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明月照积雪”①、“大江流日夜”②、“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③，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④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⑤、《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⑥差近之。
【注释】
①“明月照积雪”：出自南朝诗人谢灵运的《岁暮》。
②“大江流日夜”：出自南朝诗人谢朓的《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同僚》。
③“长河落日圆”：出自唐朝诗人王维的《使至塞上》。
④纳兰容若：即纳兰性德，原名成德，因避讳而改名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清朝词人，著有《通志堂集》，附词四卷，词集初名《侧帽》，后经顾贞观增补并易名为《饮水词》，今存词近350首。
⑤“夜深千帐灯”：出自清朝词人纳兰容若的《长相思·山一程》。
⑥“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出自清朝词人纳兰容若的《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
【译文】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这些诗句所体现的种种境界，都称得上千古壮观。如果要在词中找出类似的句子来，那么只有纳兰容若的塞上之作中才有，例如《长相思·山一程》中的“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中的“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这两句比较接近了。
【评析】
在这一则，王国维先列举诗中境界最为壮观的句子，接着引出词中类似的句子。这就是求诗词之同。这种同侧重在壮观阔大的气象方面。在此前，王国维分析境界类型时曾有大小境的区分。千古壮观的意境近乎“大”境。诗中壮观之境比较常见，而词因为体制“要眇宜修”的限制，多以表现婉约之情致、细腻之景象为主，导致壮观词境相对少见。王国维通过此则，意欲表达这样的看法：诗词两种文体其实颇多兼通，即在“壮观”之境上也不例外。
谢灵运的“明月照积雪”，写明亮之月与白色之雪相映照，自然会形成茫茫无际的感觉；谢朓的“大江流日夜”，既是“大江”则其奔流可知，“流日夜”更写出一种时间上的无尽之感；杜甫的“中天悬明月”，则一方面月明可知，另一方面因为其悬挂中天，则其月光洒照的范围之广阔也可想见；王维的“长河落日圆”，将长河水流的奔涌与黄昏夕照融合为整体画面，带有强烈的苍凉浑厚之感。
这四句诗，无论是在画面上写静景、动景，也无论是在时间上写一时之景、永恒之景，都写出了一种辽阔、苍茫、深沉、浑厚的感觉，不仅气魄宏大，而且思虑渊深。王国维说它们“千古壮观”，并非虚誉。
至于词中壮观之境，苏轼词、辛弃疾词、刘过词、刘克庄词都有不少句子，但王国维此处不列举他们，而特别挑出清朝的纳兰容若词来做对应之论，或许与他接下来要评说纳兰容若词有关。
“夜深千帐灯”“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写草原夜景，夜色掩护自然会带来深沉苍茫之感，但纳兰容若重点写的是深夜蒙古包里透出的光亮，写醉眼中的摇摇欲坠之星影。事实上，这些景象本无所谓“壮观”的，但纳兰容若分别点缀一“千”字，一“万”字，使得画面骤然拉开而变得壮阔起来。不过，有一点不一样，王国维列举诗句都是写自然景象的壮观，而列举纳兰词侧重的是人文景观的壮观——这两种壮观仅仅是相似而不是同一类了。
【参阅作品】
暂使下①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
（南朝·齐）谢朓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②。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
秋河曙耿耿③，寒渚夜苍苍。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望④。
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⑤。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阳⑥。
驰晖不可接⑦，何况隔两乡。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
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⑧，寥廓已高翔。
【注释】
①下都：此处指还金陵。京邑：指金陵。西府：指荆州随王府。新林：浦名，在今南京市西南。
②未央：未已。
③耿耿：明净。
④宫雉：宫墙。
⑤金波：指月光。鳷鹊：汉观名，在甘泉宫外。玉绳：星名。建章：汉宫名。“鳷鹊”“建章”此处借称京师。
⑥鼎门：此处指建康的南门。昭丘：楚昭王墓。
⑦驰晖：指日，或时光、光阴。
⑧罻罗：捕鸟的网。
【鉴赏提示】
永明十一年秋，荆州随王府的谢朓被召回首都建业。途中，他写了这首诗，写了沿途所见之景和内心感受，表达了对西府同僚和随王的留恋之情，同时透露出对奉召回京的疑惧和对前途的深重忧心。这首诗采用比兴、比喻等手法来抒发忧愤交集的心情，收到了很好效果，也写出了比较壮观的境界，一下子提升了诗本身的层次。我们在欣赏这首诗时，不妨试图分析一下壮观的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