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村有户人家，男的叫汪善能，在县城里工作，家里还有三个人：母亲汪大妈，妻子王桂花和儿子小军。汪大妈和王桂花这婆媳俩，关系紧张得要命，就像天上的阴电和阳电，只要碰在一起，便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真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钉头碰铁头，两个死对头！
却说这一天，小军不小心跌了一跤，哇哇直哭。汪大妈正好走过，刚想伸手去搀，却又一下停住了。为啥？不敢搀。因为前几天，小军也跌倒了，她去搀了一把，结果招来王桂花的一顿臭骂，说小军是她推倒的。正当汪大妈搀也不是，不搀也不是，左右为难的时候，王桂花闻声跑来了。她一看，马上指着汪大妈骂开了：“你这死老太婆，良心实在坏！我同你有气，小孩总同你没气吧？跌得这样子，也不晓得搀一把，还站在旁边看得有滋有味，跌死了你才开心呀！”媳妇一开口，阿婆也不示弱。结果，你来我去，唇枪舌剑，陈谷子、烂芝麻统统搬了出来。
正在这时候，汪善能从城里回来了。汪善能平时很少回家，因为他每次回来，总像老鼠进风箱，两头要受气。汪善能一到，婆媳俩更像火上浇油，闹到后来，两个人统统往汪善能身上撞。
汪大妈一把眼泪鼻涕说：“你是我的儿子，今天给我一句话，到底让我活不活？”
王桂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你是孝子，多来多去多了我这个外人，我还是同你去离婚吧。”
汪善能闭紧嘴巴，一言不发。他晓得，现在这个场面，讲这个也不好，讲那个也不是，多讲不如少讲，少讲不如不讲，他索性装哑巴，随她们拉来推去，整整闹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上，局势才算稍稍平静下来。汪大妈被左邻右舍一顿劝，哭哭啼啼回房去了。屋里只留下了汪善能和王桂花，王桂花想：这一次，我一定要彻彻底底闹一回，只要降服丈夫，老太婆就没有法子了。所以当别人一走，她又呼天抢地起来，一定要汪善能表态。
汪善能坐在一旁，闷声不响，最后牙一咬，说：“好了，别哭了。这一回，我决心彻底解决。”
王桂花问他怎样彻底解决，汪善能轻声说：“我左思右想，只有一条路了。我娘年纪也不小了，我想凑个机会弄死她，省得闹不清……”
王桂花听了吓得一跳，眼睛瞪得像两只电灯泡。
汪善能说：“是真的，我想过多次，为了夫妻和睦，现在决定这么做了。”
王桂花看看丈夫一本正经，不像讲假话，心想：这个老太婆确实是早死一天好一天，不过弄死她心里总有点慌。她问丈夫，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呢？
汪善能点点头说：“对呀，你们现在婆媳关系紧张，如果把她弄死，人家肯定要怀疑到我们头上来的。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就要做点假戏……”
接着，他要王桂花依他几件事：一、明天一早向婆婆去认错道歉；二、从明天起，待婆婆要亲热，见了面，脸上要笑，嘴巴要叫；三、从明天起，绝对不许再吵架，也不能冷言冷语。王桂花听完这些，低头不响。汪善能还告诉王桂花，明天起他要出差两个月，希望她能照自己讲的做，一定要坚持下去。只有经过这样一段时间，使左邻右舍都感到她们婆媳和睦了，等他回来再悄悄地把她弄死，别人才不会起疑心。
再说，汪大妈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第二天，天蒙蒙亮，她刚想起床，房门被推开了，接着走进一个人来。她侧身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走进来的是媳妇王桂花。她来做什么？汪大妈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妈，”王桂花却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接着走上前，轻声细语地说，“昨天是我不好，惹得你老人家生了气，我……我被善能骂了一顿，现在向你赔礼认错来了。喏，这里有一碗鸡蛋茶，是刚烧好的，你快趁热吃吧，吃了消消气。”
汪大妈这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媳妇进门八九年了，这还是第二次喊“妈”。第一次是他们成亲那天，说是新媳妇见婆婆，才喊了一声“妈”。
以后她不是叫“老太婆”、“死老太婆”，就是叫“老不死”。可今天，怎么啦？
亲亲热热喊了“妈”，还送来一碗糖汆鸡蛋，着实叫人有点不相信了。
王桂花把鸡蛋碗轻轻地放在汪大妈床前，说：“妈，你吃了再躺一会儿吧，早饭我会送来的。”随后就走出了房门。这第一段假戏确实难做，王桂花心里别别跳，脸上像火烧，浑身冒冷汗，双脚要软倒。
王桂花出门后，汪大妈把那碗鸡蛋捧了起来，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总想不出媳妇为啥会变得这么快，昨天像个雷公菩萨，今天像个观音娘娘。
会不会嘴上放蜜糖，心里藏砒霜呢？想到这里，汪大妈怀疑这碗鸡蛋是媳妇放进了什么毒药，是要药死自己。汪大妈把鸡蛋一放，心里说：不吃，过会儿给狗吃。过了一会儿，她又把那碗鸡蛋捧了起来，想：我活到六十六了，以前那种日子，活着也没意思，活受罪不如死了算了！想着，她端起鸡蛋茶，连汤带水，一口气统统倒进了肚子。随后翻箱倒柜，把一些好衣裳统统穿在身上，再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等着肚子痛，见阎王，同老头子会面去。可是等呀等呀，汪大妈的肚子一直没痛起来，反而浑身有了力气。过了一会，媳妇又捧来了一碗粥，又是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妈”。这一回，汪大妈不管三七二十一，坐起身子，接过来就吃，吃完后，又和衣躺下。整整半天，她肚子不痛，头也不昏，精神蛮好，这一下，她是真正奇怪起来了。
到了中午，汪大妈起了床，跑到灶房一看，呆住了：自己那只小灶头不见了，旁边放着一堆破砖头。这时，媳妇又跑了过来，她搀过婆婆说：“妈呀，以前都是我不好，惹得你老人家生气。从今以后，我们合在一起过。”说着，她把婆婆拉到已经摆好热饭热菜的桌子旁。汪大妈瞪大眼睛，看着媳妇，还像在做梦……
从此以后，王桂花进门一声“妈”，出门一声“妈”，嘴又甜，手又勤，既端菜，又送饭，弄得汪大妈心里也热乎乎起来。这真是：王桂花假意待阿婆，汪大妈真心看媳妇。汪大妈想：媳妇待我好，我待媳妇也要好；只有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所以，媳妇到队里参加劳动，她在屋里烧饭、喂猪、管小军，样样事情做得有条有理。媳妇回家来，她饭菜捧上桌；媳妇出门去，她家里弄清爽。她看到媳妇在外面劳动辛苦，就抢着要烧早饭，可媳妇房里有只闹钟，每天四点半闹钟一闹，媳妇就起床了，自己怎么也赶不上。汪大妈为了让媳妇多睡一会，悄悄把闹钟拿到自己房里，第二天待王桂花醒来，天已大亮，汪大妈已经将早饭烧好了。王桂花心里热乎乎，眼睛湿漉漉。这次，她是真心真意、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妈”……
一天，王桂花半夜里突然发高烧，汪大妈听到媳妇生病，连忙跑过来，把孙子小军抱到自己这边来安顿好，又到媳妇床前，端茶送水，天刚亮，汪大妈就请来了医生给媳妇看病。总算还好，经过医生治疗，加上汪大妈耐心服侍，桂花的病很快就好了，只是感到浑身没有力气。汪大妈就把女婿过年时送来的荔枝拿了出来，一定要塞给媳妇吃。
这一下，王桂花不好意思了，坚决不要，连声说：“我们没有买给你老人家吃，怎么好意思吃你的……”
汪大妈说：“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嘛！你一定是干活太吃力了，吃斤荔枝补补力。身体要紧呀……”说着，汪大妈坐在媳妇床前，把荔枝一个个剥开，塞到王桂花嘴里。这时的王桂花，嚼着荔枝，心里甜酸苦辣的滋味都有，禁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了。
王桂花身体复原后，立刻去买了两斤荔枝送给婆婆，又给了她五斤粮票，五块钞票，叫她想吃点啥就去买点啥。汪大妈也感动得眼眶酸溜溜的，禁不住撩起衣襟擦眼角。
婆媳俩就这样你好我好、你亲我热地过了两个月。
这一天，汪善能回来了，他一看家中情形，什么话也没有说。吃完晚饭后，他从袋里取出一只瓶子，把瓶子里的东西倒进杯子，然后倒上温开水，送到母亲房里去了。
王桂花正在一旁织毛线衣，当时并不在意，待丈夫回房后，问：“你给妈吃啥东西？”
“药。”
“啥药？”
汪善能压低声音说：“毒药。”
“啊……”王桂花浑身一抖，毛线衣都掉到了地上。
汪善能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昏啦，叫那么大声！”说着，把那只空瓶递了过来。
王桂花接过瓶子一看：上面的商标标有“剧毒”两字，还有一个黑白分明的骷髅图案。她看得浑身发抖，二话不说，转身要往外跑。汪善能一把拉住她，问她到哪里去，她说叫医生来抢救，汪善能把门一堵，说：“两个月以前是怎样商量的？我这次回来，左邻右舍都说你们婆媳关系不错，这要归功于你假戏做得成功。我想条件已经成熟，现在把她毒死，谁也不会怀疑我们了。”
王桂花听到这里，急得哭起来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丈夫面前，连连恳求，说：“善能，我求求你，快叫医生来抢救吧！我们不能害死妈。以前是我不好，好多事都是误会的，妈是好人。”
汪善能问：“那以前是怎么回事？”
王桂花说：“以前是你僵我僵，越来越僵；后来是我好你也好，就好了起来。老实说，我开始是假好，后来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会真的好了起来。现在我才知道，家里有一老，真是一件宝呀……”
汪善能听到这里，一把搀起妻子，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他才告诉王桂花，他给母亲吃下去的，并非什么剧毒药，而是治腰痛病的活血药。
他要弄死母亲完全是假的，不过是想了个“诓妻计”，希望婆媳能你好我好，从假好变真好。
这下，王桂花才大梦初醒，她连连捶着丈夫的背脊，说：“你……你倒好，原来是捉弄我呀！”说着，夫妻俩都哈哈笑了。
（俞恒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