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村有个老汉，今年七十多，明明姓马，大家却都叫他牛大爷。为啥？
因为他跟牛特别亲。
据说，牛大爷出生那年，山洪暴发，村子被淹，他妈妈逃到山坡上的牛棚里才生下了他。大概就是这个缘故，牛大爷这一辈子和牛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地主家的放牛娃到生产队的“牛倌”，一干几十年。
后来，村里搞“责任制”，牛大爷就自个儿买了头小黄牛，精心喂养，调教得膘肥体壮。这牛也真好啊，干活从不偷懒，还通人性，牛大爷高兴的时候，牛也欢腾，牛大爷遇上不顺心的事了，牛会跟着难过哩。所以，牛大爷这辈子养了那么多牛，还就跟这头大黄牛感情最深。
牛大爷的老伴死得早，唯一的儿子前些年也出去闯世界了。牛大爷就和大黄牛相依为命，啥个心里话都会对着它念叨。牛大爷自己滴酒不沾，可每天给大黄牛喝半斤黄酒，却是雷打不动。
可是，岁月不饶人。牛大爷和大黄牛都老了，大黄牛成了老黄牛，再也耕不了地了，牛大爷呢，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常常喘得直不起腰。
那天，牛大爷的儿子从南方回来看他，还带回个白白净净的城里媳妇。
见了父亲这模样，儿子难过得直掉眼泪：“爸爸，儿子现在日子好过了，您就跟着我们去城里享几年福吧，也让我们尽尽孝心！”
媳妇在一旁也说：“爸爸，城里医院好，可以治您的气喘病！”
牛大爷问：“我能把牛也牵去吗？”
媳妇“扑哧”一声就乐了：“爸爸，城里不准放牛，再说我们也不用耕田啊。”
儿子说：“哎，这头老牛，卖了得了，才几个钱？”
牛大爷一听就火了：“你敢！谁要把我这老伙计杀了卖肉，我跟他拼老命！好多牛贩子来和我商量，都给我骂了回去！”
儿子没了主意，瞅着父亲发愣：“这老牛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牛大爷喘了半天气，才说：“这牛跟了我这么多年，感情厚着呢！我这辈子也没有做城里人的命，你们就让我在这里，不是我给牛送终呀，就是让它给我送终了！”
儿子媳妇见实在说服不了父亲，只好留下点钱，回南方了。
牛大爷的病越来越重，人瘦得只剩一层皮了。可只要天气好，他总是硬撑着牵老黄牛去山坡吃草。
这天，牛大爷牵着牛刚来到山坡上，从对面东张西望地走过来一个秃子，见了老黄牛，那秃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扑通”一下就跪在牛跟前，放声大哭，叫道：“娘！儿可找到你了！”
再看那牛，真是奇了，竟不住地用舌头舔秃子的光头，牛眼里“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牛大爷在一旁看得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拉起秃子问：“你先慢点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秃子抹了抹眼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牛大爷。原来这秃子是邻村人，自小没娘，大家都管他叫二秃。说是前几天，他娘托梦给他，她死后虽被罚做牛，不过阎王念她做过善事，就让她去了户好人家。如今娘思念儿子心切，特地让儿子来找她，母子再见一面。
二秃拉着牛大爷的手说：“大爷，您一看就是个好人，我代我娘谢谢您这么多年照顾她！您能不能出个价，让我把我娘买回去，最后尽尽孝心呢？”
牛大爷一听，心想：怪不得这牛这么通人性呢，原来是这秃子的娘！
心里一难过，也掉下泪来：“难得你这份孝心啊！我怎么能卖你的娘呢？你快把你娘领回去吧，只要你好好待她，我就放心了！”
二秃一听，对牛大爷千恩万谢，回身牵着牛就走。再看那老黄牛，还在流眼泪呢！
牛大爷想到老黄牛有了好的归宿，打心眼里高兴，脚步轻快地回了家。
可一到家，这心又空落落的，无依无着了。最后，牛大爷想：老黄牛找到了儿子，我干脆在临死前也到儿子那里去看看他们吧。
就这样，牛大爷给儿子发了电报，没几天，儿子媳妇喜滋滋地来把他接走了。
到了城里，感觉还真不一样，什么都新鲜。儿子媳妇待老人特别尽心，又陪他看病逛街，又陪他看戏聊天。没多久，牛大爷就调养得红光满面，气喘病也好了，腰板也直了。
住着住着，牛大爷就想起那头老黄牛了，他琢磨：我在儿子这儿过得挺好，不知它在它儿子那里过得怎么样？
于是，牛大爷对儿子说：“我惦记我那老伙计哩，真想去看看它。”
儿子眨眨眼，说：“好啊，爸爸，我陪您去。”
就这样，过了几天，他们又回到了村里。
到邻村一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二秃的家。二秃一见牛大爷，乐着说：“大爷，好久不见，都认不出您啦！在城里过得还好？”
牛大爷答道：“好着哩，你娘还好吗？”
二秃朝牛大爷的儿子挤挤眼睛，一边说：“她老人家还好，就是病了，在打针呢。”
他们来到牛棚，一看，嗬，那老黄牛真的还在，只是太老了，都站不起来了，正躺在地上挂盐水呢。老牛看见旧主人，轻轻地“哞”了一声，抬起头好像在打招呼。牛大爷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走上前，抚摩老牛的头，像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过了好久，牛大爷回过头，瞅着儿子和二秃，两行老泪挂了下来。二秃说：“大爷，您放心，我一定给我娘送终！”
牛大爷摆摆手，对儿子说：“你们也不用演戏啦，前些日子，你和你媳妇悄悄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是你让二秃在自己的头上抹了盐和辣椒水，假装认娘，领走了我这个老伙计。你们为了我好，我懂，要不恐怕老牛和我早都入了土喽。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只是拖累了二秃你，我的心不安呀。”牛大爷又回过头，拍着老牛的犄角说，“老伙计，老了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就放心地走吧，别拖累人家了。不过，咱们说好了，下辈子咱俩还在一起……”
牛大爷的儿子和二秃都流泪了……
（汪世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