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艺术成就
《老黑人和奖章》是奥约诺的代表作。它通过老黑人麦卡的遭遇,令人信服地揭示了殖民者和被压迫人民之间的矛盾,充分地表现了老一代非洲黑人的觉醒过程和无情地戳穿了殖民者所宣扬的“友谊”的实质。
《老黑人和奖章》的主人公麦卡是杜姆村的一个普通农民,是大麦卡族的后代。他还记得在多少年以前,正当他的割礼的伤口愈合的时候,村子里发生的骚动,锣声从早晨到晚上,一直响个不停。人们传说他们区里出现了一个妖人。这个妖人的全身像石灰一样白,长着一对豹眼和马鬃似的长发。他的村人在他祖父演讲过后就在茅屋里进行战斗准备。磨长矛,磨弯刀,用木头削投枪,把箭簇浸透毒药,男人用圣油擦身,这样可以刀枪不入,然后战士们在他祖父的率领下开赴双鳄河口。他和其他的孩子们跟女人一起留在家里,担负起一家之主和成年男子的新职务。短暂的雨季过去之后,大人们凯旋了。妖人被捉回来,绑在村子里一棵大棕榈树干上。后来人们就把他杀死了。他的脑壳归姆维马族的大头人,也就是麦卡的祖父所有。后来当麦卡长大成人,亲手打死了第一个豹子时,这个脑壳就传到他的手里。以后殖民政府一方面派遣大批武装到牙齿的侵略军进占非洲土地的同时,又输送大批手捧“圣经”的传教士,用上帝的“福音”来欺骗和驯服非洲人民的灵魂。而麦卡就在他皈依上帝受洗礼的那一天,把他祖父留传给他的作为民族荣誉象征物的“白人的脑壳”连同民族的尊严一起扔到河里去了。而从这一天起,他也就成了白人殖民者驯服的奴隶。
麦卡后来的大半生是在殖民统治时期度过的,法国殖民者所施行的殖民地同化教育,潜移默化地消弭了他对殖民者的仇恨,并使他变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满怀敬畏的心情把祖上传下来的大片土地奉献给上帝,作为盖教堂的屋基,而自己则甘愿蛰居在简陋的莱菲麻搭的茅屋里。书中描写,“他全心全意虔敬上帝,在教堂里,他俯伏在尘埃里,在嗡嗡飞舞的苍蝇中间,和上帝倾心交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为了保卫“自由的法兰西”,他又把两个儿子送去充当炮灰,在前线阵亡。殖民当局为了表彰他对法国殖民事业所做出的这些“贡献”,决定在7月14日法国国庆的庆祝典礼上颁发给他一枚奖章,表示对黑人的“友谊”。
以上这些都是作者在描写麦卡的回忆时倒叙交待的。小说是从麦卡接到杜姆城城防司令的请帖开始正面写起。麦卡虽然效忠法兰西,但在多年的亲身经历中,使他对殖民者的所作所为始终是疑信参半。因此他接到请帖后一直忐忑不安,一晚上都没有睡实在,所以早上起来后,埋怨自己的老伴凯拉娜睡得那么死:“醒来呀,我碰上了倒霉事儿,你还安安稳稳地睡觉?你知道的,我一早就得到城防司令那里去。我们祷告吧!”书中描写,他们老两口跪在竹床上,好像两只驯服地把背伸到货包下去的骆驼,开始用单调的声音念诵祷词,声调拉得很长。当他离家时,他的妻子也一再叮嘱他:“你要小心啊,跟白人说话的时候要好好管着自己。也稍微替我着想着想。不要理睬那些警察,你自己知道的,他们连你这样受人敬重的老人家也要侮辱……”杜姆村的人也都很清楚,官厅的邀请没有什么好结果。因此,受城防司令召见虽然被认为光荣,但也是凶多吉少的光荣。大家都为麦卡担心,坚信不久区里就要出现一个殉教者,一个多半是神圣的殉教者。当麦卡从杜姆城城防司令部安然归来后,虽然告诉那些急不可耐的人们说:城防司令请我去是为了告诉我要在7月14日发给我一颗奖章。但在他内心深处却一直在打鼓,他悄悄地对妻子说:我不喜欢在我身上还没挂奖章之前就这么张扬起来,因为白人的心思永远叫人摸不透……他怕这个来得过早的日子可能会惹祸招灾。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担心自己早上得病,晚上就咽气了。在受奖的那天,麦卡光着脑袋,双手贴着大腿,一动不动地站在用粉笔画出来的圈子里,等候白人酋长的来临。书中描写麦卡像一头被追捕的动物,胆怯地打量着四周。他明白他现在碰上了一件不妙的事。无论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大家族成员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像他现在这样站在一个用粉笔画出来的圈圈里,站在两个世界:自己人的世界和那些刚到这个地方时被叫做“鬼魂”的人的世界中间。这是麦卡当时思想的真实情况,他受到了两个世界的影响,既不相信白人,但对白人又抱有幻想,在两个世界之间摇摆不定,他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又无力改变,只好听其自然。
白人的大酋长终于来了,亲手把奖章给他别在胸膛上,这时的麦卡又摆向了白人一边,又禁不住飘飘然、神气十足起来,不仅忘掉了浑身的痛楚,并且觉得他的脖颈变得越来越长,他的头升高到可与苍穹挑战,前额触到了云彩,他的手臂像准备翱翔的鸟儿的翅膀一样鼓动着。他简直到了忘乎所以的境地,丝毫觉察不出白人殖民者的虚情假意,他昂着头穿过院子,站在伏科尼先生的助手旁边检阅荷枪实弹走过的士兵。他看到了士兵肩上的那些漂亮的枪,甚至想向白人大酋长提出给他一支枪,来替换他那支由当地工匠制造的旧枪。只在他碰到城防司令助手那凶神恶煞的眼光时,他才稍微清醒过来。但他还没真正觉醒,他站在伏科尼先生官署游廊上的白人中间,努力不停地微笑,竭力想唤起别人对他的注意。而当那些白人实际上不过是把他当作一只动物在戏弄,有人用手摸摸他的脑袋,有人用手捏捏他的耳朵,他们漫不经心地浏览一下他胸前的奖章时,他还乐得忘乎所以,以为没有一个白人有他这种奖章哩。因此,当温台尔迈耶神父拍拍他的肩头,宽厚地微笑着恭维他如今成了要人时,他更加变得不可一世,忘了自己在“主人”面前的身份,也去碰了一下神父的肩头,但立即遭到神父的白眼,不仅用令人丧胆的眼光瞪了他一眼,并且猛然狠狠地把他这个放肆无礼的人推开。麦卡窘迫到无地自容,张大了的嘴合不拢来。这时他才开始意识到了白人侈谈的“友谊”到底意味着什么,看出了白人殖民者和他们派来的神父的伪善嘴脸。
后来,当白人在“非洲之家”举行的宴会结束,他由于醉酒误入白人居住区,遭到警察的侮辱、毒打、逮捕并把他关入监牢时,他还像阿Q一样天真地想象着明天当警察局长鸟脖子认出他向他赔礼道歉,他却不屑一顾地把手一挥时的情景时,他又自欺欺人地认为犯不着和这些人生气,陶醉在自己的遐想之中。但是第二天早上当他被带到警察局,鸟脖子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先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之后,他这才从高高的九霄云外跌落在了真实的土地上,最后真正觉醒过来。他对鸟脖子的翻译说:“……他问我是谁,你就说我是最后一个傻瓜……”当鸟脖子通过翻译告诉他说他的问题已圆满解决可以回家,并说要为他再申请一颗奖章时,他再也不相信白人的这些鬼话了。在他回家的路上,碰到行人看他的情形不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时,他总是回答说:“白人!无非是白人……”而当他回到家里时,一反过去的常态,一听到人们提到上帝时,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怒吼起来,让提到上帝的人闭上臭嘴或是滚出去。人们简直认不出他了,都在问怎么这样一个善良的基督徒为什么不愿意再听人提到上帝呢?这充分地表明,麦卡终于彻底觉醒了。他认识到了自己是最后一个上了白人的当的傻瓜,也不再相信什么上帝和白人的“友谊”。他最后终于稳稳地站在了自己的土地上。但是也痛心地认识到自己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是经过了自己大半生亲身遭受的苦难和艰难曲折的过程才觉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