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吴军一边与楚军作战，一边继续后退，一直退到柏举这个地方，才停住了脚步。此时的地形已完全属于丘陵地带，楚军的战车不利于施展，而吴军的步兵不受地形的局限，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就这样，阖闾九年十一月十八日，吴军与楚军展开了历史上著名的柏举之战，这是中国军事历史上一次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也是春秋时期规模庞大的一次战役。春秋时期虽然战事不断，但很少有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对决，一般都是以吓为主，服了就行。因此，这场战役甚至被史学家评价为“东周时期第一个大战争”。战争的过程大概是孙武将军安排夫概所率领的5000精兵直接发起对囊瓦所率领的中央军的冲击。夫概是一员猛将，他所率的这5000人也是吴军当中最为精锐的敢死队，战斗力极强。他们所向披靡，导致囊瓦的中央军一触即溃。中央军溃败导致楚军其他战阵的军队失去了指挥，乱作一团，阖闾及其他几位将军趁势发起了总攻击，结果这一阵冲锋打得数倍于吴军的楚国部队落荒而逃。
柏举之战失败，囊瓦抛弃军队逃往了郑国，而失去了主帅的楚国残军向西逃至清水又被吴军追上。夫概提议趁楚军渡清水的时候半渡而击之，如此又歼灭了楚军的一部。剩余的楚军继续逃亡，阖闾不依不饶。可能是阖闾知道自己的军队人数太少，不敢给楚军集结部队的时间，因此发狠地在后面追，这导致楚军逃跑得相当狼狈，甚至狼狈到做好了食物都没有时间吃掉，又得继续逃亡的地步。
吴军一鼓作气追至雍澨，遭遇了率军回援的楚国司马沈尹戌。双方又展开雍澨之战，这一场战役是吴军入楚以后第一次遭到的比较有效的抵抗，战争的过程也相当惨烈。沈尹戌打败了夫概的先锋军，但却被阖闾所率的部队从外部包围。失败已经成了定局，沈尹戌是个有气节的楚将，见无力回天，想到这一次未能阻挡吴军，吴军必定会攻入都城，沈尹戌命令部下割下了自己的首级，以不被对方俘虏。
此时距离柏举之战过去了九天，还在都城的楚昭王听说前线部队战败，害怕了，竟然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携带家属亲信逃走了。听说楚王已经逃走楚军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吴军五战五捷，一路向着楚都郢城挺进。
阖闾九年的十一月二十九日，吴军破城，吴国人怀着强烈的报复之心闯进了楚都郢城。为什么吴国人要报复？伍子胥和伯嚭的原因就不用说了。其他人呢？第一，吴国曾经是楚国的附属国。第二，吴国与楚国已经交战多年，其中吴国虽然胜多负少，可吴国的战士们毕竟也有很多在战场上阵亡的，眼见那么多战友战死沙场，剩下的吴国士兵能不怨恨楚国吗？第三，同为中原人眼中的蛮夷之国，楚国靠着强大的军事实力就能够出人头地，而吴国此时还不入流。第四，吴国人想要灭掉楚国已经很久很久了，从寿梦联晋抗楚，到此时已经经历了六代吴王。总之，出于很多原因，吴国人进城以后就全都变成了杀人的恶魔，杀红了眼，男的全部杀死，女的全部留下……烧杀抢掠，其放肆程度达到了极致。如果说吴国的将士们当中还有一个人保持理智的话，这个人便是孙武。无论是站在战争艺术的角度还是保护人类的高度，孙武对吴军此时的暴行痛心疾首。可单是一个孙武将军也左右不了大局，其他几位将领已经失去了理智。孙武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国全军上下在郢都肆意为非作歹。
在享受胜利果实以及肆虐战败国的过程中，吴国的几位灵魂人物首当其冲。第一个就是吴王阖闾，破城以后率领着亲兵卫队直奔楚昭王的后宫，他要享受一下楚昭王的“床”，据说和吴王阖闾一起享受楚昭王“床”的，除了楚昭王的后宫众嫔妃，还有楚昭王的夫人和母亲。第二个是阖闾的弟弟夫概，楚昭王的宫殿被哥哥霸占了，这个武夫则直奔另外一处富丽堂皇之所——令尹囊瓦的家。夫概毫不客气，把囊瓦这个废材所收集的大量财宝和女人都据为己有。但是夫概并没有杀囊瓦家的男人们，因为他知道有个人比他更想杀，这个人就是和囊瓦有着血海深仇的伯嚭。伯嚭城府较深，并没有像阖闾和夫概那样猴急，他等夫概享受完以后才带着人把囊瓦家的男人们斩草除根，之后也去找其他大夫家里的女人们去了。
这些人当中，复仇手段最变态的就是和楚国仇恨最深的，也是整个吴国最有才华最有思想的伍子胥了。他最大的仇人是楚平王和费无极，可这两个人早就已经躺到了坟墓里。但这并没有难倒大才子伍子胥，伍子胥大人的做法是，带人掘开楚平王的坟墓，把已经腐烂成骷髅的“楚平王”从墓中揪出来，用鞭子沾上辣椒水抽了三百下，把这个“楚平王”抽得支离破碎。这就是“鞭尸”这个名词最早的来历。伍子胥的这一举动不但创造了一个名词，还震惊了当时各诸侯国的贵族阶层，甚至引来其后两千多年人们持续不断的议论和评价。毕竟，即便是“君不君，臣不臣”，也不应该在人家死后还如此不依不饶。
其实在春秋时期，臣子叛变的事例数不胜数。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才是当时卿、大夫们的心态。而且在当时，一个国家的贵族跑到另外一个国家，也会享受“贵族”的待遇。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那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当时虽然诸侯割据，但毕竟真正的“天子”只有一个，是周王室，而其他各诸侯国的“王”，从名义上并不是真正的王。所以贵族其实是周朝的贵族，而并不是各诸侯国的贵族，换句话说，即使是诸侯国的贵族，最初不也是人家周朝分封的吗？所以一百多年以后的孟子才能说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样的名言。至于中国人那种无条件忠于君王的“忠君”意识，其实是宋代理学兴盛以后的事情，所以像岳飞那样的“愚忠”在春秋时期几乎是不存在的。百家争鸣时，真正提倡“忠君”的其实是法家，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法家的著名言论。
至此，楚国的国都被攻破，楚昭王及一干贵族、大臣流亡，另外一部分公卿贵族没来得及跑掉的或者在战争中死去，或者被破城以后屠杀。吴国灭掉了楚国，楚国暂时退出历史舞台。总结一下，尽管当时吴国的综合国力应该不如楚国，但吴灭楚应该不算偶然，原因如下：
（一）吴国此时人才济济，吴王阖闾头脑聪明、思路清晰且能征善战。三位吴国的顶梁柱伍子胥、伯嚭、孙武增强了吴国军队的向心力，尤其是伍子胥和孙武，都是战神一级的人物。军队中还有夫概这种“猛张飞”似的人物做先锋。所以吴国的军队战斗力极强，我们千万不可以被吴国军队少得可怜的人数所蒙骗。
（二）楚国早已被权臣奸相们弄得分崩离析，此时的内政简直就是支离破碎。绝大多数的贵族掌权者都在谋求一己私利，而缺少国家的荣誉感、使命感和责任感。事实证明在吴灭楚的战争中，至少有两个地方是可以转败为胜的，第一个就是如果军队总指挥囊瓦先生不怀有一己私心，耐心等待沈尹戌的配合，应该不会有柏举之战的大败，运气好的话在汉水就可以打退吴军。第二次就是如果楚昭王不逃走，亲自统兵展开保卫战，凭借楚都郢城的规模和军事防御能力，吴国的三万军队想要破城是难上加难的。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不像遭遇战，几十米厚的城墙，如果城内部队奋勇抵抗，即便是攻城方士气高昂，攻城设备先进，通常也是需要几倍于守军的兵力才可以拿下一座城池。而像楚都郢城这种规模的城，凭借吴国的那点兵力，选择围城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楚昭王这一逃走令城内的将士们失去了抵抗的意义，他们不知道这城是为谁而守，干脆就放弃了抵抗。
（三）春秋时期，各国布防的方式与今天不同。各国之间一般边境不设防，主力部队一般驻扎在都城，而其他的部队也都驻扎在各个关口或城市。吴军的三万部队并没有一路深入楚军腹地的能力，但楚军主力部队一路向着都城的方向逃跑其实在侧面帮助了吴军更快地抵达郢都。如果主力部队不是这样疯狂地向大后方逃跑，即便吴军顺利向着楚都挺进，中途的各地方部队应该还有阻挡吴军的能力，楚国的后方也可以从容地组织第二次甚至是更多次的抵抗。这个方面应负主要责任的就是楚国令尹囊瓦，他抛弃军队自己逃跑，导致军中无帅，士兵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往家跑。
如此看来，吴国这次灭掉楚国并不是完全靠自己的实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楚国人在自己给自己挖坑。但不管怎么说，吴国达到了自己在历史上的第一次巅峰，一个曾经的臣属国，通过努力灭掉霸主，这在春秋时期还是个案。吴王阖闾、伍子胥、孙武、伯嚭等人也都凭借着这一壮举，在他们各自的人生舞台上华丽亮相，熠熠生辉。从寿梦到阖闾，直至此时，吴国终于在历史中脱颖而出，如果说巫臣、子狐庸、寿梦那一批人为吴国奠定了发展所必需的基础，此时的阖闾、伍子胥、孙武、伯嚭等人则终于带领吴国，吹响了未来争霸的号角。
此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吴人并没有想着如何巩固自己的胜利果实，他们所做的只是在楚都肆无忌惮地享受他们的胜利果实。原因很简单，吴人此时还像个暴发户，他们根本没想过灭楚的过程会如此简单和顺利，在来之前，他们也没有想过灭楚之后他们应该如何。所以他们能做的，只是发自本能地享受。吴人并没有意识到，楚国的历史并没有结束，此次沦丧只是为另一次崛起埋下伏笔。虽然此时的楚国上到楚昭王，下到贵族、军队都失去了灵魂，但楚国还有英雄，一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行事比较低调的楚国贵族，此刻默默地承担起了复国的大任。
五、短暂的胜利：申包胥哭秦廷复楚
吴人没有扩大自己的战争果实，一是以他们的军队数量，无法全面控制楚国，二是郢都对他们的诱惑太大，所谓“温柔乡就是英雄冢”，这句话放在占领郢都以后的吴国将士们身上实在是无比贴切。阖闾只是派出了一小股部队去追杀楚昭王，但楚昭王逃到了随地，并被臣子斗辛带着家兵保护了起来。遭遇阻碍，这一小股吴军也就放弃了追杀，回郢都和其他人一同享受去了。楚昭王因此逃过了一劫。而楚国的另一位大人物——令尹囊瓦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这个大蠢蛋跑到了郑国。郑国虽然是楚国的附属国，可此时楚都已经被吴人攻破，就连楚昭王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楚国的政权处于流亡状态，这样的形势下郑国人当然不会对囊瓦客气。在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几天之后，当吴国派来使者，要求郑国交出囊瓦的时候，郑国人毫不客气地杀死了这位“令尹大人”。
接下来为了让读者能够把握吴国故事的整体性，我们先放下吴国，说一说楚国的一位传奇人物。早在伍子胥动身逃往吴国之前，他碰到了他的一位好朋友，这个人叫做申包胥。二人的友谊极其深厚，彼此之间也是极为信任。根据《左传》的记载，伍子胥临行之前曾向这位好友发誓，说他一定要灭掉楚国。出于友谊，申包胥很赞成伍子胥的雄心壮志，告诉他一定要努力。可是申包胥也是春秋时期少有的忠臣，他并没有因为他与伍子胥的个人交情而忘记对国家的忠诚，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灭掉了楚国，我也必然会令楚国复兴。”通过这简单的两句话，我们可以看出申包胥是一个既矛盾又坦诚的人，他对朋友够义气，给朋友以鼓励，但同时又坦诚地告诉他的朋友，他不会为了朋友的情意而改变自己的操守，这样坦诚而有操守的人，在春秋时期，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当吴军攻破楚都郢城的时候，申包胥逃出了城，跑到山上躲了起来。当申包胥听说伍子胥掘开楚平王坟墓并且鞭尸的时候，还托人给伍子胥捎来了一封信。信中写道：“你这样报仇实在是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楚平王也曾经是你的君主，你如此掘墓鞭尸，世界上还有比你这种做法更没有天道的吗？我听说虽然人的力量有时能够战胜天理，但也必然会遭到天理循环的报应！”当然，伍子胥也并非寡言穷词之辈，他毫不客气地给申包胥回了一封信，说道：“我就像一个太阳快要落山但归途却很遥远的行人，所以只能违反常理、不择手段了。”申包胥收到这封回信以后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格外淡定：“你伍子胥的誓言实现了，你颠覆了楚国的政权，那么下一步，我也要去履行我的诺言，去拯救楚国了。”
想到这，申包胥行动了起来。想要复国，依靠楚国军队的力量是不可能的，楚国早已经被打残了，尽管各地方军队还有一定的残余势力，但想要组织起有效的反抗是不可能的。如今，只有借助外部的力量，才有复国的希望。纵观当时各诸侯国，与吴国有较量的实力，有可能帮助楚国复国的，应该说只有三个国家，一个是中原霸主晋国，可晋国一直与楚国有仇，而且当年就是扶植吴国对抗楚国的冤大头，想要依靠晋国人不太可能。另一个是齐国，齐国虽然军事力量雄厚，可与楚国隔着十万八千里，再说人家和吴国也没怨没仇，巴不得坐山观虎斗。而最后一个，就是当年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被分封在今天陕西省西部，常年与北方少数民族战斗，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秦国。秦国与楚国接壤，出兵也不用借道其他国家。申包胥看清了这一点，确定了自己的方向，想要复国，只能去寻求秦国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