就如此佳篇。宋代妓女,如琴操者甚多,虽然才华有高下之分,但多半会舞文弄墨。一方面,这可以博得同时代官商、才子们的青睐,为自己招揽生意;另一方面,也可以为浮躁的心灵找到精神的寄托。
同是杭州的妓女周韵,曾要求脱离妓女户籍,当庭写下诗句:“陇上巢空岁月惊,忍看回首自梳翎,开笼若放雪衣女,长念观音般若经。”诗毕,满堂喝彩,“落籍”成功从此摆脱妓女行业。然而,毕竟能有这样命运的妓女,为数不多。而很多妓女虽同样风华绝代,却因机缘错过,不得不留在青楼。偶尔被真情郎赎身的,走出青楼的命运也是阴晴不定。碰到李甲那样的人,杜十娘也不愿饮恨偷生。所以,琴操的“归宿”算起来也是妓女们不错的选择了。
相传,琴操在玲珑山修行时,东坡、佛印等偶尔过来对诗,谈禅悟道。可这期间,只留下琴操一首《卜算子》:
欲整别离情,怯对尊中酒。野梵幽幽石上飘, 搴落楼头柳。不系黄金绶,粉黛愁成垢。春风三月有时阑,遮不尽,梨花丑。
这似乎是琴操留给后世的绝响。但对于她的想象似乎还没有结束。
民国年间,潘光旦、林语堂、郁达夫同游玲珑山,三个才子翻遍临安县志,都找不到琴操的故事,绝代佳人居然被历史的风尘淹没得不留半点蛛丝马迹,三人大怒。郁达夫在玲珑山的“琴操墓”前写下四行诗,以示抗议:“山既玲珑水亦清,东坡曾此访云英。如何八卷临安志,不记琴操一段情。”
前生名妓后生尼,无论琴操是什么身份,不可否认的是她才女的本色与性情。她一波三折的传奇人生,浸透着刻骨的心酸和悲凉,也见证了宋朝青楼的发达、达官贵族的潇洒与轻松。编写临安志的这些人,实在不解风情,更不知道鲜活的历史需要时代来塑封。好在,琴操的故事,毕竟流传下来了,在民间的传说里,在文人的墨迹中。千年来,随风飘香。
风尘难没侠女本色
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对沦落风尘的女子和女扮男装的优伶,自古以来,人们颇多轻贱和鄙视,而绝少同情和尊敬。常规思维是这样的,青楼女子卖笑为生,没什么贞洁观念,也就毫无操守可言。一个没有操守的人,就等于没有道德底线,晓之以理,动之以刑,牙缝也就松了。估计朱熹先生当年就是这么算计严蕊的。没想到他本来想捏个软柿子,不料碰到一块硬石头。
故事是这样的:公元1182元,朱熹作为巡查官(相当于今天的“纪检委”),到浙东地区视察民情,结果收到许多当地群众揭发知府唐仲友的举报信。朱大爷是一位非常公允的父母官,接到这些消息之后,立刻着手开始了调查和取证。没几天的工夫,唐仲友糗事一箩筐就都被查出来了。其中包括:贪污受贿、欺行霸市、贪赃枉法、为非作歹、盘剥百姓……罗列了不少罪证,都是各朝代贪官们的通病。但是这里有一条罪状十分醒目:嫖娼宿妓。朱大爷号称“道学家”,别管后世评价真道学还是假道学,这一次唐仲友是撞到枪口上了。朱大爷一拍惊堂木,带人犯,唐仲友的绯闻女友严蕊就被拉到历史的前台了。
严蕊,字幼芳,是南宋时期江南一代名妓。宋人周密在《癸辛杂识》中称她,“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因才名远播,很多爱慕者不远千里,登门求见。不用说,又是一位跌落风尘的才女。但是,才女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如李清照,找一个如意郎君,门当户对,加之才情并茂,那份风流得意自不必说。如琴操者,有幸与苏大学士结缘,后皈依佛门,也算是为自己寻了个好结果。而严蕊与她们都不同,绯闻男友唐某某始终半红不黑的,属于三流明星,个人才学品貌也都拿不了单项最佳。所以,朱熹把严蕊抓进大牢,无疑是对严蕊的另一种“成全”。人们发现原来严蕊侠肝义胆,一身正气,很有女侠的风采。
朱熹先生拉严蕊过堂,问严蕊是否和唐仲友有奸情?有人就纳闷了,这妓女本来就是和大家有染的,怎么就严蕊这么倒霉被抓了呢?原因是这样的。宋朝青楼事业比较发达,姑娘们分工很细,如歌妓、舞妓、官妓、家妓、私妓等。而官妓可以“歌舞佐酒”,但不可以“私侍枕席”。朱熹要定唐仲友的正是这个罪——“严蕊被你潜规则了”。
严蕊说,唐大人和我清清白白,什么瓜葛也没有。朱熹大怒,重责。严蕊依然紧咬牙关,坚贞不屈,“我虽然落入风尘,没什么清白可言,但绝对不能反去诬陷别人的清白”。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狱。两月间,(严蕊)一再受杖,委顿几死”。两个月来,一再抗拒强权,以羸弱的身体撑起了不屈的意志,结果虽然人在狱中,严蕊在外面的名声却越来越响亮。
朱熹先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几百年前屈打成招常有发生,杨乃武与小白菜就是一例。但问题是,你下手之前,应该先调查清楚,这到底是一个软柿子还是一块硬石头。毫无疑问,严蕊就是后者。
事情僵持了两个多月,毫无结果不说,还惊动了圣上。皇帝着急了,朱熹我派你去体察民情,你去了什么功绩没有,跟一个妓女较劲,闹得尽人皆知,鸡狗不得宁焉,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弄得朕也很难下台,这不是明显“秀才争闲气”吗?办不明白赶紧回来吧。于是,宋孝宗责令岳飞的后代岳霖前去办案。
岳霖一看严蕊都被打成这样了,不能再打了,容易出人命。两个当官的水火不容,致命一个妓女惨死,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虽然这事儿有点噱头,但是我们岳家根红苗壮,绝对不能让这种娱乐新闻辱没门楣。于是,岳霖温言软语地说:“姑娘,别怕。你不是说冤枉吗?你写首词,申诉一下冤情吧。”
严蕊一看,这个官爷长得慈眉善目,或许能有平反的机会,想起多日的苦楚、身世的悲凉,心中一阵委屈,不禁热泪盈眶,略加思索后填词上诉。这就是严蕊的代表作《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首词,上片写沦入风尘、俯仰随人的苦楚。“似被前缘误”中的“似”字,既有对于宿命的叹息,也有迷茫、怀疑并期待脱离苦海的心理。“花开花落,赖东君”两句,暗含了对自己身世飘零的感怀,也含蓄地表达了对岳霖解救自己的期待。下片的去与留,承接了上片的花开花落,也设想了未来的生活:能够“山花插满头”,做一个普通的农妇,就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了。
全词意境清幽,既陈述了委屈,又婉转地考虑到了官衙内特定的时间、地点和人物关系,用词委婉含蓄却不卑不亢,虽身为下贱却并不作践自己,铮铮铁骨朗朗可见。岳霖听罢,非常震动,当庭释放严蕊,并消去她的妓女籍。严蕊从良后,改嫁他人,得善终。后世称颂其“心直志正”的品质为“真道学”。
严蕊虽不会武功,但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气魄,也算是古今中外妓女界的异数了。“侠之大者”有精忠报国的英雄,也有刚正不阿的女子;有红拂那种飞檐走壁的侠女,有秦淮八艳对爱情忠贞、对国家忠义的奇女,也有严蕊这种义字当头,直白清正之女流等,不一而论。
回到严蕊事件中,或许是当年记录的疏忽,或者是后人故意隐去了她的举动。然而,我们只能知道,在严蕊遭到严刑逼供期间,未见唐仲友的丝毫营救。这令人不免想到当年严蕊为唐仲友舞之蹈之歌之词之的情景: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严蕊以桃花自喻,既表达了自己高洁的内心志趣,也暗含了陶渊明“武陵人桃花源”的理想。孙麟趾在《词迳》中曾说:“人之品格高者,出笔必清。”严蕊的这首小词,雅静自然,着笔空灵飘逸,回味无穷,属于咏物词中的上品。可是,我们不免感叹,这样的严蕊也换不来唐仲友的雪中送炭,困中解围。可见,一日为娼,便难得尊重。好在严蕊最后终于脱离苦海,据说还嫁得不错,老公纳了她以后,再没续妾,二人感情很好,也算修成正果。
除老死青楼之外,风尘女子的尘外归宿大抵有两种:一是随书生意气,二是伴侠客江湖。北宋的琴操皈依佛门,南宋的严蕊嫁入豪门,都算是得了善终。
断肠女,夭风流
有这样一种很流行的说法:“看一个人的底牌,要看他的朋友;看一个人的实力,要看他的对手。”这句话非常有道理。有时候即便算不上对手,但别人选取参照物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分量了。举个例子,假如夸奖男子长得很帅,别人会说“貌似潘安”,因为潘安非常英俊,走到街上,各年龄层的女子、妇女、大妈都会捧上鲜花,以示爱意。如果别人的评价是,“比左思美丽”,这就不算夸奖了。左思丑得很,逛街的时候,有好事的小孩子会向他丢臭鸡蛋,暗示其妨碍市容。所以,能够和厉害的人并列,即便稍逊几分,和其他人比起来,也还是高人一筹的。故而,“比东施靓丽”并不是美誉,而“比西施差些”却是称赞。参照物水平的高低,直接决定了一个人在行业里的定位。很多人就是因为这种相似的比较才认识朱淑真的。
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说,“朱淑真词才力不逮易安,然规模唐、五代,不失分寸”。李易安李清照是几千年来中国历史上“才情女子第一人”,后世能够把朱淑真放在这个水平上衡量,无论高低,本身已经是对她的一种肯定。
朱淑真生于南宋初,具体生卒年及事迹均不详,官宦世家,号幽栖居士。从朱淑真和李清照的自号上就可以推见两人生活的差别。虽同样是官宦小姐,且都才情并茂,但李清照却是“易安”,而朱淑真只能“幽栖”。说到底,还是家庭生活能够成就女人的幸福。“赌书消得泼茶香”,李清照生活得再苦再累,至少在尘世间找到了赵明诚。正所谓,“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两个人风雨同舟,不离不弃,且志趣相投,互为知己。这样的婚姻即便放在21世纪,也是令人羡慕的,更何况在男尊女卑的时代。
而关于朱淑真的婚姻历来就有种种不同的猜测:有人说她嫁给了市井小民,也有人说嫁给了官宦。虽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但却有一个共识:那便是朱淑真不幸福。“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在一个男权世界里,婚姻的不幸将注定女人一生的凄凉。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这首《减字木兰花·春怨》似乎是朱淑真感情生活的写照。独行独坐独唱独愁独卧,一连五个“独”字,道出了她的孤独和寂寞。黯然神伤处,料峭春寒竟然也来“招惹”我。下片“此情谁见”,既映衬了上面提到的孤独,也引出了泪洗残妆没人在乎的哀伤。因愁生病,因病添愁,愁愁病病,无穷无尽,寒灯里面的灯芯已经剪尽,东方即白,却又是一夜难眠。这种愁苦的情绪在朱淑真的很多词作里面都有体现: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这首《菩萨蛮》从山水自然写到闺中愁怨,起来在窗前等待心上人,却没有等到。“多谢”两句,写得十分巧妙,既把月亮比拟得十分富有人情味,也深刻地暗示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的意味,含义隽永,深婉动人。朱淑真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词人,多情而又敏感,情思细密又包含哲理。从月亮的残缺中得到理解和安慰,令人不禁感叹女词人的善解人意,也不免更加怜爱这份含泪的笑容。
世人总喜欢拿朱淑真和李清照相比,李清照的词写得温婉细腻,如娇俏的小女儿当窗理云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那种春闺愁绪中人们品咋的是小女儿娇憨之态。但是,在朱淑真的词里,人们几乎看不到“争渡”的快乐,有的只是闷闷的愁苦、落落的寡欢。只有一首《清平乐·夏日游湖》,似乎是朱淑真词作中较为明快的一首。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男女相约在夏日,灿烂的阳光铺洒在湖面上,水波和眼波一起荡漾,两个人携手在藕花湖上约会,黄梅细雨温润地敲打在脸上。在这样的时光里,人影晃动,心驰神往,不自觉便忘怀其中了。“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两句坦露了女词人的襟怀。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尤其是清规戒律的理学已经开始束缚人的时代,能够不为外界所动,尽兴而为,率性而为,也不枉自己年轻了一回。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勇气,她虽然获得了“爱的初体验”,却也招来道学家的闲言碎语、“有失妇德”等指责。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惟妙惟肖,恰到好处;而朱淑真却“娇痴不怕人猜”,其敢于直面人生的勇气似乎比李清照更胜一筹。
有了这一次美丽的相遇,有了这样梅雨天气中的相许,爱情在她的心里便扎下了根,也为后来婚姻的不幸埋下了一颗炸弹。但凡出类拔萃喜好文学的女子,多为才华横溢、心思细腻之人,大抵只有源源不断的爱情,才能够令她们的心灵如沐春风,始终荡漾在激情中。朱淑真如此,张爱玲也如此。曾经的张爱玲,对世间的薄情寡义都了如指掌,但不料却遇到了胡兰成。女人对于爱情,常常明知是个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而这份忘我投入的爱,常常深深地影响了她们后来的幸福。朱淑真也不例外。
可能是放怀得失、不计荣辱的关系,朱淑真在自我解放中找到了自由,也因为这人生宝贵的经历,让她在后来的婚姻岁月中,常常找不到幸福感。所以,常常有数不清的悲痛从心底生出,是情郎未至的失落,还是对礼教抗衡的失败?这一切,后世已经很难了解,只能在艺术的短简残篇中寻找她的落寞与艰辛。
有人说,她离婚了;因女子失德,父母竟然不许她入土为安,索性一把火烧了,一同焚烧的还有她曾经十分珍爱的书稿。女子无才便是德,正是这绝代芳华令她不甘心做一名普通的女人。对待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人们居然比对敌寇还要狠心。即便在重文的宋朝,这一点似乎也不例外。千古流芳与万世流言,不知道哪一个更让朱淑真心寒!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和父母一样幽怨地感叹:“读书毁了女人的一生!”
但是,一切终于都过去了,那些曾经追逐柳暗花明的理想,那些曾经卧在情人枕边的甜香,那些曾经独倚栏杆的寂寞,所有的岁月都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在灰烬落下后,那些醒目的诗行则显得更加耀眼。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烟锁重楼,云锁朱楼!身为才女,回忆青春年华,却不堪回首。这一点当真羞辱了南宋的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