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诗是指“歌咏田园生活的诗歌,多以农村景物和农民、牧人、渔父等的劳动为题材”。(程郁缀著《唐诗宋词》)它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田园诗即歌咏田园生活的诗歌,包括田园之苦与田园之乐。狭义的田园诗指陶渊明开创的表现田园闲适、宁静的隐逸生活乐趣的诗歌。
说到田园诗,我们首先想到的诗人就是陶渊明,首先想到的诗歌就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名句。作为我国古代田园诗的创始人,陶渊明的田园诗从一开始就达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艺术水平。他的田园诗主要抒写了田园生活的乐趣及诗人对此的热爱,同时也不回避农村生活的苦楚,给后代士人铸就了一个桃花源,成了古代士人的精神家园。他的田园诗平淡自然,语言质朴而充满诗意,给后世树立了自然天成的艺术标准。后世学陶、拟陶、和陶者不计其数,而少有能达到陶渊明的艺术境界者。清代的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指出:“陶诗胸次浩然,其有一段渊深朴茂不可到处。唐人祖述者,王右丞有其清腴,孟山人有其闲远,储太祝有其朴实,韦左司有其冲和,柳仪曹有其峻洁,皆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唐代的王维、孟浩然、储光羲、韦应物、柳宗元是唐代田园诗的代表人物,他们都是属于陶渊明自然天成的一派,虽然各学所得,也各有所成,但都没有超越陶渊明。中国的田园诗在陶渊明笔下成熟,又在陶渊明处达到艺术的顶峰。
在陶渊明以前,我国的田园诗经历了漫长的酝酿阶段。《诗经》是我国古代文学的源头之一,田园诗也发源于此。《诗经》中有不少关于田园生活的描写,如《芣苢》描写了田家妇女于平原绣野之中欢快劳动的场景,《七月》描写了农奴们辛勤劳动的场景。《诗经》中描写田园生活的诗篇还有不少。不过,《诗经》中的诗篇都不是对田园生活或田园景色的直接描写,没有将田园生活作为真正的、直接的审美对象,还不是完整的田园诗,只能算是田园诗的萌芽。第一首真正的田园诗出自陶渊明笔下。从萌芽到成熟,田园诗经历了千年的时间,而且一经成熟就取得成功。这是田园诗的独特处。
田园诗的另一独特处是,它在陶渊明手里成熟后,并没有沿着陶渊明所开创的道路发展,而是沉寂了数百年,历经南北朝的萧条期,直到初唐的王绩手下才得以重新发展。王绩的田园诗以田园风景和田园生活为主要内容,风格质朴清新,如袁行霈先生评他的代表作《野望》:“读熟了唐诗的人,也许并不觉得这首诗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可是,如果沿着诗歌史的顺序,从南朝的宋、齐、梁、陈一路读下来,忽然读到这首《野望》,便会为它的朴素而叫好。南朝诗风大多华靡艳丽,好像浑身裹着绸缎的珠光宝气的贵妇。从贵妇堆里走出来,忽然遇见一位荆钗布裙的村姑,她那不施脂粉的朴素美就会产生特别的魅力。王绩的《野望》便有这样一种朴素的好处。”袁先生的评价真是妥帖生动,王绩的朴素让他在田园诗的诗史中占有了一席之地,成为自陶渊明以来的第二位颇具影响力的田园诗人。
盛唐是一个诗歌的时代,田园诗也在这个时代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形成了山水田园诗派。葛晓音先生在《山水田园诗派》中如此界定山水田园诗派:“所谓山水田园诗派,实际上包括三层内涵,就盛唐而言,指以王、孟为代表,包括祖咏、常建、储光羲等在内的一批风格相近的专长于山水田园的诗人;就唐代而言,则指王、孟、韦、柳;而就中国诗歌史而言,则应以陶、谢、王、孟、韦、柳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山水田园诗派可说是源远流长,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学界以山水与田园合称这一诗派,是由于这些诗人的田园诗与山水诗风格相近,都以白描的手法表现出自然、淡雅的风格。从客观环境而言,田园也是山水的一部分,二者也不能完全分开。我们常说的山水田园诗派主要是就盛唐而言。盛唐的王维与孟浩然是这个诗派的代表,他们兼擅山水诗与田园诗。二人的田园诗都是受陶渊明平淡诗风的影响。同时二人的田园诗也略有差别。孟浩然的田园诗更多的是对田园生活的描写,表现出浓厚的田园生活气息,而诗人也常常就是田园生活的一部分,如他的《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描写的就是诗人到故人农庄做客的一次经历。王维的诗被评为“诗中有画”,从中也可以见出他是重在农村风光的描写,如他的《新晴野望》:“新晴原野旷,极目无垢氛。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诗歌主要是写景,农民的劳作是他田园景中的一部分。王维是以客观的眼光在欣赏着农村风景,并没有像孟浩然那样出现在诗歌中。
中唐是一个多变的时代,田园诗也在这个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唐虽然有沿着盛唐山水田园诗派创作的韦应物与柳宗元,但田园诗的主流不再是此派的牧歌情调,而是转向表现农村的生活之苦,重点表现统治者对农民的压迫与剥削。元结、孟郊、张籍、王建、白居易等中唐诗人的作品都是以表现农民之苦为主题。霍松林先生在《论白居易的田园诗》一文中将表现农民之苦的这类诗歌也归纳成了一个重要的诗歌流派。他在文章中指出:“元稹的《田家词》、李绅的《悯农二首》、张籍的《野老歌》(一作《山农词》)、《牧童词》、《山头鹿》、《江村行》和王建的《田家行》,等等,尽管角度不同,风格各异,却都揭露了官府的横暴和赋税的繁重,以同情的笔触勾画出多灾多难的农村图景,与白居易的田园诗同属于新的流派。”这一流派影响深远,“晚唐诗人皮日休的《橡媪叹》,杜荀鹤的《山中寡妇》、《题所居村舍》,聂夷中的《咏田家》,唐彦谦的《宿田家》,宋代诗人梅尧臣的《田家语》,李觏的《获稻》,张舜民的《打麦》,刘分文的《江南田家》,范成大的《四时田家杂兴》,章甫的《田家苦》,等等,都与白居易的田园诗精神相通。”虽然学界少有人承认白居易等人的田园诗能够构成一个新的诗派,但霍先生对表现农家之苦的田园诗的概括和梳理是非常准确而全面的。我们也认为田园诗歌的主题包括田园之苦与田园之乐。从田园诗主题的角度而言,至中唐,田园诗已经发展完备,后世的田园诗主要是沿着这两个主题创作。宋代堪称田园诗的繁荣期,它的繁荣就在于以大型组诗的形式充分表现了田园之乐与田园之苦,如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
随着诗歌体裁的发展,田园题材也进入了词、曲等领域。田园词创作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宋词的两大家苏轼和辛弃疾,二人的作品代表了田园词的最高成就。如苏轼的《浣溪沙》五首主要描写了农村的乡野风光和农村的风情物貌,为词的发展注入了新的元素。不过当时能够与之同道的词人非常少,直到南宋辛弃疾的出现,田园生活与田园风物才成为了词人的直接描写对象。辛弃疾的词将广泛的农村生活摄入词中,以白描的手法表现出了高超的艺术境界。如《清平乐·村居》中的“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其情趣、境界、妙处让人无以言说。
元曲中也有不少田园题材的作品。田园曲的最大特色是多以渔父、樵夫为主人公,塑造一些超然世外的隐士形象,表现作者的归隐之志。如白朴有《双调·沉醉东风·渔夫》,乔吉有《中吕·满庭芳·渔父词》等,其他不以渔父名题的作品也是以塑造隐士形象为主。至元代,田园这一题材在各种体裁中都已经发展完备,明清时期田园诗和田园曲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但创新已经很少。
通过以上的简单梳理可见,中国古代的田园诗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它在前期的发展虽然比较缓慢,但一开始就取得了极高的成就,陶渊明的作品让田园之乐与隐逸之趣成为田园诗的主要表现范围。中唐田园之苦主题的出现与发展,扩展了田园诗的范围,让它更接近现实。它的生命力也正在于它的主题,隐逸的主题给了后代士人一个精神家园,反应农村之苦又让诗人们尽到了士大夫之责任。
本书的田园诗所取正是广义的田园诗,包括田园之乐与田园之苦的两类作品。主要选大家耳熟能详之作,侧重于名家与名篇。对于一些大家不太熟悉,但意旨较好、艺术手法成功的、比较典型的作品也予以收录。本书所选内容以诗歌为主,优秀的词作与曲作也加以收录。“题解”部分对诗歌的创作背景、内容主旨、艺术特色作简要介绍,力求精而简。“注释”部分主要解释一些生僻的字词。以此给读者的阅读提供一些帮助。