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卡尔·艾格比
在死刑犯将要被处决的前一个星期里,蒂斯代尔医生要去看他一两次。这个犯人和他曾经见过的死刑犯一样,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他变得异常安静,变得麻木,面对即将临近的死期,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的神情。
他犯的是谋杀罪,罪行骇人而没有人性,人们没有丝毫同情他的意思。
他名叫查尔斯·林克沃思,曾经是一家文具店的老板,同他的母亲和妻子住在一起。被他杀害的人是他的母亲,而杀人动机,是他想霸占老太太的五百英镑财产。
经过调查,当时林克沃思欠了一百英镑的外债。当他的妻子出门串亲戚的时候,他残忍地杀害了他的母亲,并趁着夜色,把他母亲的尸体埋在了后院的花园里。
近年来,他们母子两人总是为了一些很小的事情争吵不休,他的母亲不止一次威胁说要离开。就在林克沃思太太刚离开家的那天,母子俩又因为家务事大吵了一架。母亲气不过,便去银行取出了她全部的存款,准备第二天去伦敦,到她的朋友家去。
就在当天晚上,她把要去伦敦的事告诉了她的儿子。而就在夜里,她的儿子残忍地杀害了她。
在妻子回家之前,他便把母亲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并打包成两件行李,送到了火车站,用火车托运去了城里。晚上,他还邀请了几位朋友来家中小聚,告诉他们他的母亲离开了这里。他说,他和母亲向来不和,她这一走,反而让大家都安宁了。
他妻子回来后,他便把编造好的经过说给了妻子,另外还稍微加了一点,说他这次和母亲吵得太厉害了,母亲连去了什么地方都没告诉自己。这样说,就可以避免妻子给他母亲写信。妻子听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便相信了他的话。
在事后的一段日子里,他表现得很镇静。
他并没有急于还清债务,而是把母亲曾经住的房间出租给了一个年轻人,还辞退了店里的伙计,所有的事都由他自己一个人做。
这样做,就会让大家误认为,他的经济状况很窘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增加收入节省开销。与此同时,他还到处吹嘘自己的生意正在渐渐好转。就在一个月后,他才开始动用母亲的现钞。随后,他又把钱分成两次还给了债主。
接下来,他不像以前那么镇静了。
他忍不住去银行开了个户头,先是存了二百英镑,然后又一点一点地增加。
在杀害他母亲的那个晚上,他把尸体埋得已经够深的了,但他还是不太放心。为了保险起见,他去买了一大车的矿石和水泥,每天小店打烊后,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埋尸体的地面上造了一座假山。
事到如此,本该天衣无缝,但是,谁也没想到,在火车站里,母亲的那些行李坏了事。
由于行李长时间无人来取,便被存放在了失物招领处,可谁曾想,那里却失火了,行李箱里面有一两件东西烧坏了。这样,就牵扯到了赔偿问题。母亲的衣服上有她的名字,公司的工作人员查询到了地址,便发了一封通知信。
后来,林克沃思太太收到了这封通知信,信到了她手里,她看过了。
那些行李至今还留在火车站里,无人领取,这只能说明母亲发生了意外。
因此,林克沃思太太便报了警,让警察去侦查母亲的行踪。如果证实她死了,就能向政府提出申请,赔偿母亲走前从银行取出的那笔巨款。他的妻子建议他这么办,于是,林克沃思没有办法,只得照办。
随着事情不断地被调查,一些陌生人出于好奇经常到他们那条街去张望,到银行查询,并从附近一座房子里看到了他们家的后花园,那座临时修建的假山上长满了青草。
接下来,警察便逮捕了林克沃思,进行审讯。
审讯并没有耗费很长时间,一个星期六的夜里,便宣布了最终的判决。没有人同情被控有罪的林克沃思,他是罪有应得。
林克沃思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罪,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冷漠。监狱的牧师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让他认罪。直到最后,即使他没有任何抗辩,却仍然认为自己是无罪的。
就在九月的一个早晨,一些好事者从监狱走向竖着绞刑架的木屋旁。那里,就是即将执行死刑的地方。蒂斯代尔医生就站在绞刑台上,看着犯人脚下的木板被拉开,此时犯人林克沃思蒙着头套、双手被反绑在后面。
绳子拉紧时发出的咯咯声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低头看去,犯人的身体只是奇怪地转了几圈便不动了。短短的几秒钟,行刑就结束了。
一小时后,他为尸体做了检查。
脊椎骨从颈部折断,犯人已被证实死亡。其实,解剖证明纯粹是多此一举,但为了形式上的需要,他还是按规矩做了。
但是,就在他解剖的过程中,他感觉到死者的灵魂好像紧紧地靠着他,似乎还待在躯体内,这种感觉很古怪,却又很真实。可毫无疑问的是,死刑犯的肉体已经死亡,一小时之前就死了。
可随后也出现了一些意外,虽然毫无意义,却又十分奇怪。
监狱长走进来问他,行刑时,用过的那根绞绳不见了,监狱长怀疑绳子连同尸体一同被送了过来。照规矩,绞绳在用过之后是要交给执行绞刑的刽子手的。
也就是说,绞绳不知去向,它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它不在这里,也不在绞刑台上,奇怪得很。事实上,这根绞绳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它丢得让人不可思议。
蒂斯代尔医生还是个单身汉,独自一人生活,住在一座宽敞舒适的大宅子里。
他雇用了一位厨娘负责他的一日三餐,厨娘的丈夫成了他的管家,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他之所以在监狱里工作,完全是为了研究犯罪心理学。
那天晚上蒂斯代尔医生吃完晚饭以后,端起厨娘为他准备的咖啡走进了书房。但是他无心读书,就呆呆地坐在壁炉前的大扶手椅子上,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于是,他想起了上午在解剖室里的事,死刑犯被处死的一小时后,他的灵魂怎么会仍然停留在验尸室里?其实,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了,在这之前,当他碰到突然死亡的事件时,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但是从没像今天这么明显。
他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思绪却一下子被打断了。
靠着他的那张写字台上放着一部电话,现在,正是那部电话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不过,这电话的铃声听上去不像平时那种响亮的金属声,反而很轻很轻,好像电力不足,或者电话机出了问题。
但不管怎样,电话铃声确实是响了。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拿起了电话。
“喂,晚上好!”他说,“我是蒂斯代尔医生,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一阵耳语声,几乎让人听不见在说什么。
“我听不清你的声音,你能大点声吗?”
那耳语声又响起来,可他仍然听不清楚。随后,那声音便完全停止了。
他拿着电话,愣愣地站了半分钟之久。他在等电话那头是否还会有声音传过来,但是电话那边却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于是他只好放下电话,给交换台拨了过去,说出自己的电话号码。
“你好,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想知道刚才是什么电话号码打电话给我的?”他问道。
等了一会儿,交换台将电话号码告诉了他。在听到这组号码后,蒂斯代尔医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是监狱的电话号码。
“那麻烦你帮我接通那个电话吧。”他说。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刚刚是你们给我打过电话吗?”他对着电话说,“我是蒂斯代尔医生。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和我通话的时候我听不到你们发出的任何声音。”
可是现在回答的声音十分清楚,听得明明白白。
“出了什么问题了吗?蒂斯代尔医生。”电话里的人说,“我们并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啊。”
“可是,交换台告诉我,就是你们这个号码给我打了电话。就在三分钟以前。”
“那一定是交换台弄错了。”电话里的人说。
“真奇怪。那么好吧,打扰了,再见!你是德雷科特监狱长?”
“是的,蒂斯代尔医生。那么好吧,再见!”
蒂斯代尔医生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可他还是没有心思读书。
电话出错是常有的事,之前他就曾经接到过许多打错号码的电话。交换台也经常会把他呼叫的号码搞错。不过,这一次的电话铃声让他感觉很不正常,而且电话里的说话声也是听不清的耳语声,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脑子里总是想些荒唐的事情。
“但是,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絮絮叨叨地说。
他照常去监狱,并再一次有了那种感觉,的确,他确信有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在场。
他走进医务室,忙了两个多小时的工作。但是,在他工作的时间里,他始终觉得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东西就站在他的附近,虽然,它的力量要比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孱弱得多。
在他临走之前,为了证实他的想法有没有道理,他便走进了那间行刑用的小木屋。这一看可把他吓得不轻,瞬间脸色都白了。他赶紧跑出来,关上了房门。
他看见,好像在绞刑台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蒙着头罩,双臂反绑,虽然轮廓有些模糊,但是隐约可见。是的,他确实是看见了,绝对不会错的。
他不敢再次回到那个木屋里。
他想,如果真的有鬼魂想和他商量一些事,他也希望鬼魂尽可能离他远一点再和他打交道。目前来看,这些鬼魂的活动范围是很有限的。他们主要在监狱院子里、死囚牢房里、行刑木屋里,而在医务室里,他对鬼魂的感觉就淡薄得多了。
这时候,他又有了一个想法。他赶忙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昨晚和他通过电话的德雷科特监狱长请了过来。
“监狱长,你肯定?”他问德雷科特监狱长,“在昨晚我打电话给你之前,这里没有人打过电话给我吗?”
蒂斯代尔医生注意到,德雷科特监狱长听了他的话后,稍微犹豫了一下。
“我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医生,”德雷科特监狱长说,“在你来电话之前,我就坐在电话机旁边。如果有人来打电话,我一定会看到的。”
“你确定你在的时候没有人来打过电话?”蒂斯代尔医生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次。
德雷科特监狱长明显有些不自在。
“是的,我敢肯定,没有人来打电话。”他同样加重了语气回答。
蒂斯代尔医生将目光从监狱长的身上移开。
“不过,在你坐在电话旁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到你的身边有人?”他问得很随便,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德雷科特监狱长显然是有什么心事,只是难以开口罢了。
“是的,医生,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他终于说了出来,“不过,你也可以说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不不,我当然不会那样说你,也许,像你说的,我也可能是在睡着的时候听到的电话铃声。告诉你吧,监狱长,昨天我家里的电话铃声和往常是大不相同的。”
他说:“虽然电话就在我的身边,不过当电话响起的时候,那声音非常弱,就像是没电了一样。我拿起电话,里面传来的是一阵耳语声。但是,当我后来和你通话时,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敢肯定当我第一次接电话的时候,电话的那边一定有什么东西或是有什么人。而当时你就在这里,你虽然没看见其他人,但是,你或许感觉到身边有人了吧?”
德雷科特监狱长点点头。
“我并不是一个神经敏感的人,医生,”德雷科特监狱长说,“我很正常,没有幻想症。但我肯定在这附近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他就在电话旁边转,我敢肯定那不是风,因为昨晚一点儿风也没有。但是医生,他在房间里差不多逗留了一个钟头左右。当他掀起了电话簿的书页,靠近我的时候,他让我感觉到了一阵冰冷,冷极了,医生!”
蒂斯代尔医生盯着他的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想起那天上午的事了吗?”他问道。
德雷科特监狱长沉思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道:“是的,医生,就是那天处决的犯人查尔斯·林克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