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另外什么地方会找到一条月亮鱼?你会发现我在其他的鱼类之间。”那是芬妮的声音,那是通过女神的石像之口讲出来的。他们正在追的那个孩子是卷入了天地万物轮回的一个灵魂吗?是好久以前活过的人的转世化身吗?
“她许诺要回来的,”他大声说。“那是可能的——还是我自己的渴望在欺骗我呢?”接着他自己回答自己:“有些事物是超越人类的、最不合常理的想象的。一切皆有可能。”
泰塔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注视他,然后小心地来到村子边儿,朝着熏鱼架走去。一脱离开他人的视野,他的态度就变化了。他站在那里,像一条狗在试探着空气中猎物的香味似的。他的情绪活跃起来。她非常近了,她的存在几乎是可以感觉到的。他握着手杖,随时准备着抵御她的标枪,他朝前动了一下。他用膝盖移动的那么不多的每一步,都要看一眼那些鱼。他不时地被那成捆的木柴和飘荡的烟雾遮挡了视线。当他来到木柴堆时,他得在每一堆木柴旁绕上一圈儿来弄清楚她没有藏在某一堆木柴的后面,这减慢了他前行的速度。此时黎明的曙光正在洒向大地和村庄。后来,当他围着又一个木柴堆爬行时,他听到了前面有隐蔽的移动声。他从角落窥视过去,那里没有人。他朝地下瞥了一眼,看到了在灰烬中她赤脚留下的小脚印。她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被跟踪,就在他的面前走掉了,从一个木柴堆窜到下一个木柴堆。
“没有那个捣蛋孩子的踪迹,她不在这里。”他对着想象中的同伴叫道,然后开始朝村子里走去。他咚咚地用力踏着地面,用手杖敲击着熏鱼架,然后绕了一个大弯子,以加倍的速度返回来,行动得既迅速又安静。
他回到了那个位置——靠近他上次看到她脚印的地方,然后蹲在一个木柴堆的后面等待着她。他对任何移动或最模糊不清的声音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既然她看不到他,她就会因紧张再次变换位置。他在自己周围施加了隐身的魔法。接着,他双手伸向她,搜寻着苍穹。
他认出她了,“啊!”他低声说。她非常近,但是没有动。他感觉到她的惊恐和迟疑: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看到她正在一个木柴堆下面蜷缩着。现在他将他所有的能量集中在她的身上,发出脉冲引诱她向他走来。
“巫师!你在哪里?”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麦伦的喊声。他没有听到回答,声音急切地提高了,“巫师,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接着他朝泰塔等待的地方走过来。
那就对了,泰塔在心里鼓励他。一直走过来,你将逼迫她动。啊!她走出来了。
小女孩儿再次移动,她从木柴堆下面爬出来,并且沿着与他相同的方向急速跑过去,跑在了泰塔的前头。
“来,小家伙。”他收紧了魔法的束缚。“到我这里来。”
“巫师!”麦伦再一次叫着,更近了。那女孩儿从木柴堆的一角出现在泰塔前面。她停了一下,回头朝麦伦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他看到她此时吓得浑身发抖。她的脸是一层令人厌恶的粘泥面具,她的头发好像是在头顶上堆积着一大团阿拉伯树胶和粘泥的混合体。她的眼睛被烟火熏得充血,染发液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使他看不清楚她瞳孔的虹膜的颜色。她的牙齿已经故意地弄黑了,所有卢奥女人都弄黑了牙齿并留着同样丑陋的发式。显然,那就是她们原始观念的美。
她站在那里,很害怕,她歪着头,泰塔打开了他的内眼。光环在她的周围迅速出现,她被裹在一片高贵的、华丽的、光艳的披风之中,正如他在梦中看到的一样。在怪诞的粘泥和污物的覆盖之下,这个难过的、脏兮兮的小家伙就是芬妮。她已经回到他面前,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一种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力量主宰着他。其强烈程度远远超过了洛斯特丽丝去世时泰塔所经历过的难以承受的悲伤,当他去除她的内脏又用亚麻绷带包缠她的尸体,然后把她放入石棺之中时,是他终结了她的生活体验。
现在她又恢复了妙龄,那时她第一次置于他的照料之下。所有的悲伤和不幸都被此刻的这点儿欢乐感补偿了,他身上的每一根韧带、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条神经都产生了共振。
他编织的隐身披风被他的情感扰乱了,小孩子马上识别出来了。她转过身来,朝他的方向凝神注目,她那充血的眼睛在奇异的面具下显得大极了。她觉察到了他的存在,但是却看不到他。他意识到她有能力。虽然她的通灵天赋没有得到培养和指导,但是他知道,在他充满爱心的教育下,她的能力迟早会与他并驾齐驱。升起的太阳投向她的眼睛一束光,她的眼睛真正的光泽在最深的绿色暗影里闪烁。芬妮的眼睛是绿色的。
麦伦正朝着他这边奔跑着,他的脚步在坚实的土地上咚咚作响。对芬妮来说,只有一条逃跑的路线对她开放:位于木柴堆和熏鱼架之间的那条狭窄的通道。她径直地跑向泰塔的怀抱。当他们包围着她更紧密些的时候,她在恐怖中尖叫起来,标枪也掉了下去。虽然她在抓扯着他的眼睛,泰塔还是抱着她靠近自己的胸前。她的手指甲又长又尖厉,指甲下藏着黑污,在他的前额和脸颊上留下了血痕。他仍然用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抓过她的胳膊,将它们放在她的身体之间。她已经无能为力了,他靠近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控制了她。她知道他现在正在设法控制她,于是用力向前去面对他,可是就在这时,他猜到了她的意图,将头即刻转到后边去了。她还是用尖锐的黑牙齿在他的鼻尖上咬了一指宽的口子。
“我的宝贝,我还需要我这个老鼻子。如果你饿了,我会提供给你佳肴。”他笑着说。
在那个时刻,麦伦突然出现了,他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巫师!”他呼喊着,“不要让那个骚狐狸靠近你。她已经试图谋杀一个士兵,现在她会对你造成严重的伤害的。”他朝他们冲过来,“让我成功地抓到她吧。我要把她带到沼泽地,然后将她淹死在最近的河塘里。”
“躲开,麦伦!”泰塔没有抬高他的嗓音,“不要碰她。”麦伦克制住自己。“可是,巫师,她会……”
“她不会做你断定的那种事。去吧,麦伦。不要管我们。我们相互有爱。我只是必须令她信服这一点。”
麦伦仍然犹豫不决。
“走吧,我命令你。马上!”麦伦走了。
泰塔审视着芬妮的眼睛,和蔼地笑了。“芬妮,我等了你太久了。”他正在用魔力的声音,但是她强烈地反抗他。她啐了一口,唾液顺着他的脸淌到他的下巴上。
“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那么厉害。你满脸不高兴,桀骜不驯,啊,是的,你的确是那样,可是还没有你现在这么厉害。”他暗暗地笑了,她在眨动眼睛。卢奥人从来发不出如此的声音。因此,在她眼睛的绿色的深处,瞬时闪现出兴趣的火花,接着她怒视着他。
“那时你是多么漂亮啊,可现在看看你。”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催眠的变音。“你是太虚时间的一个幻象。”这听起来像是一种爱抚。“你的头发脏乱。”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但是她却设法躲开。在那厚厚的粘泥和阿拉伯树胶的下面,要猜出她的头发的真正颜色是不可能的,当一串红色的虱子从一个血块里爬出来,爬到他的胳膊上时,他还是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和那令人欣慰的微笑。
“以阿胡拉·马兹达和真理的名义,你发出的臭味要比任何臭貂更甚,”他告诉她。“要解决你的皮肤问题,那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去搓洗。”她扭动着,不停地动来动去要挣脱。“现在你正将你的污秽摩擦到我身上。到我使你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的状况将不会比你好。我们必须离开麦伦和他的骑兵去宿营。即使是粗野的士兵也无法忍受我们合在一起的味道。”他一直讲着:话里的意思无足轻重的,但是语调和变音渐渐地使她镇静下来。他感觉到她开始放松了,在她绿色眼睛里,充满敌意的光慢慢地消失了。等她眨动着困倦的眼睛,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也放松了一些。在这时,她晃醒了自己,憎恨的怒火再一次燃起来。她又开始继续挣扎,他必须更加用力地抱住她。
“你是不屈不挠的。”他的声音里表现出来爱慕和赞许。“你有一颗斗士的心,你曾经是一位顽强的女神。”这一次她更满意地安静下来。那些移动的虱子在泰塔的袍子下叮着他,但是他顾不上它们,只与女孩儿继续交谈。
“让我来告诉你关于你自己的事情,芬妮。我一度曾是你的保护人,就像我再次成为你的保护人。你是一个邪恶男人的女儿,他对你一点儿也不爱。直到今日我也弄不清楚,他怎么会生有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儿。芬妮,你漂亮,其程度是语言所无法描述的。就是在跳蚤、虱子和脏污之下,我知道你仍然那么美。”当他在充满深爱的细节中对她讲述她的童年时代,讲述她曾经做过或说过的一些好笑的事情时,她的抵制逐渐消失了。当他大笑的时候,她充满兴致地看着他。她又开始眨眼。当他放松对她的控制时,她没有试图逃跑,而是静静地坐在他的怀里了。最后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到达了最高点。她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他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她没有躲开。
“现在跟我来。你不饿吗,我可确实饿了。”他朝村子里走去,她在他旁边小跑跟着。
麦伦远离村庄搭建了个临时帐篷:在阳光下,卢奥人的尸体很快就会开始腐烂,这个地区变得无法居住了。当他们来到营房时,他匆忙地去迎接他们。“我很高兴见到你,巫师。我以为那个狐狸精已经结果了你的性命呢。”他喊叫着。当麦伦来到他们面前时,芬妮藏在了泰塔的身后,并紧紧地抱住他的一条腿。“我以神的名义发誓,她散发着臭味。在这里我就闻到了。”
“小点儿声,”泰塔命令道。“别理她。不要那样看她,否则你就将使我功亏一篑了。在我们前边先行一步,告诫你的士兵们不要盯着她或吓到她。给她准备些食品。”
“那么我们有一匹小野马要驯服了?”麦伦沮丧地摇了摇头。“哦,不!你低估了我们未来的任务。”泰塔让他放心。
泰塔和芬妮在营地中心的一棵大腊肠树下的阴凉处坐着,一个士兵带来了食物。芬妮小心翼翼地尝了高粱糕,但是在第一口之后,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接着她把注意力转向了凉的野鸭胸脯肉。她过于迅速地把它们塞进了嘴里,她噎住了,咳嗽起来。
“在你适合与法老共餐之前,我看你需要在礼仪方面受到教育。”当她用黑牙齿啃着鸭骨头的时候,泰塔说。等她填饱了她那干瘦的肚子时,他叫来了纳康托。像大多数士兵一样,他在一个不显眼的距离内一直在观察着泰塔和女孩,现在他蹲在他们前面。芬妮朝泰塔身旁挤得更紧了,然后她又产生了怀疑,盯着这位高大的黑人。
“问一下这个孩子的名字,我确信她会讲卢奥人的话。”泰塔指示道。纳康托对她讲了几句话。很显然,她懂他的话,但是她的脸绷着,她的嘴呈现出一种冷峻、顽固的轮廓,紧紧地闭着。他设法用更长一点的时间去劝诱她回答他的问题,可是芬妮不为所动。
“带一个抓来的卢奥妇女过来。”泰塔告诉纳康托。他暂时离开了他们,当他回来时,他从村子里拖来一位号啕大哭的老太婆。“问她是否认识这个女孩儿。”泰塔说。
在她停止哭哭啼啼和抽咽之前,纳康托不得不厉声对那位妇女讲话,终于她来了一段长长的陈述。“她认识她,”纳康托翻译着,“她说这女孩是一个恶魔。他们把她赶出了村子,她就住在了附近的森林旁,她给这个部落带来了邪恶的妖术。他们相信正是她派你们来杀了他们的人。”
“那么这个孩子不是她的部落里的人?”泰塔问道。
老太婆的回答是坚决地否认。“不,她是一个外国人。一个卢奥妇女发现她时,她在一个芦苇编织的很小的船里,在沼泽里漂浮着。”这个摇篮就像埃及农妇为她们的婴儿编织的那样。“她给村子带来了恶魔,他们称她为霍娜·曼兹,它的意思是‘来自水中的人’。这位妇女没有孩子,由于这个原因,她被丈夫抛弃了。她收留了这个奇怪的小家伙作为她自己的孩子。她依照流行的样式把她的头发做得很难看,给她嫩白的身体覆盖上了粘泥和灰用来防止日晒和虫咬,这是合适的,也是合乎习俗的。她喂养她和照料她。”老妇人反感地看着芬妮。
“这女人在哪里?”泰塔问道。
“她已经死于某种奇怪的疾病,是这个邪恶的孩子以妖术使她患病的。”
“那就是你们把她驱逐出村子的理由吗?”
“不单单是那个原因。她带给我们许多其他的折磨。在她来到村子的同一个季节里,河水枯竭了,我们家乡的沼泽开始缩小直到干涸。那都是这个恶魔孩子的杰作。”老妇人愤怒地发出咯咯的声音。“她使我们患病,使我们的孩子失明,使我们的许多年轻妇女不孕,使我们的男人阳痿。”
纳康托翻译那位女人的回答:“她不是一个平常的孩子。”
“这些灾难全都来自一个孩子吗?”泰塔问道。“她是一个恶魔和魔法师。她引领敌人来到我们的秘密地点,使他们打败了我们,正如她现在带你们来袭击我们一样。”
芬妮第一次讲话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强烈的愤怒。“她讲的是什么?”泰塔问道。
“她说那位妇女撒谎,这些事情她一件也没有做过。她不知道如何使用妖术。她爱那位养母,她没有杀害她。”老妇人还是对芬妮充满怨恨,接下来两人相互尖叫。
泰塔以温和的愉悦听了一会儿她们的争吵,然后告诉纳康托,“带那个女人回到村子里去,她与这个孩子无法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